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良久,他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解。
    他知道有点过了,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的。他一直视怀里的小姑娘为最重要的亲人,一直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在“兄妹”上头。
    他看着她从玉雪可爱粉粉嫩嫩的小团子,慢慢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不管他愿不愿意,她早就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忽视的存在。
    他会宠她、迁就她、关心她、爱护她,甚至想过,在他解甲归田之前,会把他所有的东西留给她,看着她风光出嫁,从此幸福一生。
    可是如今……都乱了。
    他握着她腰肢的手再度一点点收紧。
    唐筠瑶脸蛋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一下又一下有些凌乱却又有力的心跳,鼻端萦绕着的是他那熟悉的气息,突然觉得有点小害羞,脸畔悄悄地爬上了两朵红云。
    可是下一刻,贺绍廷便握住她的双肩,掌握着力度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温和而坚决地轻轻推开了她。
    唐筠瑶怔了怔,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推开自己,很快便无辜地扑闪着眼睫望着他:“廷哥儿,你不喜欢白糖糕么?”
    贺绍廷却避而不答,哑声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见他一脸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神情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可她也敏感地察觉了几分疏离之感。
    她暗自思忖:难不成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于惊世骇俗,吓到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因此让他对自己疏远了,那真真是得不偿失。
    她正这般胡思乱想着,贺绍廷却忽地抬手替她捊了捊有些凌乱的发丝,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率先迈步离开。
    唐筠瑶这下有些糊涂了,眼珠子骨碌一转,很快便又为他的举动寻到了合理的解释。
    必是一时惊着了,他又是那等端方的性子,自然会下意识地选择疏离。可偏偏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又习惯了照顾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对自己置之不理,故而才又会对她做出捊发这般亲密的举动。
    想明白了这点,她立即便追了上去,习惯性地揪着他的袖口,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着,娇娇软软地道:“廷哥儿,你受了伤,回去后记得找个大夫看看,上回我给你的药也要用上,伤会好得更快些的。”
    贺绍廷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推开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
    曹胜等人不安地等候着,久不见自家将军的身影,范广第一个便忍不住了,正要前去看个究竟,便看到那一高一低的身影并肩而来,高的那个虽然仍旧沉着脸不言不语,可也能让人一眼便瞧出心情已经有所好转。
    “小妖女果然便是小妖女,必是又装傻卖乖转移了将军的注意力。”范广嘀咕着。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贺绍廷亲自把那个撩拨了他心房的姑娘送到了唐府角门处,看着她偷偷摸摸地在门上敲了三下,隔得小片刻又再敲三下,一共敲了三回,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了开来,随即他便听到她那位名为蓝淳的侍女的抱怨声。
    “姑娘,你怎的这般久才回来啊!”
    随即他又听到唐筠瑶急急地问:“路上遇上些事耽搁了,娘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呢!不过我瞧着时间,夫人也该差不多在回来的路上了。”
    小姑娘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楚,直看着那扇门重又掩上,也挡住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垂着眼帘,片刻,调转马头离开。
    他还有许多事要忙,此番追踪前朝余孽,他发现他们竟然勾结了东戎人。此事非同小可,他只来得及回府简单地清洗了身子,胡乱地在伤口处抹了些药便进了宫,打算将此行发现一一向天熙帝禀来。
    况且,此番太子逼宫不成被废,陛下心里必然不好受,他放心不下,自然也是要亲眼瞧瞧他。毕竟,那个人虽为一国之君,可在他心里,却是他最敬重的一位长辈。
    庆幸的是,天熙帝的状态比他以为的要好,虽然比他离京前要消瘦几分,可精神却是相当不错,见他脸上带着淤青,只当他此行凶险才会受伤,还坚持请了太医过来为他诊治。
    待贺绍廷从宫中离开,回到自己的忠勇将军府,把缰绳交给侍卫时,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唐尚书府可曾有东西送来?”
    “回将军的话,没有。”
    没有啊……贺绍廷有几分失望,只是倒也没有想太多,命人备了热水,洗去了满身疲累,又听曹胜回禀了白日在杜诚忠外室住宅的善后之举,薄唇紧紧地抿着。
    少顷,他冷冷地道:“日后除非是公事,否则镇远将军府之事不必再禀。”
    曹胜见他神色不豫,不敢再多说,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贺绍廷深深地吸了口气,有几分烦躁地合上了手中书卷,片刻之后,他再度问:“唐尚书府可有东西送来?”
