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医院,闻到那股味道就发晕。看到洁白的墙壁和穿着白大褂人,心脏都会一紧。
    门诊部常年人多,迎来送往无数病人、健康的人,盛了太多的热望与绝望。
    还有她最爱的人。
    最后的几个月里,她天天跑医院,但噩梦还是显在了眼前。
    她的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办完后事,谢小延回到病房把遗落的物品收走,看到那张病床,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离开。
    “我不喜欢。”
    谢小延长长出了一口气,疲惫地垂下眼,靠着墙壁:“也不想来这里。”
    温别没说话。
    谢小延:“我知道,我也不可能一辈子不来医院,但我想,能少来就少来吧。”
    心脏就像空了一块,呼呼灌着风。平日里被杂事填满,但只要到了这里,一切都会原形毕露。
    谢小延笑了下:“治好了小病,最多也就快一点,可往后一个月睡觉都睡不好,何必呢?”
    他们之间陷入了彻底的静默。
    谢小延刚要提一口气讲个笑话,把这股突然悲伤的气氛驱散,后脑勺忽然察觉到了很轻的触碰。
    有人的手掌在她的后脑勺上,轻柔又缓慢地拍了拍,力道就像哄婴儿睡觉一样。
    还顺着她的头毛抚了两下。
    谢小延被这股温柔击中,低头抽了抽有点酸涩的鼻子,双手撑在椅子边缘,脚尖沿着方格的线小心翼翼的画了一圈。
    “抱歉。”
    温别的声音低沉温柔灌进她耳膜,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抱歉啊。”
    他知道失去的滋味,不想踏足某块区域的心情,却无意中逼了他人,这绝对违背了他的本意。
    谢小延已经数不清多久没哭过了,打击越大她蹦跶的越欢,完全是咬牙切齿地在跟命运交手的态度。可当下这个瞬间,她真的快绷不住了。
    好像终于有个容器,能接住她所有的委屈、难过、与痛苦。
    差一点点,就要把这点温暖当成真实。
    还好,广播里的叫号拯救了她。
    “0436,0436,谢小延——”
    谢小延赶紧起身,匆匆扔了一句:“我先进去了。”
    她再待下去,真得丢人。
    谢小延步子又急又快,进办公室的时候差点自己绊了自己一跤,即使这样她也没敢回头关门,用脚尖将门关紧了。
    同时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头发——
    谢天谢地!昨天洗头了!!还用了护发素!!!!哭了,她真是运气好好!
    “你好,请问带病例了吗?”
    不远处的医生头也不抬地问。
    谢小延回过神来,赶紧走到医生跟前坐下,老实道:“没带。我就是,嗯……脖子不小心卡到了,有点不舒服。”
    医生这才停住笔,抬头认真看了眼她脖颈,又抬头认真看了眼她:“你这是卡……卡哪……了?”
    谢小延想这医生怎么还有点儿结巴?
    边想边道:“啊,卡到别人手上了。”
    她说完,对方还是没回音,谢小延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在看到医生正脸的那一刻卡壳了。
    这医生挺年轻啊……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谢小延苦思冥想,确定自己肯定在最近见过这张脸——但又确确实实记不起来了!
    对方是挺俊秀清爽的年轻男青年,她平时生活里见的最多的异性,可是后面那条街五金铺老板、早餐摊摊主和面条铺大叔。
    看这医生的反应,谢小延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那年轻医生被她问的愣了愣,最后放下手里的笔,踌躇了几秒才下定决心似得:“mind。”
    谢小延:“迈德???什么卖?”
    对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眼角,笑了:“谢小延,你真不记得我了?”
    港真,谢小延最烦这种‘猜猜我是谁’‘你还认识我吗’‘记不记得我是谁了’的游戏,从小到大都讨厌。
    但电光火石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椅子上一下弹起来,嘴张成o型,瞪大眼睛:“mind?!!你是酒吧那个……”
    瞎搭讪被她轰走,她离开的时候还想叫住她的男人!!
    谢小延眯着眼摇了摇头:“啧啧,帅哥你说你……不,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年轻男医生把笑意抿掉,一本正经地望着她:“你不是挂号了吗?”
    谢小延严肃地想了几秒,果断否掉了:“那天你在酒吧也叫了我名字吧?”
    那时候,有点奇怪的感觉,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现在她算明白了,对方在二楼叫住了她,她当时是听到了自己名字的!但她很确定,根本没跟对方透露过任何个人信息,中间又上了三楼找温别,也不存在落下证件或者醉了的时候。
    “你还记得蓝天附小吗?单语铭。”
    对方也没继续卖关子,直接了当的问了她。
    谢小延想了快一分钟,终于能把眼前这张脸跟记忆里那个瘦弱的男生对起来了。
    “你是小四眼?!”
    谢小延眼睛瞪得像铜铃,单语铭也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怎么,我跟以前差很大吗?”
