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觉得一股无名恼火涌上心头。
    这气恼来得莫名其妙。谢清霁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司暮却轻呵了一声,生生截断他将要说出来的话。
    “胆子挺肥啊小家伙。”
    下边的人妄自揣测他的心思,往他屋里送人,其实已不是第一次。
    很多很多年前,他师叔还在的时候,司暮是曾纵容这种事情的——假意收了人,将人往旮旯角落里一塞,转头就装模作样地去气他师叔。
    ——他向来是以气他师叔为乐的,而这招屡试不爽,他师叔每次会被他气得耳根发红,冷着脸骂他混账,让他滚蛋。
    那般冷清的人,骂起人来反反复复都只有几个单调寡味的词。
    司暮觉得眼眶有点儿不舒服,他归结于是喝太多酒、有点上头的缘故。
    于是他决定转移一下注意力,低头扫了眼怀里的少年,就开始胡乱挑剔:“脸怎么白成这样,是糊墙时顺便去蹭把灰了?腰肢这么细,你是地里的小白菜吗,一拗就折的那种?——哦,还很矮。”
    谢清霁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司暮喝太多酒了,字里词间都浸着酒气,眼底浮着一层迷离碎光,借着醉意肆无忌惮越说越起劲:“你这模样,根本比不得——”
    比不得谁他没能说完,因为那棵一拗就折还很矮的地里小白菜用力扯开了他的手,反手拎起桌案上满满的一壶酒,拇指一动挑开壶盖……
    然后将整壶酒迎面泼了他一脸。
    清冽酒气登时四散开来,晶莹剔透的液体从俊美的脸庞上一滴滴滑落,在那黑色衣领上染出更深色的一块。
    司暮霎时噤声,错愕地眨了眨眼,将缀在长睫上的一滴酒抖了下来。
    谢清霁将酒壶顺手搁回桌案上,心平气和地问:“冷静了吗。”
    虽然带了个吗字,但谢清霁这语气四平八稳不起波澜,司暮有一瞬间的晃神,竟觉从中听见了长剑出鞘的铮然声。
    身前这少年才到他胸口高,身形清瘦仿佛风吹就折,背脊却挺得笔直,毫不松懈的姿态,仰着头望过来时,一双沉黑的眸沉静而冷淡,不见分毫恐惧。
    一种难以描述的似曾相识感猛然冒起,如一缕轻烟,稍纵即逝。司暮皱了皱眉,试图抓住一点什么,微微走了神,连少年推开他又推门离开,都没有反应过来。
    ……
    司暮居所的不远处。
    两个刚巡逻完一圈的小弟子蹲在树头下,正叽叽咕咕地讲着小话。
    话题中心正是那喝得醉醺醺的司暮君。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虽然为什么特殊并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每年今日,司暮君都会在屋里痛饮美酒一醉方休——和一位不知名美人儿。
    美人儿是谁,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亲眼见过——大家最初只是听见屋里隐约的动静,然后胡乱猜测罢了。
    真正来“盖棺定论”的司暮君本人——某天几个小弟子讲闲话的时候被司暮君逮了个正着。
    小弟子们惶惶恐恐,还以为自己要凉了,结果司暮君却轻描淡写地放过了他们,没肯定,但也没否认。
    于是这传闻就传得越发真实起来。
    “说起来我还真想看看里头那人是谁,以司暮君的性子,能让他如此藏着掖着的肯定是个绝世大美人。”
    “害,谁不想看呢,可惜司暮君藏得严实——一年里也就这个时候能听见一点动静了,平时更是连影子都见不着!”
    “司暮君这金屋藏娇的本事可厉害……不过今天我看到有人悄悄往司暮君屋里送人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
    两人兴致勃勃地一顿瞎猜,正聊得兴起,其中一个忽然疑惑地哎了声,拽了拽另一人的衣袖:“你看看那边有个人……”
    他下巴往那边一抬,示意道:“我看见他刚从司暮君屋里出来的——”
    两人登时打了鸡血似的,刷得站起身来,三两步跑过去,将人拦了下来。
    走得近了,看清少年模样,两人有一瞬失神。
    谢清霁此时套着的少年身还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五官还未完全展开,犹带几分稚气。
    不过也不难看出,待他来日长成,必定又是个容貌隽美的好郎君。
    但这都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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