    “回将军的话,没有。”
    他皱起了一双浓眉,薄唇微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隔得小半个时辰后,当他第三回问起唐尚书府可有东西送来,得到的仍是否定的答案时,脸上的失望再也掩饰不住。
    他干脆扔掉再也看不进去的书卷,背着手走出了书房,缓步行于青石小道上。
    这座他住了不少时日的宅子,他一直没有时间细看,这会儿走在路上却突然觉得,这宅子也太大了些,诺大的府邸,瞧着空空落落的,总像是缺少了些什么。
    他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良久,踩着满天星光回了寝间。
    当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被某个身影所占据。
    那个人,高兴时不但眼睛会闪闪发亮,整张脸瞧着仿佛也会发光,那对甜糯糯的小梨涡更是会得意地跳出来;撒起娇来又乖又甜,教人忍不住想要对她更好;耍起坏来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却偏偏舍不得对她摆脸色。
    那是一个小骗子,蔫坏蔫坏的小骗子,满肚子坏水,说话还不算话……他喃喃着,不知不觉间,终觉眼皮渐重,缓缓地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那个蔫坏的小骗子欢快地朝他扑过来,又像白日那般哄着他把头低下些,他有些紧张,却又有些期待地缓缓低下了头,等待着脸颊的那记温热的亲吻,可这一回,小骗子却突然转了方向,‘叭叽’一下亲在了他的唇上。
    两唇相贴的那一瞬间,谁也没有动。他望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映出的两个小小的自己,那两个‘自己’越来越清晰,终于,他一把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腰,重重地亲吻着那甜蜜蜜的柔软唇瓣……
    贺绍廷骤然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紊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一张俊脸泛着可疑的红。
    良久,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只觉得这个梦简直荒谬至极,他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在他心底深入,却有一道弱弱的声音在反驳:承认吧,梦中之事才是你内心最真实的反映,你早就对那小姑娘生出了别样心思!
    他的一张脸时红时白,终于,抚额长叹一声。
    浑然不知自己把少年将军撩拨得夜不能寐,唐筠瑶自打回府,又成功地逃过了阮氏的怀疑后,便全心全意地忙起了言妩之事。
    她找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珍而重之地把那只破损了的长命锁放进去,然后绑好,决定还是像以前那般,不管去到哪里都带着那个笨蛋。
    却说杜诚忠提着凌湘回府后,二话不说便打断了她的腿。女子的惨叫声响彻半空,吓得周遭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喘。
    可怕,太可怕了,这时候的将军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简直太可怕了!
    正房里的云氏听到动静,脸上露出解气的笑容。
    自打从冯维亮口中得知杜祖望是凌湘与人私通生下的孽种后,她一直在想着寻个稳妥的时机,将此事捅到杜诚忠耳中,却不想还不等她想出万全的法子,杜诚忠竟然自己便先遇着了带着儿子去见奸夫的凌湘,将他们堵了个正着。
    “娘,这回倒真是老天爷出手相助,免了咱们一场麻烦啊!”冯维亮难掩心中激动。
    很好,这一回父亲只是把姓凌的贱人带了回来,那奸夫和野种只怕已经料理了,从今往后他便又是镇远将军府唯一的公子,父亲唯一的儿子!
    云氏嘴角微弯,决定再等凌湘多吃些苦头,这才前去安慰那个盛怒中的男人。
    她了解他,知道他发泄过怒火后最需要的便是温柔体贴的对待,也只有经此一事,他才会更加明白,这个世上只有她才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他们之间不需要再出现另外之人。
    只可惜,这一回她却失算了,杜诚忠打断了凌湘一双腿,把她关在房里哪里也不准去,转头却又接连抬了几名妾室。
    这一回他却是吸取了教训,并没有再从外头抬进来,而是直接便从府里挑选年轻貌美的侍女,誓要再生出一个真正拥有他血脉的儿子。
    云氏气得几乎把她屋里的瓷器砸了个清光,想要寻找儿子当帮手,可冯维亮深知无论养父怎么折腾也再生不出儿子来,至于抬妾室通房也不过是天经地义之事,娘亲根本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念头,他对云氏的种种抱怨装聋作哑,云氏说得多了,他便干脆减少了和她见面的机会,气得云氏又哭了一顿,只觉得自己的命怎的那般苦呢!
    她心里不痛快,便去折磨被关在屋里的凌湘,看着曾经嚣张跋扈的女子对她乞怜求饶,她便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胆敢和她作对的贱人从来没有什么她下场,譬如如今的凌湘,再譬如当年以为怀了杜诚忠骨肉便可以阻止自己嫁进门的荷香,一个又一个,全部都没有好下场。
    断了一双腿的凌湘过得却是生不如死,杜诚忠自打她带回来又打断了她的腿后,便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更没有请大夫替她诊治身上的伤,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废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还要忍受云氏不时上门对她的冷嘲热讽。
    “对了,你可知道你那个宝贝儿子如今怎样了?”云氏故作神秘地问。
    “他怎样了他怎样了?”凌湘一把抓住她的手,疯狂地问。
    “你那个奸夫生怕老爷会找他麻烦,连自己身上的伤也顾不得了,抛下你的宝贝儿子连夜逃出京城。可怜的望哥儿,啧啧,身娇肉贵的将军府小公子啊,在那破屋子把嗓子都哭破了,也不知是被什么不怀好意之人抱走,还是已经死在了老爷的手上。”云氏轻掩着唇角的笑容,眼中一片快意。
    凌湘本就苍白的脸,此刻连仅余的一点血色都褪去了,疯狂地拍打着门窗:“将军,将军!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求你放过我的儿子吧!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啊!!”