    何止是大!
    单语铭小学的时候比别人都矮半个头,又瘦得很,老被班里几个小霸王欺负。谢小延一开始是不想管的,她那时候是副班长,总不好直接跟几个刺头正面干仗,况且在大家,包括那时候年少无知的谢小延看来,那种程度的欺负更像是玩笑,恶劣一点的玩笑。如果不是因为单语铭坐在她后头,小霸王们推搡他桌子的时候,碰掉了她早餐,她大概一直也不会爆发。
    不过一切都是那么不凑巧,谢小延前一天刚因为语文下了九十分,被老师好一通训,早上刚买的粢饭团,还没吃到肉松和香肠,就被碰掉了——!!
    她气死了,转身一脚踹翻了桌子,气势和桌子都把小霸王们吓得说不出话来。
    自那天起,她的桌子里时不时多点什么玉米肠,巧克力,还有热腾腾的早餐。
    谢小延吃了一个月,实在不好意思,转头跟单语铭小声交代道,你别再继续给我啦,我没帮你什么!
    对方只是看着她,很腼腆的摇头笑了笑。
    那天起他们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只不过没有到六年级,单语铭就转学了。
    “嗯,很大。”谢小延由衷地叹道:“你不主动说,我真的认不出来了。”
    单语铭笑了笑,笑里终于有了一丝她熟悉的气息。
    “谈正事吧,过来我看看你脖子,你刚才说卡到什么——”记起谢小延说的什么,单语铭的笑很快隐没了:“手?”
    “被掐成这样的?”
    单语铭眉宇间添了丝阴霾,清秀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了。
    谢小延点了下头,用指尖轻轻刮了下脖子上骇人的痕迹:“我这体质容易留疤,而且随便一掐就红了,其实我还没啥感觉呢。这个……我有个朋友就是不太放心,非让我来看看,可能怕我缺氧伤了脑子吧。”
    她不甚在意道。
    单语铭仔细检查了一圈,神态愈发严肃,看得谢小延都毛了:“那个,小单,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单语铭:“拍个片吧,外用的药我也会给你开,具体会不会有大问题,现在还不能确定,有需要的话,还得来复查。”
    谢小延:“哦,好的。”
    遇到故人还是喜悦的,她答应得很清脆。
    确定没有大碍后,谢小延拿上药,跟单语铭道谢后准备离开,却被单语铭叫住了:“我今天也结束了,该换班了。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安排?晚上我请你吃个饭。”
    察觉到谢小延疑惑的目光,单语铭立马笑着解释道:“我跟你发誓,上次找你要号码,真的是跟朋友玩大冒险输了,我刚好看到了你,以为你能认出我的。”
    谢小延知道他不是很会骗人的类型,点了点头:“好啊,看看附近有什么。”
    单语铭脱下白大褂,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边穿边道:“没问题啊,不知道你吃不吃辣,反正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
    谢小延:“行。”
    出去的时候,谢小延被单语铭的话逗得笑到发抖:“对对,我也看过这条微博,那个图我现在还保存着……”
    单语铭忽然停住了脚步,谢小延也跟着一个急刹,察觉到前方似乎有阴影。
    谢小延有点僵硬地转过头,对上面前高大的男人,一时语塞:“……”
    她这个渣女,差点忘了温别一直等在外面!
    温别双手垂落在风衣兜内,眼睫柔和垂下,眼窝眉骨之间的阴影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检查好了?结果怎么样?”
    谢小延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咳了一声:“没什么问题,放心吧!医生说了只要继续抹药就行……哦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那个我,我小学同学,单语铭,”谢小延语气殷勤起来:“小单,这是温别,是我……呃,我朋友!”
    她对自己很失望,严厉地在心里谴责了好几遍:谢小延!挺起胸膛做人!干嘛呢!你出轨了啊!干嘛这么心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心虚。
    就像谢小延介绍以后,温别才看到她身边还有个男人似得,目光礼貌地移到了单语铭身上:“你好。”
    单语铭忙伸出了手,笑得很阳光:“您好您好,小谢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温先生,晚上一起赏光吃个饭?刚好我们想在附近,有家新开的川菜馆。”
    温别瞥了眼单语铭的手,和夹带私货的口吻,很轻地勾了勾唇,不轻不重地回握:“是吗。”
    那两个字如水般平滑,似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谢小延都不得不感慨,段数高就是不一样,两个字回人家一大段,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回的哪句。
    单语铭侧头看了眼谢小延,又礼貌地问了句:“那……您晚上有时间吗?”
    温别唇角勾了个很轻的笑:“不好意思,晚上我还有事。”
    单语铭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很遗憾了,我们下次有时间——”
    温别却挑了挑眉:“我们?”
    谢小延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单语铭:“啊,对啊,小延和我,我们好久没聚了,所以想在附近吃个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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