锦笙急忙抬眸看向应天,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或许是想试试这一剑的内力究竟何如,他不躲不闪,抬手挥剑等着,微微眯眼。
    “义父!”
    电光火石之间,两剑对垒,内力相撞,生生在两把剑周围折出巨大的气流弧,最后一声轰然闷响,一截断发被气浪冲出。
    君漓的剑与应天的剑两相错开,由于内力阻隔在中间,两把剑甚至没有直接接触。
    但再抬眼看去的时候,气浪之后,应天的玉冠被划开一道裂口,一头青丝全数披散开来,在残余的气浪中飞舞。他只抬眸深深看了一眼锦笙,勾唇一笑,似乎是示意她别担心,而后运气退身,朝竹林深处飞去。
    “义父!”锦笙惊呼,随即环视周围,半数歃血军全都朝应天飞走的方向追去,与此同时,竹林深处掠过一道道黑影,紧跟在歃血军后面,是太子爷的人。
    锦笙咬牙,从君漓的臂弯处跃下,皱紧眉眺望蜿蜒的火光。她看见了,义父的嘴角有一道极浅的血丝。
    君漓去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他以为她心中不快,便垂首在她耳边轻道,“我保证,放他走。”
    锦笙一怔,抬眸看他,视线这才顺着血渍落到他的手臂上,正想开口聊几句以表关切之情,但一想到自己总是被他迷惑得失了心智,一想到很快他娶了别人她就什么也不是,一想到自己绝对不是那块儿当人家小妇人的料,她的关切生生咽了下去。
    她慢吞吞地冲他施了一礼,斟酌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极为标准的拜谢礼。
    君漓脸上温柔的淡笑随即褪得干干净净,以为自己没有听清,轻声反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75章 步步沦陷
    锦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转而指了指他的手臂, “殿下的伤要不要紧, 不如先包扎一下打个好看的蝴蝶……”
    “要紧。”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君漓打断,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正色道, “你来包。别人我信不过。”
    谁都知道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 有时候不动声色地疏远比之明明白白地断义来得更伤人。
    君漓不可能当作没有听到完全揭过,但是这些微妙到只能意会的转变,他亦不可能去计较什么。
    幸好锦笙也没有非要与他作出个什么结果出来, 只点头应了声好。
    歃血军分头行动,一方去追捕应天,但君漓在上马之前特意吩咐过, 不必较真。四个字, 他们便懂了。追过去是本分,是来此一趟的理由, 是给皇帝的一个交代。不较真, 是对锦笙的承诺。
    另一路乃是暗军, 也就是传说中神出鬼没的那一队, 隐匿周围, 一路跟随君漓和锦笙。
    君漓上马后并没有给锦笙选择要不要和他同乘一匹的机会, 直接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拎起来落在身前,然后将马缰交给她,“手疼, 使不上力气, 你来骑。”
    明明方才抱她也是用的这只手,怎么没见使不上力气?锦笙心中腹诽,面儿上却不敢违抗,接过马缰后一骑绝尘。
    太子爷脱下外衣,很自然地抱住她的腰,将她连着外衣一起裹在怀里,然后侧过头垂眸看她骑马时专注的神情。
    锦笙不动声色地微微往前俯身,将背部和太子爷的胸膛隔开。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君漓的眸色微沉,纵然心中念叨着长本事了,面色上却依旧无可奈何地忍了。
    虽然太子爷天资聪颖,但再如何聪颖,奈何情爱上走的是头一遭,锦笙这般莫名其妙地就给他甩了脸子,他也是看不明白的。
    好在他也没有打算看明白,从头到尾撩得锦笙毫无招架之力的一水儿门道全都是尊贵的太子爷靠自己的路数摸索出来的,这次也不例外。
    从竹舍回到太子府并不需要多少时辰,尤其是在有歃血军在暗处指路,锦笙一心又只想快些与太子爷分开的情况下,不消多时便到了。
    绿酒是太子爷的,锦笙先他一步翻身下马告辞,一气呵成,转身的时候却被太子爷弯腰一把拉住,“急什么,进去坐坐,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已经预料到会被施以撩巧无法全身而退的锦笙缩了缩脖子,“夜色已深,太子爷知晓草民女子身份,也当以男女授受不亲来约束行事。太子爷有什么事情可否明日再说?”