    拍着拍着,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后悔了,后悔当初不应该贪图荣华富贵,更后悔发现怀孕之后不应该妄想母凭子贵瞒天过海。这些日有无数次她想一死了之,可就是放心不下儿子。
    可如今大错已经铸成,杜诚忠不会放过她,云氏也不会放过她,她这一条残命,没了便没了,可她的儿子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听着凌湘那绝望的大哭,云氏脸上笑容愈发浓了,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杜杏嫦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耳边响着凌湘痛不欲生的大哭声,再看看她娘亲脸上的笑容,心里一阵阵寒意。
    太可怕了,太丑陋了,这不是她的娘亲,不是她那个温柔善良、端庄秀美的娘亲,不是,不是!
    她不敢相信地一步一步往后退,猛地一转身,飞也似的跑掉了。
    镇远将军府的混乱对唐筠瑶丝毫没有影响,她只知道自那日回来后不久,官府果然下了海捕文书,通缉黑虎寨余孽芳宜和伍英娘一干人等。
    她不厚道地笑了,完全可以想象被百姓群起而攻之的芳宜等人,如今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三表妹,怎一个人在这儿啊?这会儿阳光猛烈,小心晒坏了。”身后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她回头一望,便看到了钱氏的那个宝贝孙儿陈兆勇。
    自打当年陈凝贞爬床不成被匆匆发嫁后,过了不久,钱氏一家便在外头置了一座宅子,一家子终于搬离了唐符。
    这几年唐筠瑶倒是没再怎么见着那家人,只是偶尔几回在阮氏屋里遇上钱氏那个八面玲珑的儿媳妇江氏。
    转眼间,当年还想要抢她长命锁的那个讨厌的小胖墩,便已经长得这般大了,不过在唐筠瑶看来,依然很讨厌就是。
    尤其是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神,教她生出一种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的冲动。
    她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视若无睹地起身准备离开。
    陈兆勇难得有机会看到她,哪肯轻易让她走,连忙跟了上来,厚着脸皮道:“许些日子不见,三表妹长得愈发好看了,就跟画里的神女一般。”
    “你有事么?没事的话能不跟着我么?虽说你是我们家的亲戚,可到底男女有别,此处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唐筠瑶停下脚步,冷着脸道。
    陈兆勇完全不在意她的冷脸,事实上他觉得这姑娘便是冷冰冰的也好看。当然,若是她肯对自己笑一笑便更好看了。
    “说有事也有事,说没事也没事,只是难得见一回三表妹,心里不舍得这般分开。”他涎着笑脸凑了上来。
    唐筠瑶慢条斯理地取出身上的软鞭,在左手掌上轻拍了拍:“你说什么来着?不舍得分开?”
    陈兆勇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小时候曾被这姑娘拿死蛇抽过,头皮也不禁有几分发麻,讪讪地道:“没、没什么事我先、先走了,改日、改日再来看表妹。”
    说完,像是生怕下一刻她便会拿鞭子抽过来似的,急火急撩地跑掉了。
    待跑出一段距离后,他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又忍不住回过身去,看着唐筠瑶所在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明长得跟个仙女似的,怎的性子就那么彪悍呢?不过……也比别的姑娘更迷人便是!若是能让她乖乖臣服他的脚下,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他愈想便愈觉得兴奋,望着远处渐渐走远的纤细身影,脸上露出了几分痴迷,也教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唐筠瑜冷笑出声。
    她眼眸微闪,若是唐筠瑶当真嫁给了她这个不成器的表哥……
    这段日子她跟着阮氏出席了不少宴席,确是在各府诰命夫人跟前混了个脸熟,也的确有不少人家有意联姻,只不过说的不是不受重视的庶子,便是远房的什么亲戚,让她大失所望。
    更让她忿恨的是,明明唐筠瑶并不在现场,可那些身份贵重的夫人问起的也多是她,话里话外更是有意无意地打探她的亲事,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也是一瞧便知。
    最让她难堪的是,有好几回有几名出身高贵的姑娘主动寻她说话,可一得知她并不是唐筠瑶后,态度当即就得爱理不理,而后直接寻了个理由把她给打发掉了。
    这段日子的种种遭遇教她明白,唐筠瑶就是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大山,一日不把她搬开,这辈子她都无法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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