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同学点出两处错误。
    陆浅衫脸一红,昨晚写到深夜,难免……好吧,平时没有仔细检查病句也多。
    轮到第三个同学,便磕磕巴巴地说不出来了。陆浅衫暗暗替她捏一把汗,甚至后悔自己昨晚怎么没把病句写得更明显一点。
    傅忱替她们说,嘴上毫不留情,“这作者的阅历看着都大学毕业了,标点符号还犯小学生的错误。”
    真、公开处刑。
    陆浅衫看着那位目瞪口呆的女读者,想,从今天起,她要少一个读者了。
    傅忱全部改完病句,便把手机还给学生,末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要注意培养正版意识。”
    原来是看盗版的假读者!
    眼看傅忱要转身正式讲课,陆浅衫赶紧溜走。
    时隔两年,前男友的文学造诣依然高深,就是嘴毒了点。
    以前任劳任怨给她校对,原来是对女朋友特有的嘴下留情。
    陆浅衫眼角一酸,心里默默对傅忱说了声对不起,拉高围巾截住眼泪,矮下身子,避过傅老师的耳目,悄悄溜走。
    对不起,两年前就该亲口说的。
    ……
    傅忱回到讲台,点开ppt的时候,看见教室后面闪过一个人影。
    他略一挑眉,没太在意,今天考勤的人换了?
    ……
    上课偷看小说的女生叫王梦,她中午一回到宿舍,便迫不及待下载了正版阅读app,然后全文购买《凤池夸》后,在评论区打下一段话向作者道歉,“对不起,长离太太,我原先之前是看盗版的,但是今天上课看小说被语文老师抓到,他说要支持正版……也不止是因为男神这么说,我刚才才知道原来作者经常半夜更新,作者辛苦了,以后都会支持正版的,加油!”
    随后王梦犹豫着点开最新章节,“我要不要告诉太太那一段话有病句呢?太太会不会认为我故意针对她,其实这本书是我看过的,文笔属于中上水平的……”
    然后奇迹发生了!
    王梦不可置信地浏览了三遍,
    所有被贺老师点过的病句全都一字不差地修改了!仿佛作者当时就坐在教室里听一样!
    王梦马上找了评论区,但并没有其他人提出这个问题。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太太其实是我同学!
    ……
    陆浅衫看见这条评论的时候哭笑不得。
    莫名有种拖傅忱班上成绩后腿的心虚感!
    上天保佑傅忱的学生都看不见她的文!
    ……
    傅忱下课不常呆在办公室,一般直接回家。今天他却迫不及待,先去了一趟办公室开电脑,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鼠标的时候,甚至有些颤抖。
    路长离、陆浅衫……
    这两个人的行文风格太像了!
    傅忱几乎能仅凭那几行字,勾勒出陆浅衫码字时的样子。他曾经给陆浅衫校对过不下一百万字,恐怕陆浅衫本人都没有他熟悉。
    过了这么些年,陆浅衫连床戏用词都没更新换代,和当年一样无知。傅忱扯了扯嘴角,不愿意承认,看到这里,他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两分。
    他找到路长离的专栏,鼠标点了几下,便找到了这个笔名第一次更新的时间。
    四年前二月份。
    傅忱眉头紧锁……这个时候陆浅衫还在用竹笋炒蛋这个笔名。
    他仔细看过那些书的更新时间,终于发现,路长离四年前写了三万字便坑了,重新开始捡起这个笔名,是在两年前——竹笋炒蛋被扒抄袭,陆浅衫人间蒸发之后。
    他终于抓到陆浅衫了。
    傅忱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啪啦”一声,反而把玻璃杯推到了地上。
    这声巨响让傅忱骤然冷静。
    他蹲下身去拾玻璃渣,是啊,这个作者可能是陆浅衫。
    然后呢?陆浅衫为了躲他,连抄袭传闻都不愿意澄清,直接弃掉经营已久的笔名“竹笋炒蛋”,换号重来。
    指尖溢出鲜红的血,傅忱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第3章
    傅忱一年前买了沿湖的大平层,坐北朝南,俯瞰湖景。霞湖北岸是连绵青山,宛若殊女醉卧,南岸是繁华的商业区和住宅区。
    傅忱买的这层四面采光极好,景色通透,南北两扇落地窗仿佛通往两个世界。
    也空旷的像个样板房。
    傅忱有轻微的洁癖,厨房不开火,阿姨一周上门打扫两次。
    从前,陆浅衫说她以后要有两间书房,窗户朝向相反,清晨看这座城市苏醒,晚上看霞湖山水归寂。
    陆浅衫说每间书房都要有宽阔的办公桌,她早晨下午换着地方码字。
    陆浅衫说……
    于是傅忱买了二百多平的高楼大平层,切分成三块区域,从左往右依次是,主卧带书房,客厅厨卫,客卧带书房。
    他看着倒扣在桌面的相框,觉得心烦气躁,再次后悔分手了还按照陆浅衫的喜好买房。幸好他只周末来住,平时就住六中旁边的小公寓。
    公寓狭小,他妈觉得儿子生活得太苦,劝着他换工作。傅忱只好周末象征性地过来这里住住。
    住一次郁闷一次。
    今天之前,傅忱还想着哪天把房子卖了拉倒。可他总抱着微乎其微的念想,万一分手有隐情呢,万一陆浅衫想通了后悔了呢?
