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小小声地道:“姨母才不会生气呢!她的东西也不会留给讨厌的人。”
    书房内,沈铭满怀唏嘘地道:“那田氏也算是个精明能干的奇女子了,只可惜所嫁非人,以致白白丢了性命。”
    唐松年点点头:“孙家能有今日的富贵,她功不可没,倒是孙有才辱没了她。”
    马捕头却是心有余悸地道:“此女当真是心思深沉,竟是从孙有才纳了董氏那日起,便不动声色地将部分财产转移并折合成银票,留给孙有才几间空壳子店铺。若不是死得早,只怕日后孙有才和那董氏都得仰她鼻息过日子。”
    “最可笑那董氏,只怕她死也不会想到,田氏生前竟然在官府给她入了奴籍,如今她莫说是孙家的家产,连自己的女儿都成了她的主子。”马捕头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
    “所以说,孙家哪还留有什么财产,只怕过不了多久,债主便要上门了。”沈铭摇摇头。
    唐松年看看天色,起身拍拍衣袍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有事自忙去。”
    而他,要回去哄闺女了。
    时候不早了?马捕头望望窗外的阳光明媚,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能得出‘时候不早了’这么一个结论。
    唐松年可没空理会他,回到正屋见里面只得碧纹与女儿,挥挥手让碧纹退了出去,上前把许筠瑶抱了起来,举高至与他平视的位置,一脸认真地道:“唐筠瑶,爹爹要与你进行一次成熟的谈话。”
    成熟的谈话?什么鬼东西?许筠瑶愣了一下。
    唐松年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坐好,清清嗓子,又左右看看确信屋里除了他们父女再无旁人,这才小声问:“乖宝丫,想要弟弟或妹妹陪你玩么?很乖很听姐姐话的那种。”
    许筠瑶心中了然,脸上却仍是装作懵懵懂懂的模样,好一会才耍赖般道:“不要,要娘,要娘!”
    唐松年被她噎了噎,不死心地又哄道:“宝丫晚上若是乖乖睡觉不再叫娘,明日爹爹便带你出去玩。”
    许筠瑶心中一动,只还是装着不解的模样,扑闪扑闪着眼睛茫然望着他。
    哎呀,这小丫头怎的这般可爱呢!唐松年爱极了女儿这副如同迷路小羊羔般的小模样,手指头痒痒,没忍住掐了一把那红扑扑软嫩嫩的小脸。
    许筠瑶小嘴一扁便是一副准备哭的模样,慌得唐松年抱着她‘心肝儿肉小祖宗’地乱叫一通。
    看着唐松年恨不得把她供起来的模样,她有些想笑,忙忍住了,睁着濡湿的眼睛糯糯地问:“去玩?”
    “对对对,明日爹爹便带宝丫出去玩,给宝丫买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
    许筠瑶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抓着他的袖口,手指指着门口位置直唤:“去,去。”
    “宝丫是想现在便去么?”唐松年试探着问。
    “去,去玩,去玩……”
    唐松年想了想,左右这会儿他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先把小丫头哄好了,到了夜里他才能一展雄风。
    想到这儿,他干脆地道:“好!去便去!”
    顿了顿又有些紧张地问:“那宝丫晚上乖乖睡觉不再叫娘了么?”
    许筠瑶冲他扬了个甜甜的笑容。
    就算老匹夫不来哄,她也是打算放过他的,毕竟若是每晚这般哭叫上几回,她的嗓子也会受不了。而且这副小身子也是需要多休息经不起累。
    唐松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重重地在女儿脸蛋上亲了一口:“真是爹爹的乖女儿!”
    许筠瑶的脸色当即便变了,立即仰起小脑袋叫得撕心裂肺:“娘,娘,娘……”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阮氏听到女儿的叫声,急急进来问。
    “没什么,我要带宝丫出去走走,晚膳前便回。”唐松年被女儿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又见夫人进来问,有几分心虚地回答。
    阮氏松了口气,也没有再多问。
    父女二人“愉快地”达成了协议,唐松年换上常服,也不让人备马备轿,就这般抱着小丫头出了门。
    对他的守信,许筠瑶表示还是相当满意的。
    大齐立国至今,安平县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百姓已经基本上可以保证每日温饱,街上人来人行的百姓脸上也有了对生活的盼头。
    对百姓而言,上头坐的是哪家皇帝他们不管,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就是好皇帝。
    唐松年望望脸上难掩兴奋的女儿,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仿佛看什么都新奇。
    “要,要,我要!”许筠瑶指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中年汉子,叫道。
    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突然就忆起上辈子偶尔吃到的一根糖葫芦,尽管已经是很久远之事了,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依然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中。
    不过,或许她想念的并非是糖葫芦的味道,而是给她糖葫芦的那个人。
    唐松年脸上的笑意凝滞须臾,随即颠了颠怀里的小姑娘,笑着道:“好咧,给我家三姑娘买糖葫芦去!”
    许筠瑶抿了抿嘴,一边手搭在他的脖颈处,另一边手则是伸出去欲接过中年汉子递过来的糖葫芦。
    不曾想却被唐松年截了胡。
    她瞪大眼睛盯着唐松年,却见唐松年笑呵呵地捏着小棍子将糖葫芦送到她跟前:“宝丫一颗,爹爹一颗。”
    许筠瑶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不过也清楚自己这具小身体怕是吃不完一整根,故而也没有说什么,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那糖衣。
    甜滋滋的,似乎是记忆中的味道,又似乎不是那个味道。
    她又舔了几口,‘啊呜’一声想要咬下那颗山楂,却是咬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唐松年一口叼走了她方才舔过的那颗山楂。
    许筠瑶:“……”
    唐松年笑眯眯地回望着她。
    第15章
    许筠瑶皱了皱小鼻子,眼不见为净地又舔了舔下一颗的糖衣,待她舔得几口,唐松年又一口把它给咬掉了。
    她控诉般瞪他,唐松年只当没看到,趁她没留意,‘啊呜啊呜’几下,将余下的几颗山楂悉数咬了去。
    咝,好酸好酸!酸溜溜的滋味充斥口腔,他倒抽一口冷气,用力揉着腮帮子,勉强把果肉给吞了下去。
    许筠瑶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咯咯直笑。
    该!叫你抢本宫的东西吃!
