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那只红毛鹦哥一样,其实它只要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地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即可。
    这是当年他们之间的约定,万一将来他遭遇了祸事,她不要花心思去做什么,只安心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便可。
    他们做下这样的约定,全是因为彼时四处战乱,朝不保夕,人命低贱如泥。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个约定竟然真会有兑现的一日。
    许筠瑶也有几分心神不宁,虽然让言妩跟着去保护贺绍廷,不过那个蠢鬼一瞧便弱得很,并不怎么信得过。
    再者,她对上一辈子的贺绍廷知之甚少,更不清楚他在扬名前经历过什么,这也是她不敢怎么干涉他决定的真正原因。
    因为她怕自己不经意间便破坏了贺绍廷日后的人生轨迹,阻断了他青云之路。若真是如此,她还不得后悔死?
    只有周哥儿乐呵呵地往嘴里塞着白糖糕,一个人吃得眉开眼笑。
    廷哥儿还没有回来,那么他就可以继续一个人把这些白糖糕全吃光光了!
    许筠瑶心里不痛快,便也瞧不得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想也不想便伸出手去截了他一块白糖糕,而后塞进嘴里磨着她那米粒般的小牙齿。
    周哥儿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嘴里嘟嘟囔囔的,许筠瑶竖起耳朵细一听,使听到他嘀咕着——‘坏丫头,抢东西,吃吃吃,吃成大胖子’。
    她被口水呛了呛,背过身去大声咳了起来。
    好你个小唐大人,不过一块白糖糕……算你狠!
    第27章
    她望了望手中那块被‘诅咒’了的白糖糕,怎么也咬不下去了。
    东院王氏处,王氏跪坐在蒲团上,微阖双眸,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对着三清神像不停地祷告,盼着神明可以保佑她的儿子能够平安归来。
    “老夫人,马捕头带着廷哥儿回来了。”夏嬷嬷进来小声地禀报。
    王氏一怔,迫不及待地问:“那松年呢?松年可也回来了?”
    “老爷并没有与他们一起回来,而且……而且廷哥儿身上还带着伤,我在外头听着仿佛是……”忆起方才在正屋外听到的那些话,夏嬷嬷有些说不下去了。
    “仿佛是什么?”王氏追问。
    “仿佛是大老爷想威逼廷哥儿指证那董氏是杀人凶手,廷哥儿不肯,大老爷便将他推下了马车,亏得镇远将军经过,才把廷哥儿给救了。”夏嬷嬷叹了口气,还是如实地回答。
    王氏初时还不明白,有些糊涂地问:“柏年为何要威逼廷哥儿指证董氏是杀人凶手?”
    夏嬷嬷叹息声更重:“老夫人不记得了?老爷便是被人诬告他收受贿赂,包庇真凶,胡乱判案。若廷哥儿指证董氏是凶手,不恰恰便证实了那些对老爷的诬告了么?”
    王氏恍然大悟,随即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说柏年、柏年他……可是、可是为什么啊?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夏嬷嬷低声道:“只怕老爷当大老爷是兄弟,可大老爷却没有把他当作兄弟。”
    王氏大受打击,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柏年他为什么要这样……”
    “说句不好听的,纵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有不少兄弟不同心的,更何况大老爷与老爷……”夏嬷嬷摇摇头,也不好说得太过于直白。
    王氏还是难以接受。
    自嫁入唐府以来,她便将唐柏年与唐樟年兄弟视如己出,即使后来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唐松年,也不敢忽略了那两个。
    她自问已经尽到了嫡母之责,一视同仁地对付他们兄弟仨,甚至待自幼失母的唐柏年还要更上心些,以致后来还招来亲生儿子的不满。
    可现在……
    她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
    相比于王氏的难受,正院的阮氏母子三人却是松了口气,只是在得知贺绍廷身上的伤的来由后,纵然是素来好性情的阮氏也气红了脸。
    许筠瑶抿了抿唇,眼眸微闪。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大房那唐柏年便没有安好心。倒是没有想到老匹夫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个兄弟,真是让人好生唏嘘。
    她暗暗观察着贺绍廷,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脸上根本掩饰不住的忿恨。本以为他是恼恨唐柏年逼迫于他害他受伤,却发现当马捕头提到镇远将军时,贺绍廷眼中的恨意便又深了几分。
    她若有所思地捏着手中那块还没有啃完的白糖糕,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白糖糕被她捏成了碎渣,更没有留意到周哥儿那心疼的眼神。
    “这个还给你。”片刻之后,贺绍廷自觉心里的愤怒平息了不少,遂将一直藏在怀里的那块长命锁取出,亲手把它戴回了许筠瑶脖子上。
    许筠瑶握着那长命锁,仰着脸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贺绍廷只觉得心中那因镇远将军带来的忿恨又消了几分,一时没有忍住,学着阮氏平时的动作,在小丫头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
    许筠瑶难得地呆了呆,傻乎乎摸了摸被他掐过的地方,好片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本宫这算不算被月光小少年轻薄了?
