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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父出了国公府,却并未走远,而是悄悄躲在门外的暗处,不叫人发现,然后便抱着自己的手臂,蹲坐在地上取暖。
    他拿不准,国公是真的没找到叶云冠,还是假意敷衍。
    坐下不久,他便看见府内管事领了一帮人跑出府邸,疾步去往城门的方向。
    这是怎么?
    叶父仰着脖子看了会儿,心下有些奇怪,更坚定了决心,耐着性子继续等。
    夜风料峭,他仅着一身薄衫,寒气从泥地里不住升上来,不停催眠着他的大脑。
    迷离之际,更夫从街头走过,敲着铜锣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这是亥时二更了?
    叶父打了个哆嗦,靠着墙换了个姿势。却是终于清醒了。
    他浅浅叹出一口气,满腔难言的悲怆。这时街头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方才出去的管事及护院又回来了。
    中间的男子身上似乎背着什么人,身后一群男子小跑跟着。过门槛的时候,管事还提醒道:“快,小心一些!”
    叶父想上前去问,最后一刻不知怎么迟疑住了。他猫着身,往那群人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未等他觉得茫然,一队金吾卫骑马在他面前疾驰而过。
    叶父晓得出事了,又跟着他们的方向过去。
    待走了一段,一切就很清楚了。原本早该安静的街道,此时喧闹声震天。所有人都围着一座私宅,指指点点。
    叶父急忙过去抓着一人的手臂道:“请问郎君,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大声道:“死人了!据说方才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里面跑出来,喊着里面死人了!”
    叶父:“谁死了?”
    前面人回过头有道:“她喊的是余公子跟叶公子,没多久金吾卫都来了,县衙与大理寺的人也来了。据说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余公子,另外一个就是在金吾卫供职的叶公子吧?”
    “是国公的那个叶吗?”
    “真是家门不幸,没想到连叶二公子也是这样的人。”
    “若不是这次暴露,谁又敢相信?”
    “可是一直未见叶公子出来啊。我一直守在这里的,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风声?”
    叶父脑子似被重重敲了一锤,耳边嗡嗡作响。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也好似隔了好几层墙一样遥远,问道:“怎么死的?”
    那男人压低声音,说道:“马上风啊。不然怎说这二位公子真是放浪形骸呢?”
    叶父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瞬间就断了,他冲上前怒骂道:“你这禽兽,你们这群禽兽!!”
    ……
    叶云冠缓缓才从床上转醒,不住头疼,咋舌一声,伸出手不耐道:“水!”
    紧跟着一桶凉水从他头上淋冲下来。
    叶云冠险些窒息,猛得咳嗽,震怒道:“哪个混蛋,竟敢泼你小爷!”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刚一扭头,看见了端正坐在他对面的国公,还有十几位持刀的护院侍卫。
    “醒了?”
    叶云冠冷汗混在冰水中涔涔而下,连忙从床上爬起,挪到地上跪下,喊道:“父亲!”
    国公缓缓道:“近日京中不安稳,将军命你一起巡城。今日下午,先去了城门,再是去了城西,之后又回了官署。我的人跑遍了京城,哪里都寻不到你。最后,你与余长华,在别院中厮混,人还死了。”
    “谁死了?”
    “你还活着,你说谁死了?我倒是想将你送去与他作伴。”
    叶云冠牙关打颤,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国公阴沉着脸道:“叶先生还等在外面,看来是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叶云冠:“哪……哪位先生?”
    “国子监的先生啊。你那日夜里出门,说去视事,不是去调戏了人家女儿吗?”
    叶云冠:“他等我做什么?”
    “等你将他女儿交出来。”
    叶云冠:“她女儿在哪里与我何干?”
    国公冷冷看着他。
    叶云冠总算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身上背了大锅,急忙道:“没有父亲!我没对他女儿做什么,后来她走了,我就真去巡街了!我没有!”
    国公拍桌:“你谎话连篇,如今谁还敢信你?别说叶先生不信,连我都不信!”
    叶云冠爬上前,抱着他的腿道:“我真的没有啊父亲!我只是一时糊涂,才跟了余长华走,平日没有与他结交的。父亲,都是误会!”
    国公直接一踹:“跪好!”
    叶云冠:“父亲——”
    “哟。”一声揶揄打断二人,叶疏陈靠在门槛上,笑道:“这不是我叶家表率吗?怎么被父亲罚成这样?”
