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许诺,钱氏自然极为欢喜,相当痛快地抱着孙儿出了门,径往安平县衙方向而去。
    ——
    许筠瑶用过午膳后,便在阮氏温柔的哄拍动作中歇了个晌。
    迷迷糊糊间像是听到丫头们的说话。
    “朝云观的玄清道长闭关了,许多香客想找他都找不着。”
    “我听说道长宣布闭关那日,有人看见他口吐鲜血,也不知是不是生了重病。”
    “什么时候的事?”
    “仿佛是老夫人到观里还愿那日。”
    ……
    待她睡足后醒过来,阮氏也不让丫头们侍候,亲自替她穿好小衣裳,末了又打开百宝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珍而重之地带在女儿脖颈上。
    许筠瑶乖乖地坐着任她动作。
    “哟,我还道下人们乱说呢!原来竟是真的没事了!”屋内忽地响起妇人有几分尖锐的声音,正无聊地把玩着那长命锁的许筠瑶抬眸望去,便见一个体态丰腴,偏又长得尖嘴猴腮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小男娃走了进来。
    妇人的身后,是一脸无奈的碧纹。
    “舅母来了?快请坐,碧纹,倒茶来。”阮氏起身相迎。
    钱氏将怀中的孙儿勇哥儿放在许筠瑶身边,眼尖地看到小丫头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酸溜溜地道:“到底是官家千金,随随便便都能把这么大一块金子挂脖子上。”
    阮氏知道她的脾气,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倒是许筠瑶心中冷笑,这老妇自进门后一双眼睛便不安分地四处瞄,一瞧便知是个贪婪成性的。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那勇哥儿一坐到榻上,便伸手去扒拉阮氏未来得及收好的百宝盒,一下子便将里面的一块质地通透盈润的玉狮子拿在手上,又‘呼啦’一下推倒百宝盒,抓住滚出来的一颗大东珠。
    “这是我们夫人的……”碧纹一看便急了。
    “哎哟,这些东西你们夫人多的是,孩子若喜欢,给了便是。”钱氏眼珠子骨碌一转,忙打断碧纹的话。
    阮氏僵笑着,虽然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
    许筠瑶皱着小眉头望着这一幕,见那小胖墩勇哥儿竟然盯着自己的长命锁叫:“我也要她那个,她这个比我的大!”
    一边叫着,竟是一边伸手来抢。
    许筠瑶登时大怒,毫不客气地用力一巴掌拍开那只爪子,再猛地一推,趁着小胖墩摔倒在床榻之机,飞快地捡起他掉落榻上的玉狮子和东珠,利落地塞进百宝盒里,然后紧紧地抱在怀中,怒视被推得哇哇大哭的小胖墩。
    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宫的东西也敢抢?!
    “我说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几件小东西而已,便是送给你表哥也没什么。”见宝贝孙儿吃了亏,钱氏急了,连忙抱起孙子,不悦地冲许筠瑶叫道。
    阮氏尴尬地站在一旁,见勇哥儿确是哭得厉害,想了想,扯下腰间系着的玉坠子递给他:“勇哥儿乖,快别哭了,这个……”
    哪想到玉坠子还没有递到勇哥儿跟前,便被横空伸出的一只小肉手给夺了去。
    望着抢走了玉坠子飞快地又爬回去抱着百宝盒的女儿,阮氏忍不住一阵头疼,耐着性子柔声哄她:“宝丫听话,把东西还给娘。”
    许筠瑶冲她啊啊了两声。
    不给!
    “哭什么哭,眼皮子浅的东西,什么东西没见过!”见快要到手的鸭子又飞了,钱氏恼得一巴掌扇在孙儿的屁股上,顿时,勇哥儿的哭声更响了。
    “勇哥儿瞧,这桂花糕可甜可好吃了,可要尝尝?”翠纹捧着一碟糕点进来,微微弯着腰哄那哭得眼泪鼻涕一齐流的小胖墩勇哥儿。
    勇哥儿被那诱人的甜香味所吸引,哭声渐止,伸出手去欲取,却又被钱氏用力在屁股蛋上拧了一把:“吃吃吃,就知道吃,上门来讨吃,你当是叫花子呢!”