    轻薄?不算不算,他还亲过本宫呢,如今仅是捏捏脸蛋又算得了什么!紧接着,她又在心里反驳。
    阮氏留意到他们俩的动作,微微笑了笑,亲自给贺绍廷盛了饭,柔声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吃完之后我再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贺绍廷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夫人。”
    阮氏揉了揉他的脑袋,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可尽管如此,贺绍廷却感觉心里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流淌着,驱散了今日那人言之凿凿的那番话带给他的寒意。
    他低着头,声音难掩歉疚:“对不住,夫人,我没能帮到唐大人。”
    阮氏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脸上却仍带着温柔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道:“莫要多想,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唐大人他很快便可以回来了。”
    “真的么?”
    “真的,你要相信邪不胜正,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治下不会有这等陷害朝廷命官的恶劣事。”阮氏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
    许筠瑶不置可否。
    这世上,明与暗,黑与白从来便不会泾渭分明。如今的瑞王,日后的太宗皇帝算是一代名君,在他治下,大齐国力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可也不能掩盖他在争夺储君之位时的不磊落。
    可那又怎样呢?这依然无损他在百姓、在朝臣,甚至在史官心中的位置。后人也只会记得他的英明,他的功绩。
    周哥儿扑闪扑闪着眼睫望着贺绍廷,忽地‘啊’了一声,引来了阮氏等人的注意。
    “廷哥儿,都怪我不好,留给你的白糖糕让妹妹抢了去。”小家伙哭丧着脸。
    许筠瑶先是一愣,随即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反驳:“骗人,我没有,哥哥给的。”
    睁眼说瞎话而已,你会本宫也会。
    周哥儿微张着小嘴,而后鼓了鼓腮帮子,又挠挠耳根,嘀咕几句,倒是没有再说别的什么。
    阮氏无奈地摇摇头,拿掉女儿手上那块烂到不成样子的白糖糕,接过碧纹递过来的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末了又没好气地在她肉乎乎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再轻轻地儿子额上点了点,引来小家伙一个讨好的笑容。
    贺绍廷望着这母子三人,神情有些羡慕,也有几分黯然。
    待夜里只得自己一个人时,许筠瑶便唤出了言妩。
    当那长发凌乱,衣裳破损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许筠瑶无语:好好的你怎又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言妩等了大半日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即凑到她身边来,捏着破损的衣袖委屈地道:“不是瑶瑶让我保护那个廷哥儿的么?你瞧?为了救他,我衣服都破了,头发也乱了。”
    许筠瑶没什么诚意地拍拍她的手背:原来是这样,真是辛苦我家阿妩了啊!
    言妩顿时觉得心里舒畅了,美滋滋地想:瑶瑶说我是她家的呢!
    许筠瑶敷衍地又哄了她几句,这才问起她昨日经过。
    只是当她听闻贺绍廷不管不顾地冲到镇远将军跟前,逼问他可曾做过后悔之事时,不禁奇怪地皱起了小眉头。
    镇远将军杜诚忠么?难不成月光小少年与他有什么关系?