    “情话我只喜欢深更半夜说。”君漓神色不变,睨着她,别有深意地道,“至于男女授受不亲……我与你亲不亲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太子爷的话总是能在不经意间透出令人心悸的撩拨之意。还偏生言辞凿凿甚是有理。
    她与他究竟亲不亲?宽衣解带睡了一个多月,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两具身体相贴时的心神荡漾羞怯欢喜她不是没有的。亲近是何意?大约就是亲之心神荡漾,近之羞怯欢喜。
    就算只说小时候,她还是清予的时候,亦是不同于男女之情的别样亲近。
    见她没有要松口的迹象,君漓干脆抬起手臂,“况且,我挨了你义父一剑,你还没有替我包扎完。你义父一剑有多厉害,你也是知道的。可疼了。”
    怎么着的苦肉计还用上了。不晓得的是,锦笙自己还偏就吃这一套。
    她松了口。
    太子爷便松了口气。
    一路将她领进家门,君漓给她找来伤药、纱布,又吩咐人打来热水、拿了巾帕,他自己则坐在床边,一切给她备了个齐全。
    锦笙看了一眼床边,他给自己留的宽敞位置,选择了不坐,八字半蹲在床边,专心包扎。在竹舍的时候走得匆忙,为了止血锦笙草草包扎了一番,现下看起来这番包扎果然惨不忍睹,难为太子爷憋着什么都没说。
    她在认真包扎,他便在认真看她。
    从光洁的额头到清晰的下颚,从似水的眉眼到柔软的红唇,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轻声喊,“清予……”
    纵然自己还没熟悉这个称呼,但手中的动作已经因着他喊出口的称谓而停住了,脑中一阵琴音无端散开,她的思绪随着琴音扩散又一个疾调收回,不知怎么地,她“嗯”了一声。
    听见锦笙回应,君漓的嘴角勾了勾,轻声道,“闲来无事,给清予取个乳名。从今以后“阿笙”任由别人去喊,我要独一无二的名讳,我要唤你……软软。”
    锦笙的脸蹭的红了。这一个多月睡过来,太子爷每每在床|上抱着她腰肢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便是——“阿笙好软。”
    为什么太子爷总是能这么自然地和她暧|昧不清?一个称谓她本来不想计较,但是听到这种像是夫妻之间互称小字的亲昵称谓,锦笙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十分不舒服。
    明明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是一时的相互慰藉,明明他自己也知道如今再如何喜欢日后也是一拍两散,凭什么要与她这般轻浮挑逗?
    取乳名专称这种事,不晓得的还以为他要娶自己,其实娶不了也没什么,但他这么勾得她心里痒痒了、动心动得狠了就不对了,是想唆使她在他娶太子妃的时候横插一杠还是直接提刀抢亲?
    锦笙想起自己在云安和顾勰结识的时候,彼时顾勰一副放荡不羁的败家子模样,若非后来的排场大,她还真没把他和画像上丰神俊朗的世子联想到一块儿去。
    她和顾勰的友情是潜移默化中水到渠成的,不消刻意,两颗心自然就靠拢了。
    后来她也想过,为何自己能这般自然地将顾勰引为知己,又真切地感受到他与自己相交是真心诚意,没有半分仗着身份。全是因为眼神。
    一个人究竟对你什么感情,光凭眼神就能看出来。
    她一直以为情爱亦是如此。直到遇见太子爷。
    有时候她觉得太子爷的眼中有皓月映江海,明亮得摄人心魄;有时候又觉得他眼中是冽风缠霜雪,冷得让人捉摸不透;还有时候觉得他眼中是春风戏柳梢,端的是过客多情意。
    从眼神中看不出端倪便罢了,偏生太子爷的行径又着实轻佻无状,撩得她心中小鹿砰砰乱撞,情话亦是信手拈来,让她真的难以相信太子爷是认真的。
    锦笙将手中的结打好,很好脾气地与他客气道,“太子爷以后不要和草民开这种玩笑了。若真这么唤草民,草民是不会回应的。”
    君漓敛起唇畔的笑,紧盯着她。
    葳蕤的灯火将她的眉眼揉皱,君漓伸手想为她抚平,她却往后退了退脑袋。
    这是今晚上她第三次躲他的亲近。不动声色却又让他明明白白。
    他可以明白,但是明白了也不会任由她就此疏远。
    “唔,对新名字不满?”太子爷悠哉悠哉地蹲下身,与她齐平,偏要去抚她皱起的眉梢,认输服软地挑眉道,“还是对我不满?”
    这会儿距离拉近了,锦笙没得退,也退不了,因为太子爷一只手将她的后脑勺在掌心中托住了。明显就是不让她退开。
    没有被理会的太子爷只能自己揣测,纵然他现在依旧是清冷的神色,但眼神和语气俱是温柔,“是……这个称呼太亲热了,你害羞?你放心,我们自己在私下喊就是了,不让旁人晓得。”
    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不会,锦笙也会,她一本正经地抬头,“是殿下取的名字不好听。”
    “那好办,我来取,你来选。”君漓挑起眉,眸中带笑,“既然在我面前这么娇气,不若叫你娇娇?”
