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途未卜,命运坎坷。
    进入理工学院的,或许会与鼻大耳后的姑娘花前月下;进入文学人文科院的,或许会被女友常年要求背诵《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而进入外语学院的,更有可能常年与女友分隔两地,就像现世的牛郎与织女,空有满腔热情,无处发泄,脸上长痘,下肢乏力,见到阳光就像是当即要死去。
    陆行州那时被隔壁学校的校花拦下告白,在旁人眼里,他是瞒着组织偷尝云雨的人,而其他苦命的人却是在前线为了革命而奋斗的英雄,只是陆行州没有如想象中与小凤仙交谈甚欢,深入浅出,他甚至连步子也没有停,便径直从校花身边走了过去。
    姚之平那时气愤不已,忍不住举手划脚,试图与旁人形容着那位校花的长相,只是他语文不好,脑中留给文学的空间十分贫瘠,殚精竭虑也只拼凑出一两个并不合适的词语。
    于是他只能将自己的焦虑告知了文采斐然的李文瀚。
    李文瀚从旁听完,顿时拍案而起,忍不住沉声斥责,他认为老天不公,不明白陆行州这样的人,性格孤僻,为人凉薄,不过是长相稍显不错,为什么便能够左拥右抱,旧爱一去,红颜又来。而他们这样正直严谨,甚至连手/淫次数都赫然记录在案的人,却一直只能与炙热的灵魂泪眼相望,忽胖忽瘦,忽悲忽喜。
    陆行州那时望着天空,神情严肃而平静,他说:“可谁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呢。秦九韶比白佬提前几百年发现了三次方程,教课书上写的却永远不是他的名字。有些事情你如果放宽心,会发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道理。”
    李文瀚为此愤慨万分,他认定陆行州是站着撸/管不肾疼,一时内心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甚至暂时放下那些与灵魂缠绵的热烈时间,低头潜心学问。
    他进入大学后遇见了一宿舍牌友,整天打完扑克,就要进行自我反省,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一句——“哎,今天为何又沉迷在了扑克之中,这样不好,不好!”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
    于是第二天,他痛改前非,晚上摊开日记写下深刻的一句——“开始搓麻将了。”
    第35章
    陆行州没有认出眼前的小姑娘,他对女人的记忆一向不深。
    小姑娘却并不觉得失落,反而轻声笑起来,弯弯的眼角眉梢带起嘴边半个酒窝,乖巧而动人。
    她猫着脑袋走近,在陆行州身边的座位坐下,歪了脑袋,轻声发问:“听小奶奶说,行州哥哥你正在准备结婚?身边这位就是我的小嫂子吗?”
    李文瀚生平有些浪漫,平日里最好听人唤他文翰哥哥,此时见这“哥哥”的名头白白被陆行州抢去,不禁越发忧郁起来,手指刮刮鼻子,无比哀怨地开口道:“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认得我们老陆,一进门就光顾着和他说话?”
    李文瀚并不为自己这一点哀怨而感到羞涩,他甚至从小无比坚定地认为,自己这颗硕大而黝黑的头便是为记下这世间所有美人而存在着,所以陆行州过去倘若真认识了这样一位含苞待放的佳人,他作为有内涵的禽兽一定不能不记得。
    小姑娘抿了抿嘴,却也不显得局促,眼睛反而越发闪烁起来,笑着回答:“我从南源老家来,今年开始在北城读大学,行州哥哥的奶奶是我二奶奶呀。”
    说完,她又一次看向身旁神情平淡的陆行州,把头枕在手臂上,眨巴眨巴眼睛:“行州哥哥,你不会真的忘记我了吧?”
    陆行州听见“南源”这个地方,当然不会真的一点印象也无,但那也仅仅是儿时的些许记忆,算不上格外深刻。
    于是坐在原地,点一点头,只低声回答了一句:“记得,很久不见。”
    李文瀚此时也恍然大悟,勾着脑袋问:“哦,你就是老太太姐姐家里的那个小丫头啊?名字是狐…狐狸精?”