    一边骂着,一边还狠狠瞪了翠纹一眼,又冲阮氏冷哼一声道:“我们这些乡下地方来的,确是讨人嫌了些,也不敢打扰你们这些贵人了!”
    说完,再恨恨地刮了许筠瑶一眼,强行抱着哭闹不止的勇哥儿离开了。
    阮氏的笑容已经快要挂不住了,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望望还紧紧抱着百宝盒的女儿,伸手在小丫头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小坏丫头,怎的如此霸道?”
    许筠瑶不乐意了,冲她咿咿呀呀的一通教训。
    你这妇人是怎么回事?人家抢东西都抢到家里来了,你不但不护着些,反倒还要怪本宫霸道?!需知道这种贪得无厌之徒,你但凡有半步的退让,她便会一步一步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本宫日行一善,你这妇人不但不知恩图报,反倒要怪本宫?!老匹夫心狠手辣,满肚子阴谋诡计,竟然娶了你这么一位任人搓圆捏扁的软包子夫人?!
    “我觉得姑娘做得对极了!就应该这样,免得那老太太把咱们家当成她的钱库,隔三差五便过来搜刮东西。”一旁的碧纹忽地插话。
    许筠瑶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眼神。
    阮氏摇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一家子亲戚,若是过于计较,伤了亲戚间的情面反倒不好,便是老爷也难做。日后还是把东西藏好些吧!”
    “什么亲戚,明明是大老爷那边的亲戚,与咱们何干。况且,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碧纹嘀咕。
    许筠瑶顿时恍然,随即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冲阮氏又是一通咿咿呀呀的教训。
    你这妇人,让本宫该怎么说你才好!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说什么伤不伤亲戚情面,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还有,自己屋里的东西想怎样放便怎样放,反倒还要顾忌旁人?
    阮氏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见她涨红着小脸咿咿呀呀个没完,心中好笑,怜爱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
    “夫人也不必担心,我瞧着那婆子是往老夫人院里去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又怎会这般轻易便‘告辞’呢!”翠纹难掩嘲讽地道。
    第4章
    许筠瑶了然,那老婆子原来是个惯犯。
    能惯出这么一个惯犯,可见这府里的这对婆媳都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倒是奇怪王氏如此性子,竟能生得出老匹夫这么一个阴险狡诈之徒,真是奇哉怪也!
    此刻钱氏望了一眼熟练地在屋里四处翻动查看的勇哥儿,这才冷笑着朝王氏道:“我原也不敢妄想你能把柏年视如亲骨肉,只没想到你的心竟是偏得如此厉害,把体己全拿出来为亲生儿子买前程,对前头元配留下来的孩子竟是不闻不问。”
    “这倒也罢了,如今柏年有了上进的机会,你们母子倒好,竟不帮衬着些不说,反倒还处处阻挠。”
    王氏抹着眼泪道:“老姐姐这般说,我真真是死都不能够了。自打进了唐家门,柏年和樟年就是我的儿子,我不敢说待他们万分周到细全,但也是不敢有半分怠慢。”
    “若我果真私下拿家里的钱帮衬松年,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亦坠阿鼻地狱,遭唐家列祖列宗厌弃!”
    “至于姐姐说的柏年求官之事,我当真是一无所知。他也是我的儿子,做母亲的,怎会不乐意看到儿子有好前程?”
    “姐姐放心,若果能助柏年得好前程,纵然是倾家荡产,我也必会支持!”