    国公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回去休息。”
    叶疏陈说:“休息是休息不了了,叶先生现在还坐在堂外哭泣,我一闭眼,脑海中就是他老泪纵横的模样,爱子之心而已,草木闻之尚且心有不忍。”
    国公走出来,拉着叶疏陈到廊上,说道:“你先去劝他回去。”
    叶疏陈:“父亲说笑,要劝他回去简单,将女儿还给他就成了。实在不行,将二弟送给他也行。二弟怀瑾握瑜,纯洁无瑕,想来他是会喜欢的。”
    国公指着里面道:“血浓于水,他终归是你弟弟!”
    叶疏陈嗤笑:“人有亲疏……看来您终归是要晚节不保。”
    国公怔住,久久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就这么对父亲说话?”
    “我只是希望您能秉公处事而已。有何不对?”叶疏陈说,“当年我母亲那样苦苦求您,希望您念及多年情分,给她留条生路。您明知她是冤枉的,还是要逼她离开。如今怎么了?您老了?是变了,还是一直没变?”
    国公说:“我、一直多有后悔,当年与今日的情形岂能相比?我那是无奈之举,我想给她留条活路……”
    叶疏陈打断他道:“不用了,我想母亲担不起您的后悔。你疼爱他就疼爱他,别将他母子与我母亲扯上任何关系。听见您这样说,她怕是要死不瞑目。”
    国公:“他担上污名与你有什么好处?你是我叶家长子!”
    “哦,您若真是为了我好……”叶疏陈笑说,“我等着看您决断。”
    国公看他这笑,惊得发凉,喊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站住!停下!”
    第33章 二更
    叶疏陈点了两支香,插到一座牌面前面。
    白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烟火的味道。
    叶疏陈看着木牌上的小字,思绪不知飘远去了何处。身后的大门被风猛得拍上,他回过头,仿佛听到了空中传来的几声低诉。
    不过是风鸣罢了。
    那个谨慎胆怯,轻言细语的女子,早就已经离开。
    牌位上的这个女人,本可以肆意潇洒,却因为两族通婚,嫁给当初的叶谦。从此收起了所有的脾气,小心地活在狭小的宅院里,仔细地教导他识字念书,养育他成才长大。
    她的眼睛里向往着自由,目光里是对故乡的思念,但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回去。
    可是最后两族交恶,她还是被赶出了京城。无处可去,最后孤身死在城门外。
    虽然他从未见过,却多少次在别人的描述中,梦到那样孤寂凄苦的场景,听到无助绝望的悲鸣。
    抱着两件朴素的衣服,嘴里喊着他的名字,死在清净的官道上。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一辈子的小心求全,都没能换来丈夫的偏袒任性。叶谦只有对她,从来是那样“公正”罢了。
    叶疏陈抓着自己的袖子,上前将落到桌上的灰烬小心擦干净。
    牌位上的字迹,在烛火的映照下照出些许阴影。
    他喉结滚动,干涩说道:
    “母亲。不要怪我,不要责备我。我知道我要叫您失望了,没能做到您的教诲。只是我真的,真的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握紧了拳头,复又松开。最后在她位前重重磕了一头。
    ·
    邱季深大早推开门,发现叶疏陈坐在她的门口,身上没穿外衣,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正坐在石阶上吹风。衣襟开的太大,一眼能看见他坚硬的胸膛。
    “你做什么呢?”邱季深说,“一大早的在这儿悲春伤秋?”
    叶疏陈说:“只是想冷静地坐一会儿而已。”
    “那也不用在这儿受冻吧?冷静不一定要冷才行啊。”邱季深虚拉他起来道,“一看就知道你一晚没睡,算了,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叶疏陈被动地站起来,被她推攘着去屋里,侧过头道:“你知道昨夜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邱季深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叶疏陈嘻嘻笑道:“你留下陪我睡一会儿,我就告诉你。我一个人睡,总是不安稳。梦里惊醒,越睡越累。”
    邱季深听他还敢不正经,冷笑道:“你要是想长眠,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
    叶疏陈装模作样地叹道:“算了,告诉你吧,正好你也可以去劝劝叶先生。他可能现在还在我家,等着见我弟弟。”
    邱季深叫他坐下,慢慢叙述。
    之前他们打听到的事情,是对的。
    前几日,叶裁月失踪的那天晚上,叶云冠从家门走出,要去巡城,正巧半路遇上了在街上游荡的叶裁月。见人身段上佳,叶云冠主动上前搭话。可是叶裁月对叶云冠态度冷淡,不欲多说,匆匆两句便快速离去。叶云冠心生不满,追了两步,但叶裁月态度坚决,他怕将其他人引来,就离开了。
    邱季深对这轻描淡写的结尾有些怀疑:“是真的吗?”
    “他是这样说的。”叶疏陈说,“不过昨日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想来他是无暇顾及叶裁月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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