    小姑娘原本笑嘻嘻的脸突然板做一团,十分严肃地进行纠正:“是胡丽清!雨后春容清更丽的那个丽跟清。大煤炭你要是再叫错我的名字,我明天下了山就告诉萌萌姐去。”
    李文瀚本来说话只是带了些调侃的意思,此时听见一句“大煤炭”立即不高兴了,嘴里的腌萝卜被他咬得嘎吱作响,回答得也是义正言辞:“胡乱给人取绰号是十分没有素质的表现,小胡同志,你作为根红苗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现在虽然年纪还小,但不能被这股社会的歪风邪气带偏了路子,得叫姐夫。”
    小姑娘不乐意,嘟嘴回答:“可明明是你先犯的错。”
    李文瀚理直气壮:“这怎么能一样,你的名字只是谐音类似,而我与煤炭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物种。”
    小姑娘想了想,回答得煞有介事:“也是,你的确不一样,你黑得更让人心碎一些。”
    这两人年纪相差十几岁,在面对自己的名字与称呼时倒是一致严谨起来。
    陆行州一向不好与人争论斗嘴,他坐在一旁,只觉那声音实在聒噪,皱眉听了一阵,索性拉着沈妤起身,低声说到:“你们吃吧,我和沈妤之前在市里已经吃过,先带她出去走一走。”
    沈妤于是笑着道了声“慢吃”便跟着陆行州的步子走出饭厅。
    听见身后依然不绝于耳的斗嘴声,不禁勾着脑袋轻声笑起来:“你这表妹倒是挺有趣的,长得也乖巧,这年头,愿意找时间来这深山里住一住的小姑娘不多了。”
    陆行州“嗯”上一声没有回答。
    他对于旁人的生活一向兴致阑珊,何况,他也不喜欢从沈妤嘴里听见别人的名字,女人如此,男人更甚。
    于是握紧掌心沈妤的手指,陆行州只是偏头看她一眼,说了一句“外面可能有些凉,要是冷就告诉我”,便继续缓缓踱着步子往前走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也不说话,偶尔身边有鸟鸣,就寻着那声音找一找鸟的踪迹,闲散而惬意。
    等石子路再往前,拐了个弯儿,面前景象终于变得开阔,陆行州便指向不远处一方荷塘,低声开口道:“那里,是我出国前奶奶特地叫人挖出来的,她让我有时间多来坐坐,到了夏天,能开出不少荷花,只可惜,我离开十几年,现在才有机会再回来看看。”
    沈妤眨了眨眼睛,拉着陆行州的手,轻声迈着步子走过去,蹲在池塘边上,透过月光望向里面的几尾游鱼,抬起脸看着陆行州笑问:“这池子虽然不大,但看着这么精致,里头的鱼都活得这么悠哉,肯定花了不少心思,你奶奶可真是个雅致的人。”
    陆行州于是也蹲下来,指着边上一处矮小的土灶,神情无奈道:“是了,等到荷花开的时候,她还会把平时喜欢喝的茶叶都包起来,放进那些荷花的芯子里,第二天取出来,用井里的水煮一壶茶。早些年的时候,她总喜欢喊着我的几位姑姑伯伯过来,谁喝完不作上一两句诗就不许走,最近这几年,长辈们太忙,就轮到了我们这些小辈,陆萌最怕念古诗,上学时她的语文得过三分。所以我到现在还时常觉得,她当年决定和李文瀚结婚,是因为她能带了他过来作弊,这些曲高和寡的东西,李文瀚一向是最在行的。”
    沈妤捂着嘴巴轻声笑骂:“你这粗人懂什么,人家沈复说了,这是香韵尤绝,每年到荷花仙子的生辰,多少人这样,那时候的茶才香呢。”
    陆行州于是也跟着笑起来,眉目含情,故作恭维:“怪不得陆太太这些年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原来也是个意趣高远的人,下一次花开,可就指望夫人帮为夫作几句诗了。”
    沈妤被他说得脸上一红,鼻子里哼声四起,又投过去一个生气的眼神,只可惜那眼神过于软绵,在陆行州眼里倒更像是娇嗔。
    两人靠在一起,彼此胳膊挨着,虽没有说话,却始终透着股格外亲密。
    他们或许深知,在这个世界上能够遇见一个互相理解、弥补甚至成全的人是不容易的。
    陆行州与沈妤生在相似的家庭,两人成长轨迹虽有不同,但良好的家世,造就了他们比普通常人更为丰满的价值观。
    他们不必像挣扎于世的清贫夫妻,为茶米油盐的俗事苦恼;也不必像那些深宅大户无爱的联姻夫妻,真心留在过去,余生以一个妻子或是丈夫的身份活着。
    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有可以彻夜闲聊的话,有能够莞尔一笑的趣事,感情在他们这里,清淡而远。
    沈妤坐了一会儿,听见池塘中几尾鱼上下扑通的声音,不禁吸了吸鼻子,又偏着脑袋看过去,推了推身边的陆行州,轻声发问:“不过,奶奶当年为什么要特地在你出国之前把它挖出来?这是为你建的地方?”
    陆行州听见沈妤的问话,蹲在原地稍稍沉默一瞬,见沈妤望向自己,脸上神情天真无比,不禁垂目轻咳一声,靠过去,沉声回答:“因为我那时把枣村看见你的事情告诉了老太太。她说我心有杂念,得沉一沉心境,如果任由心中那些歪思邪想肆意发展,总有一天,会成为危害社会的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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