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莫名让人心里一软。
    比欲望燃烧时还要动人。
    陈妄到家的时候挺晚了,旧小区黑得早,夜色里每一户都被切割成一个个小小的方块,居民楼群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盏灯零零星星的亮着,与周围的黑暗分割出泾渭分明的明亮色块。
    车钥匙丢在桌上,手机在裤兜里开始震。
    陈妄抽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来:“嗯。”
    “陈妄你可要点儿脸吧,我本来以为你是真的找了个小女朋友,结果你是他妈骗我的?”刚一接起来,林贺然劈头盖脸地说,“还你媳妇儿,你快歇歇吧,我媳妇儿还是玛丽莲梦露呢!”
    他嘀哩叭啦说了一长串,陈妄一个字儿都没听懂,一只手拿着手机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抽了听啤酒出来,食指勾开,回身踢上了冰箱门往外走:“你被汤城下降头了?”
    “我被下个屁的降头,我对你很失望,陈妄,单了快三十年的人了还挺能痴心妄想,”林贺然说着,竟然还觉得有点儿可怜,很同情地说,“没事儿,老陈,媳妇儿以后会有的。”
    陈妄心道:傻逼。
    他拿着啤酒走回到客厅坐进沙发里:“怎么样。”
    “这胖大海叫黄建华,四十二,几年前跟他老婆离婚了,但是还住一块儿,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以前在物流配货站开车,据说过得挺拮据的,这两年突然就好起来了,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跟着汤城,估计脏事儿没少干,”林贺然那边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啧啧说,“月月都打钱给老婆孩子,数目还不小,挺顾家。”
    陈妄没说话。
    “我今天去的时候他家没人,都是邻居跟我说的,明天早上我再去一趟吧。”林贺然继续说。
    “晚点儿去吧。”陈妄淡声说。
    林贺然没听懂:“嗯?”
    “他不是有个儿子?”陈妄说。
    “是啊,好像今年上初一。”
    陈妄倾身,把空了的啤酒罐放在茶几上,易拉罐碰着玻璃面儿发出很轻微的声响:“避着点儿,小孩儿也没做错什么,才十几岁就没爸,再知道他爸是干什么的,打击太大。”
    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
    父亲犯的错跟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十几岁的年纪,还正是懵懂的缓慢摸索着这个世界,树立价值观的时候,这种残忍的事实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不言而喻。
    一定不会是正面的。
    我的父亲是个罪犯。
    我是坏人的儿子。
    林贺然沉默了好半天,才缓声开口:“行。”
    他清了清嗓子:“我明白,陈队。”
    陈妄笑了一声,懒洋洋说:“别,我不是无业游民么。”
    “是啊,我他妈现在才是林队啊,”林贺然反应过来,又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低,“唉,你这人有的时候真是让人……”
    不服不行。
    看起来好像连血都是冷的,却也有浩浩荡荡的正气和几不可查的温柔。
    孟婴宁接到陈妄电话的时候人还埋在被窝里,秋天天气转冷,昨夜淅淅沥沥下了场雨,温度又被刷下去一层。
    供暖的日子也还没到,清晨乍一醒,被窝外面的世界让人有点不太想接触。
    她整个人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了一个脑瓜门儿,听着床头手机不停的震,从被子里慢吞吞地伸出来半截藕段儿似的白皙手臂,摸索着抓起手机,又重新收回被窝里。
    “喂……”她声音带着困倦睡意。
    “起床。”男人冷酷无情说。
    孟婴宁眯缝着眼睁开了一点儿,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七点。
    好不容易的一个周末,孟婴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七点起。
    她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哼唧了两声,黏黏糊糊说:“才七点……”
    陈妄那边很静:“不是你说要跟我去的?”
