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那时仍然保持着自己工人先锋的高深觉悟,他问李文瀚:“什么是异。”
    李文瀚回答不上来。
    赵源又问:“那你为什么去诛。”
    李文瀚高喊:“因为我高尚。”
    赵源接着问:“那什么是高尚,你凭什么高尚,怎么样去高尚。”
    李文瀚懵了,他觉得赵源就是来砸场子的,对不起他心中工人先锋的远大志向,于是心中不免产生出许多鄙夷。
    他认定赵源是受了万恶享乐主义的毒害,他喝可口可乐的橙汁,穿宽得没了边的喇叭裤,看亨利米勒的小黄书,甚至睡金满玉的姑娘。
    他们有时同排站在厕所里,李文瀚会低头看着赵源的脸,问他金满玉的姑娘是不是不一样,她们是不是腰肢更加细,她们做/爱时会念毛主/席语录吗,你这劳动积极分子的觉悟能感化她们的内心吗。
    赵源没有回答,他没法跟这人沟通。
    于是李文瀚觉得自己用坚实的理论打败了敌人,并以胜利者的身份对他进行感悟,你要是依旧这般执迷不悟,不早点认清事实回到组织的队伍里,迟早会悲惨的死掉,像道林雷格一样。
    赵源当然没有死掉,他依然还有梦想,他突然爱上了一个女人。
    可他同样一夜之间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可口可乐的橙汁,没有了宽得没边的喇叭裤,也没有了亨利米勒的小黄书,更没有了可以陪他颠鸾倒凤的金满玉的姑娘。
    现在,这位曾经为姑娘们花言巧语的少年已至而立之年。
    他没能成为流芳百世的人物,他从监狱里来,他有一个认不得他的女儿,他不知道自己该要往哪儿去。
    李文瀚是不允许这样悲观的人生存在的,他拿着十里飘香的鸡汤进来,看见醒来的陆行州,很是严肃地开口:“外面乱得很,你爸过来了,沈小姐的父母也过来了,大家都在认真交流感情,你俩却在这里聚众唠嗑,不要脸。”
    他说话语气忧郁,带着点儿愤恨,像是烟花之地人老珠黄的姑娘,等不到曾经梦想中的情郎,只能炖只老母鸡聊以慰藉。
    陆行州眉头微微皱起,掀开被子,低声发问:“沈妤的爸妈来了?”
    李文瀚此时又高兴起来,一颗硕大的头点得很是真诚:“来了,都来了。”
    赵源跟在他身后,沉声开口:“我去跟伯母说,这次是我闺女的事情,让他不要怪你。”
    陆行州没有说话,只是穿上床下的一次性拖鞋,起身往病房外走。
    李文瀚放下手里的鸡汤没有阻拦。
    他经历过这样的时候,他是这里唯一已婚的可怜人,他知道,男人在面对丈母娘时,天生就得少半口气。
    刘处长其实并不严肃,至少此时,她的表情并不能显得过于严肃。
    她坐在沈妤的病房内,身后站着自己寡言少语的丈夫,面前站着风烛残年、依旧气势惊人的陆首长。
    她坐在原地,神情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你的儿子和我闺女已经私定了终生?”
    陆行州推开门,忽的听见这样一句话,不禁皱起半边眉头,走到刘处长面前,很是庄重地开口:“阿姨,您好,我是陆行州,我和沈妤已经相过亲,虽然是我提起的,不过我们相处时气氛很融洽,我们双方也都觉得彼此很适合自己。”
    他理直气壮地撇去与沈妤唱歌的那一段,并单方面做出了以上结论。
    刘处长不能相信。
    她望着眼前长相、气质俱佳的陆行州,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拉着沈局长的袖子,小声发问:“他爸…你觉不觉得,这个陆先生跟我们家小黎长得有些像?”
    沈局长“啧”的一声表示了自己的愤慨。
    他历来知道刘处长的臭毛病,看见长得帅的孩子,个个都是自己家里的。
    于是他说:“长得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刘处长于是又拿出一点儿和蔼,靠过去问:“这个,小陆啊,你真的觉得,你和我们家沈妤,很合适?”
    陆行州偏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目光深沉,回过头来,语气平静地回答:“是,我的确觉得自己和沈妤很合适。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将结婚的事提上纲程。”
    他一句话说完,不仅是刘处长,就连平日里不动声色的沈局长、陆首长也惊讶起来。
    李文瀚拉扯住陆行州的衣角,将他拉至一旁窗边,脸色发青:“老陆,看不出来你竟然这样阴险,你这是准备趁人家姑娘病、要人家姑娘命!”
    陆行州皱眉表示不解:“与人相亲,目的不就是结婚吗?”
    李文瀚没有相过亲,他当年娶陆萌是经历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艰苦历程的,所以他绝不允许陆行州如此轻易就娶到沈妤:“不,这并不正常,你不觉得你们之间缺少了一些…铺垫?”
    “铺垫?”
    “对,比如我们沉浸在爱情中的人,总会歌颂歌颂青春,赞美赞美人生,或者,翻晒翻晒过去的老照片,你明白这种感觉吗,这种艺术的感觉。”
    陆行州不能明白。
    陆与风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的侧脸,他也不明白。
    他在思考刚才陆行州看向自己的意义,他或许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告知。
    陆行州沉默一瞬,终于低下头去,像是真的在考虑李文瀚方才的话。
    几秒钟之后,他又一次迈步向前,重新站在刘处长、沈局长的面前,开口一个“啊!”字正腔圆,只是脸上一丝情绪也无,嘴中那句“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气势破釜沉舟,听起来却寡淡无味。
    李文瀚有些站不稳身体,他拉住赵源的手,低声发问:“老陆这朗诵为什么出来的这样突然?”
    赵源面目凝重,低声回答:“我想,这就是他心中,艺术的感觉。”
    李文瀚面露不忍,低声下了定论:“但这并不是艺术,这是毁灭。”
    赵源于是开始面露怜惜:“是你毁了老陆的婚姻。”
    “难道,你有更好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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