    唐松年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又好笑又好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坏蛋,就爱看爹爹笑话!”
    许筠瑶愈发笑得开心了。
    上辈子每回看到老匹夫倒霉时,她都能多吃半碗饭。
    父女二人难得和乐地在街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到有卖艺的,还钻进人群跟着大伙儿一起喝彩;看见街边有捏糖人的老汉,不等小丫头出声,唐松年便抱着她过去,让老汉照着小丫头的模样捏一个。
    “不要,要爹爹,要爹爹!”哪知道小丫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唐松年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大笑:“好,捏一个爹爹。”
    哎呀,小丫头终于主动说要爹爹了!
    他就说嘛,他的小闺女最喜欢的就是爹爹,虽然小丫头的性子有点儿别扭,不过那份喜欢亲近爹爹的心思他明白就好。
    许筠瑶眼巴巴地看着那老汉捏了片刻,不经意间,视线却被离唐松年身后不远的一个身影吸引了,待她细一看清对方的容貌,眼睛顿时一亮,又惊又喜。
    芳宜姑姑!是她,是年轻时的芳宜姑姑!
    可是下一刻,她便看到那女子抬头朝她回望过来,那双单凤眼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毒。
    她僵住了。
    她很想告诉自己,对方那怨毒的眼神针对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老匹夫唐松年,可对方那视线直直地望入她的眼中,四目交接间,她甚至感受到那双阴狠的眼眸中饱含着的杀意。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可是,为什么?她不过是一个未满两岁的稚龄孩童,能与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会招来如此怨毒的视线!
    更让她震惊的是,紧接着,她又看到一名个子稍矮的女子行至那芳宜旁边,态度恭敬地对她说了什么话,那女子转过脸时,她呼吸一窒。
    图衣,是她!她们竟是这般早便认识的么?而且瞧着似乎是主仆关系?她视如母亲般敬重的芳宜姑姑,和那个处处针对她们的图衣……
    可是,明明上辈子这两人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一早便相识的可能,而如今瞧着明显处于‘仆’地位的图衣,在上辈子可是用尽了一切恶毒的手段来对侍她与芳宜姑姑。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只看到那芳宜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带着图衣离开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根深蒂固的认知出了差错。只是,她愈是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整个人便愈发的冷静。
    不管这两人是何关系,曾经的种种是真是假,终有一日她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厢捏糖人的老汉已经将‘唐大人’捏好了,唐松年痛快地付了款,把捏得惟妙惟肖的糖人递给女儿,笑着道:“宝丫看,这是你要的‘爹爹’。”
    话音刚落,他便见怀中的女儿‘啊呜’一口,就将‘爹爹’的脑袋给咬了去。
    他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看着那个没了脑袋的‘唐大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儿冷是怎么回事?
    因答应了阮氏晚膳前必会赶回去,故而唐松年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只抱着许筠瑶在街上转了不到一个时辰,再给她买了好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便打道回府了。
    当晚,唐松年亲吻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看着气息紊乱,媚眼如丝的女子,听着那勾魂摄魄的娇吟,心中激荡,正准备一举侵占独属于他的领地。
    他忽又想起了什么,忙竖起耳朵细细一听,察觉并无异样,这才小心翼翼、试探般往玉门一点点探进去,探一点便停一停,竖起耳朵细细听,如此几回,被他弄得浑身软绵无力,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阮氏也察觉有点儿不对劲了。
    “你在做什么?”阮氏睁开氤氲着水雾的双眸,气息不稳地问。
    方才动作急促凶狠得像是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这会儿倒是变得磨磨蹭蹭了。
    “我在听女儿的动静,看她还会不会再醒来哭叫娘。”唐松年在她唇边亲了亲,倒也没有瞒她。
    阮氏哑然失笑:“那现在呢?可有听到什么了?”
    唐松年轻笑,脸上难掩得意:“很好,咱们的小丫头是个言出必行的!”
    笑声中,他终于放心地长驱直入,一举冲破城门。
    终于成功了,真是太不容易了!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动作却愈发凶狠,直把阮氏折腾得娇声软语哀求不已。
    此时的许筠瑶则躺在小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却没有心思理会正房的那对夫妇,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辈子的种种。
    那一年她十岁,还是刺史府上一名粗使小丫头,那日她狠狠地算计了一再欺负她的二等丫头,教她彻底失宠于府上的大公子。
    看着对方被赶出了上房,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一口气冲到了西角门外,坐在门槛上捂脸无声地笑了。而她第一次见到芳宜便是在那个时候,至今她还记得对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小丫头,你的手臂怎的流血了?”
    那个人不顾她的防备,含笑递给她一瓶药,待她笨手笨脚地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了擦手,末了还变戏法似的递给她一串糖葫芦,在她的怔忪中静静地离开。
    那是她上辈子头一回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再接着便是她十三岁进了东宫,当时的太子还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赵元德,而在进东宫之前,她已经辗转于不下三个官员府邸为婢,在后宅的争斗中无往不利,自问心计手段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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