    对于杜诚忠,许筠瑶自然也知道不少。这位镇远将军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他从一位长工变成开国将军的励志传奇史,而是他对他的夫人云氏的情深意重,教不少闺阁少女听了都向往不已,甚是羡慕那位能得如此有情郎的将军夫人。
    那云氏原是前朝官宦人家之女,而杜诚忠则是云府一处庄子里的长工,偶尔一次机会遇到了云家千金小姐,并对人家一见钟情,甚至不自量力地上门求娶。
    自然,云家父母不可能同意将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低等下人,约莫一年后,云氏便由父母作主,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官家公子,而那不自量力的杜姓长工则在她订下亲事后便辞了工离开。
    若两人就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倒也算不得什么‘佳话’。只是后来战乱,前朝废帝被臣下所杀,大厦一朝倾,新朝由此立,原本的长工一跃成了开国的将军,而原本的千金小姐则成了无依无靠,带着年幼儿子艰难求生的年轻寡妇。
    又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在街头重逢,官至镇远将军的杜诚忠痴心不改,驱尽府中姬妾,三媒六聘正正经经地把云氏娶了进门,便连云氏与前夫所出的儿子也视如己出。
    而云氏,自然也成了不少女子羡慕嫉妒的对象。毕竟她一个寡妇,带着前夫的儿子,居然还能嫁入高门,成了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并且得夫君一心一意对待,这样的福气,世间上哪个女子不羡慕?
    许筠瑶还听说,当年这位镇远将军可是倾尽家财来迎娶云氏的。云氏出嫁时的十里红妆,众人都知道均是镇远将军所置办,可那又如何?只能说明镇远将军确确实实把这位新夫人放在了心坎上。
    阮氏为着夫君之事忧心仲仲,可人前却还只能扬着笑脸待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焦心地等待着夫君的归来。
    而同样在等待的,还有吴知府等一众太子的支持者。
    此刻,他一脸快意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唐松年,慢悠悠地道:“你的纪大人此刻只怕已经在流放的路上,当然,他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到达流放之地却是个未知数。唐松年,你确是有几分本事,就是太过不识抬举,不过本官也没想要你的命,还会继续让你在安平县当你的县太爷。”
    他可不是蠢人,想要政绩好看,自然也要在手下留几个能人,否则那种只会把他哄得舒服却拿不出政绩之人,狗没了可以再养,能干事的人没了却有点儿难办,没有好看的政绩,对他日后往前爬可不怎么有利。
    像唐松年这种能人,不听话却有本事,那便把他死死摁着,有功劳了归自己,岂不是更好?
    “不过你的好兄弟唐柏年好像不是这样想,他还亲自找上门来跟本官说,他有法子把你包庇真凶的罪名落实。”
    “啧啧啧,可真是个狠角色。”
    唐松年视若无睹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吴知府也不在意,一脸神秘地又道:“唐松年,其实不但纪渊,连瑞王也没几日了,本官出手给你一个教训的时候,太子已经向瑞王动手了,算算时候,太子登基的好消息也该在这几日传来了。”
    唐松年心口一紧,还是没有说什么。
    正在此时,有人急急走了进来:“大人不好了,京城传来消息,太子薨,陛下册封瑞王为新太子。”
    吴知府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唐松年的轻笑:“看来这一回让大人失望了呢!瑞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反倒是太子殿下……”
    唐松年扶着墙勉强站起,虽然满身狼狈,可眼中光芒流转,眼神锐利。
    “成王败寇,吴大人,我若是你,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即想法子洗清自己。”
    吴知府指着他,手指不停地抖啊抖,可却没有多说什么,一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太子刺杀瑞王不成,反死于瑞王下属箭下,建章帝下旨怒斥死去的太子狼子野心,册立瑞王为新太子,自己退居宁阳宫养病,着新太子代理政事的消息传到许筠瑶耳中时,她正扬着纯真无辜的笑脸腻在贺绍廷怀里。
    果然一切与上辈子无异,太宗皇帝当真是雷厉风行,接下来应该便是太祖皇帝退位,新皇登基的消息了。
    而老匹夫唐松年,也即将迎来他的官运亨通。
    嗯,真是一个让人不怎么爽的消息呢……
    她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被贺绍廷牵着跟在阮氏与王氏身后,迎向那一身狼狈却神情愉悦之人。
    唐松年松开扶着沈铭与马捕头的手,朝着急步迎来的生母与妻子笑道:“娘,夫人,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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