    锦笙的眉又是一蹙。抬眸发憷地盯了他一眼。
    “看来不喜欢。”君漓毫不在意,将视线下移,大掌也随着视线一起下移,揽住她纤细的腰掂了掂,轻声道,“唔,婀娜得不盈一握,唤你窈窈怎么样?”
    锦笙的脸色更红,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紧张地捏紧了衣服。
    他们此时的姿势很奇怪,太子爷漫不经心地蹲在她身旁,姿容随意,手臂却绕在她的腰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手里,可她分明是蹲在地上的。看起来就像是太子爷要将她端起来似的。
    太讨厌了,明明是想和他划清界限,不过听了三两句,又被撩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怎么还是这个表情,我取的名字有这么差吗?”君漓忽然垂首凑近她,鼻尖与她的相抵,道,“那叫卿卿好不好?”
    不好,太亲密了。他们没有那么亲密。也不能有那么亲密。
    可是情不自禁就如鼓点般砰砰直跳的心是怎么回事?
    把人哄到这个份儿上,被哄的若是还能不为所动,简直是质疑太子爷于情爱上仿佛开过光般无师自通的聪明才智。
    锦笙垂下的睫毛颤了颤,感受到鼻尖传来的温凉以及可闻的鼻息,她抬眸与他对视,蹙眉耿直道,“不好听。”
    猝不及防,太子爷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下一刻他左眉上挑,耷着眼皮睨她。
    锦笙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溢出一丝笑意,随即低头掩饰。
    地上凉,君漓把她抱起来坐在床边,然后起身去了一趟书房,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的是她上次清扫书房发现的陶瓷娃娃。
    原本锦笙一直为自己私自偷窥了他的秘密而感到愧疚,但如今得知那些纸笺就是写给她看的,她也就心安理得了。
    “我,一直没有忘记要给你写纸条。”君漓将陶瓷娃娃一个一个取出来,最后摊开手倒出一些纸笺来,仿佛珍宝般放在她的手心,“你随意看看就是。”
    锦笙的视线先游移到君漓身上,见他神情坦然,她便低头看向手心。随意打开一张纸笺,刚好是她上次看过的一条内容。
    “安伯母整日坐在佛堂里念经,今日是你的生辰,她却不念了。她宴请了好多人,说要为你庆生。她的掌上明珠三岁了。我也去看了。大家都不怎么开心。你回来过生辰的话,大家就开心了。”
    锦笙的鼻头忽然一酸。
    君漓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纸条内容,然后思忖道,“险些忘了,今日最重要的是要为你过生辰。”
    “过生辰?”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说要为自己过生辰,锦笙的心里登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连带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明亮异常,眸底漾着无法遮掩的期待。
    十五年来她和云书都是看着年份算大致岁数,过年权当过生,过年的时候吃的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不过义父会给她压岁钱就是,去师父那里拜年的话倒是能蹭上一碗长寿面。
    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生辰,但也有所慰藉。
    如今有人说要给她过生辰。虽然现下是八月底,她的生辰其实是九月初九。安夫人特意将她的生辰宴提前了几日,似乎是应了什么习俗,能让自己的孩子平安顺遂,一生无虞。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君漓沉吟道,“你先坐在这里等着我。”
    语毕,他转身出门,似乎是在外面吩咐人办了什么事,片刻又归。
    没有给她问的机会,君漓给她裹上披风,一把将她抱起,出门飞身上马,干脆利落,打马就走。
    “太子爷,要去哪儿?”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君漓一只大掌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膛前挡着风。
    不知道骑了多久,锦笙窝得十分暖和,不知不觉中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将她一个激灵抖清醒了。
    渐入眼帘的是红黄相映的火光,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如萤火虫般悠悠飞舞于空中,偶尔风大,将火星吹得一阵飘摇,有些光点便消失无踪。
    在火光的笼罩下,漫山遍野的凤仙花随风招摇,娇俏得仿佛要引得人折枝方才不负这番好颜色。举目望去,凤仙如潮,或许在阳光下还会稍显花哨,但如今火光肆意点亮花蕊,为其蒙上一层淡淡的轻纱,斑斓得别样单薄,清风明月,皎兮撩兮。
    远处山中禅寺深夜的撞钟声明明应该使人灵台一片清明,但锦笙怔怔地望着周遭景色,心尖儿都发起烫来。
    君漓将马骑到一堆篝火边,单手揽住她的腰抱她下马,轻落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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