    “可是你也没说要这么早。”孟婴宁不太开心地说。
    “我到你家楼下了,”孟婴宁听到电话那头砰的一声车门关门声,然后紧接着,玄关处的门铃开始叮咚响,“开门。”
    孟婴宁撇撇嘴,挂了电话打了个哈欠,脑袋终于从被子里探出来,有点儿冷,她又缩回被窝。
    门铃又响了一声。
    孟婴宁开始后悔了,昨天就不应该要和他一起的。
    男朋友这玩意儿和周末睡到自然醒比起来竟然一文不值。
    她不情不愿地爬下床,随手抓过床角沙发上堆着的珊瑚绒小毯子披在身上,走到门口拿起电话按了开锁,又打开防盗门,闭着眼睛蔫巴巴地站在门口。
    没一会儿,电梯叮咚一声响,孟婴宁睁开眼,看见陈妄进来,回手关上门,转过头来。
    小姑娘穿了条藕粉色的吊带棉睡裙,身上搭着个粉红色的珊瑚绒小毯子披在肩头,脖颈蜿蜒着往下是白皙胸口,圆润柔软的弧度隐匿在睡衣边缘。
    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杏眼水润,还带着朦胧的睡意,眼角有点儿红。
    她光着脚,莹嫩的小脚踩在深色的地板上白得有些刺眼,她似乎觉得有些冷,圆润的脚趾头一颗颗蜷在一起。
    孟婴宁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像个确认是主人回来的小猫,懒趴趴地扫了一眼以后就不搭理他了,披着小毯子又蹬蹬蹬跑回了卧室。
    陈妄跟着她进去,推开虚掩的卧室门,毯子已经被她扔在了地上,床上被子里鼓着小小一团儿,只能看见枕头上散着的一团黑发。
    陈妄走过去,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屁股:“起来。”
    被子里的团团不情不愿地蠕动了一下。
    陈妄声音有些冷:“孟婴宁,十点了。”
    “……”
    孟婴宁在被子里拱了拱,拽着被边儿一把掀开来,扑腾着坐起身,有点儿不满的瞪着他:“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明明才七点就说十点了该起床,晚上十点又说十二点了你还不睡。”
    陈妄站在床边,垂眼看着她。
    她刚刚在被子里乱拱,睡衣肩带滑落肩头,要掉不掉地挂在肩膀上,锁骨连着肩线的线条很漂亮。
    陈妄俯身,一手撑着床边,另一只手抬起来,食指勾着肩带拨回肩头,然后垂头亲了亲她的唇角。
    孟婴宁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陈妄低笑:“早安吻。”
    孤儿院。
    孟婴宁从来没来过孤儿院,陈妄带她进来的时候她还挺紧张的,扯着她的手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儿。
    环境很好,建筑的风格干净典雅,漆白的墙红的砖面,大片的绿化花园蜿蜒着穿过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
    在往前走一进去,是个大操场,三三两两的小孩儿成群结队聚在一起,玩跳皮筋儿或者拿着小粉笔头在地上画画。
    孟婴宁抿了抿唇,往前走,有些小朋友注意到他们,手下的游戏就停了,好奇地转过头来。
    孟婴宁拽着陈妄的手,拉了拉,低声叫他:“陈妄。”
    陈妄微微侧头:“嗯?”
    孟婴宁刚要说话。
    不远处长廊下忽然窜出来一道黑色的小人影,速度很快地窜到他们面前来。
    孟婴宁还没反应过来。
    那小孩像一枚小子弹似的,已经扑过来了,肉呼呼的短短手臂紧紧地抱住了陈妄的腿。
    “爸爸!”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
    孟婴宁:“……”
    孟婴宁:?
    第五十二章
    福利院负责接待人员来的时候,陈妄已经把小男孩儿抱起来了,看着三四岁大的小朋友,走路还跌跌撞撞的,此时坐在男人手臂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肉呼呼的小脸儿上没什么表情。
    孟婴宁站在旁边,震惊的表情一时间都没来得及收回来。
    直到跟着接待的志愿者进了接待室,俩人坐在沙发上,陈妄把小孩放下来。
    小男孩儿乖巧地靠着陈妄的腿站着,紧张地揪着他的手,好奇地看旁边的孟婴宁。
    孟婴宁这会儿从震惊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也歪着脑袋看着他。
    和陈妄长得好像也没有哪儿像……圆溜溜的大眼睛像两颗葡萄,挺漂亮秀气的小孩儿。
    小男孩儿和她的视线对上,不好意思地把脑袋扎进陈妄怀里,动作很熟练,看起来和他确实亲近。
    孟婴宁表情有些僵硬,抬脚,狠狠地踩了陈妄一脚。
    男人“嘶”了一声,转过头来,直接接触到小姑娘“你给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眼神:“你儿子?”
    陈妄勾勾唇,淡淡应了一声:“啊。”
    孟婴宁看着他,好半天都没能做出一个表情来,脑子里此时的想法和问题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挑哪条开始问。
    算起来陈妄今年虚岁二十九,虽然孟婴宁并不觉得他以前会没谈过恋爱,快三十的人没谈过恋爱你想想这多恐怖。
    但是也仅限于谈个恋爱而已了,再深层次一点的发展,孟婴宁根本想也没想过。
    以至于今天这个情况让她大脑转速有点儿慢,反应开始迟钝,而且这个孩子跟陈妄确实是很亲近。
    看着三四岁多大的小孩儿,往前数三年就是他二十五二十六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可能。
    毕竟十年没见,这十年对方其实就算是结了婚又离了,好像也都有可能性。
    也不知道军婚能不能离婚……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节拍电影儿似的过了一遍,恍惚之间孟婴宁竟然还真的有点儿相信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慢吞吞地,有点儿呆滞地“啊”了一声,挣扎着说:“跟你长得不像啊……”
    陈妄也想了想:“可能像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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