    得了准话,钱氏这才满意了。
    到了晚间唐松年归来,阮氏便将白日钱氏到来之事与他说来。
    听到那老妇人又上门来,唐松年皱了皱眉,神情颇为不悦,只当他听到女儿的一连串“护食”表现时,嘴角微翘,忍不住夸了一句:“宝丫做得极好。”
    阮氏嗔了他一眼:“你还夸她,你没瞧见方才舅母那脸色,这回怕是把人给得罪狠了。”
    唐松年不以为然,捏捏正扶着多宝架颤巍巍地站着的许筠瑶的脸蛋,成功地把小丫头的注意力给引了过来,在小丫头冲他不满地啊啊抗议前笑着道:“护食的丫头,你若喜欢那些珠宝饰物,改日爹爹给你多寻些来。”
    许筠瑶只想给他一记白眼。
    本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有?需要你这老匹夫寻来!
    “舅母离开后,娘便让夏嬷嬷开了库房的门,在里头清清点点了快半个时辰,这会儿才刚用了晚膳。”阮氏又道。
    唐松年欲伸手去抱女儿的动作微顿,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那钱氏今日前来的目的、母亲见过她后会有的反应,他早就已经心中有数。
    尽管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可事情真的发生时,心里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恼怒之意。
    许筠瑶没有错过他的神情,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几下,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看来这唐氏母子间还藏些什么不愉快呢!
    唐松年见女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白嫩嫩的圆脸蛋扬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一对浅浅的小梨涡忽隐忽现,顿时觉得心底那丝恼怒当即便消散了,一把将小丫头抱起,诱哄着道:“宝丫,叫声爹爹。”
    许筠瑶别过脸。
    叫爹爹?老匹夫做梦呢!
    阮氏摇头道:“这孩子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字了,可就是不肯开口喊人。”
    许筠瑶假装没有听到。
    阮氏和翠纹碧纹总喜欢教她叫爹叫娘,她觉得不自在,死活不肯叫,倒是诸如“桌、凳、花”此类简单的物件名,她很快就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出来。
    “我记得周哥儿那会儿是先叫的娘。”唐松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长榻上正扯着布老虎尾巴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
    阮氏随口道了句‘确是如此’,便掀帘走了出去。
    唐松年将女儿放在长榻上,见屋里只得他们父子三人,遂涎着笑脸哄道:“乖宝丫,叫声爹爹。”
    许筠瑶挪了挪小屁股,侧身对着他,周哥儿望了爹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扯拉着老虎尾巴。
    见小丫头不理自己,唐松年不死心:“乖宝丫,叫声爹爹,爹爹明日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许筠瑶心思一动,每日总呆在府里确是闷了些,能出去走走自是再好不过。
    不过……叫爹嘛,不行!
    她又挪了挪小屁股,这下整个人都是背对他了。
    唐松年挑挑眉,突然伸出手指在小丫头胳肢窝处挠了挠:“叫不叫,叫不叫?”
    许筠瑶又羞又恼,一边躲避着那魔爪,一边痒得咯咯直笑。
    老匹夫,住手,快给本宫住手!
    周哥儿听到妹妹的笑声,布老虎也不玩了,托着腮帮子望着正在捉弄着妹妹的爹爹,片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哎,妹妹真可怜……
    唐松年也怕小丫头笑岔气,故而挠了几下便住了手,看着女儿笑得脸蛋红扑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是被水浸过的黑曜石,乌黑明亮,不禁微微一笑。
    下一刻,他便听到小丫头从口中蹦出了两个字——
    “老……头!”
    他一下子便僵住了,紧接着便听到身后的儿子欢呼着往外头冲。
    “娘,妹妹叫老头了,妹妹叫老头了……”
    许筠瑶本来是想骂“老匹夫”的,可三个字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难了些,憋了半天,最后给憋成了“老头”。
    见唐松年愣愣地站着不知反应,她不解恨地又叫:“老头!”
    这一声,字正腔圆,清脆响亮。
    急急进屋来的阮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女儿这两个字,一时哑然。
    “阿茹,夫人,我很老么?”唐松年委屈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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