    “砰——”
    傅忱把相框扫进垃圾桶,他现在知道了,陆浅衫过得很好,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哪怕用着她那不上不下的文笔,也能写出精彩绝艳的故事,混得风生水起。
    而傅忱这个人,早就被她扔到犄角旮沓里尘封了吧。
    该断了吧。
    傅忱闭了闭眼,身侧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明天八点陪你姐去离婚。”
    “好。”傅忱给他妈回消息,皱了一天的眉头微微舒展。
    他姐傅欣在大学期间和一个穷小子潘诚谈恋爱,一毕业就结婚,家里虽然不是特别满意,但也没有阻止。谁知潘诚婚后原形毕露,拿着傅欣的钱,开着傅欣的车,在外面花天酒地撩小姑娘。
    傅欣不见黄河心不死,家里人都劝她离婚,她憋着一口气等浪子回头。等了两年,等到小三大着肚子找上门,才认清人渣是不会回头的。潘诚不肯松开这棵摇钱树,离婚官司又扯了半年,明天终于有个了结。
    傅妈妈本来对家世没有偏见,经过这一遭,反而讲究起门当户对,父母家教这一套来。她也不待见陆浅衫,傅忱当初抱着和陆浅衫结婚的心思,但阴差阳错没法带她见家长。
    在傅忱说动他妈后,以为两人可以更进一步时,分了。
    细细想来,时间也两年多了。
    或许他们家姐弟都活该要过“两年多”这个坎,痴情死心眼认不清人。
    傅欣都走出来了,没道理他还不如他姐。
    傅忱想到明天要接他姐去民政局,忽然心跳快了些,仿佛在预示什么。
    预示他与过去告别?
    傅忱任由这种预感周生,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他的心脏只为陆浅衫加速、沉溺。从今以后,它喜欢的频率合该深深掩埋,今晚做最后徒劳的挣扎。
    ……
    民政局周六也有上班,傅忱被要求回家吃早餐,然后接傅欣去离婚。
    傅家书香世家,祖辈都是在艺术文化界叫的上名的人物,傅忱爷爷是历史学者,父亲是书法家,奶奶年轻的时候搞艺术,母亲也是大学教授。家里随处摆的东西都是有点年份的,尤其是书房,傅忱不爱进去。
    父母和祖辈住在一起,小辈偶尔回来看看。
    吃早饭时,林映女士把户口本交到儿子手上,“今天一定得离了,看着你姐,不许她心软,没离成你也不要回来了。”
    傅欣抬头看了她妈一眼:“至于么。”
    这场婚姻让她心力交瘁,几天几夜地没睡好觉。
    林映:“至于,你就是从小没吃过苦,脑子不灵光随便什么人都能死心塌地的,你是大的,得做出榜样。”
    傅忱接收到母亲瞥过来的目光,知道这后半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他挑了挑眉,动手给奶奶剥了个鸡蛋。
    林映见傅忱无动于衷,又试探着问:“李家的姑娘前些天留学回来,你们幼儿园同学,记得吗,有空一起吃个饭。”
    傅忱剥鸡蛋壳的手指一顿,两指一按,把白嫩嫩的鸡蛋挤进一个小碟子里推给奶奶,“行。”
    这下桌上的人都震惊了,齐齐惊讶地看着傅忱,这种变着名头的相亲,傅忱以前可是一百个不愿意,今天被傅欣离婚的事刺激开窍了?
    林映欢天喜地地去张罗相亲的事情,傅忱耐心陪着家人吃完早餐,把户口本往裤兜里一揣,恰巧碰到手机震动,提示有消息进来。
    奶奶就坐在傅忱旁边,年近七十,身子骨硬朗,她带着老花镜,看傅忱的时候把眼镜框压下来一点,自以为悄声问:“真忘了那姑娘了?”
    饶是傅欣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傅忱的回答,在过去林映一念叨她婚事的时候,傅欣都把弟弟拖出来挡枪,“比起我这要离婚的,妈您不觉得傅忱一副‘不婚’的架势更揪心吗?”
    傅忱跟家里说他有女朋友时,正是傅欣为了潘城那家暴渣男跟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当局者迷,全世界的人都看清了潘城,就傅欣还把他当个宝,为他顶撞家长,为他对抗世界。气得林映一天要念八百遍“门当户对,古人智慧”,一下班就去傅欣小区门口,打电话询问女儿今天有没有被打,有的话她就要冲进去马上报警。
    傅欣说了许多“我很好,他今天在家,他没打我”的谎话,从泥潭抽身时,忽觉她最对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为她操碎心的妈,以及被她连累的弟弟。
    林映女士以前很讲道理的,大概从那次和潘城的乡下父母理论,被对方“潘家人怎么对媳妇是潘家的事,娘家人不要手伸太长”的神奇逻辑气到之后,观念就整个跑偏。
    她怕傅忱走傅欣的老路,像只老母鸡一样护着不肯让一步。林映觉得自己是对的,因为事实证明,陆浅衫的教养还不如潘家。
    傅忱一边从兜里掏手机,一边侧耳听傅奶奶的问话,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尾音还压在喉咙里,傅忱看清消息,眼神猛地一深。
    消息来自他的工作号码,学生王梦发消息告诉他作者路长离把几处标点符号全改了,和傅老师说得丁点不差,她想问傅忱是不是认识作者,能不能要个签名,并且保证要完签名绝对绝对不会在高考前看小说了。
    傅忱嘴唇抿成一条线,舌头顶着上颚,喉结滚动,当着全家的面,想骂又骂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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