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他,少年沉在安稳的梦里。
    就这么过了一下午,梁水醒来时已经快四点,匆匆收拾完就得赶去火车站了,他晚上还得从省城坐飞机去北京。
    陪他出门时,苏起莫名有些不舍,抱怨:“把我留下来干嘛呀?说是讲话的,结果你睡了一下午。”
    梁水:“该讲的重点都讲了。”
    苏起:“讲个鬼。”
    梁水走到半路,一摸兜:“啊,我身份证忘了。你等我一下。”
    苏起站在树下等他,不满地踹了踹他的箱子,眼见他箱子滚开,又赶紧拉了回来。
    梁水重新出了门,少年的红衣映在雪地里,格外鲜艳。
    他隔着十多米的距离走来,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朝她冲过来。苏起吓一跳,以为他要抱她,正发懵之际,他跑到她身边猛一脚踹向树干。
    满树满桠的积雪如瀑布砸落!
    “啊!!”苏起尖叫着,本能地抓住他衣服往他怀里躲。
    他顺势一手将她揽到怀里,抬手护住她脑袋,一手迅速戴上帽子低下头去埋在她脑勺上将她罩住。
    厚厚的积雪稀里哗啦,砸了两人一身。
    彼此身体青涩的气息在那一小方空间里缠绕着,夹杂着初雪冰沁沁的味道,心跳砰砰,盈满了流连与不舍。
    待枯树静止,四周重归寂静,苏起狠狠打了他肩膀一下,他笑得眉眼弯弯,雪光衬得他的脸格外清澈明亮,他帽子上肩头的雪还在落,一边笑一边还拍了拍她衣服上的雪。
    巷子外头,康提在唤:“水子,别磨蹭了!”
    苏起刚要走,梁水摁住她肩膀,笑容收了半点,说:“就这儿吧,别送了。”
    苏起一愣,也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走了。”
    她说:“嗯。”
    少年拎着箱子,快步踩在雪地上,没有回头,身影绕过拐角不见了。
    苏起的心像那渐去的脚步声,缓缓无声下去。她听见汽车发动,上了堤坝。她悄悄绕到巷子口,隔着几道弯儿偷看,就见白色的宝马沿着堤坝疾驰而去了。
    寒假一过,课业繁重的高二下学期到来了。
    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苏起桌上堆的复习资料越来越多;上课铃下课铃如同虚设,各科老师的拖堂以及“我再讲两点就下课”的句式越来越频繁;当然,体育老师也开始持续“生病”,由物理老师数学老师语文老师等各位身体健康的老师轮番接班。
    高一曾有的秋游、篮球赛、课外活动,统统与他们无关。
    苏起很认真用心上学,但也没到辛苦熬夜的地步,每天上完三节晚自习就回家睡觉了,偶尔还看一集电视剧。
    一个学期迅速走过,2006年的暑假和南江巷往年的夏天截然不同——作为准高三生,学校要补课,没有暑假了。
    还好高中有空调,不然三伏天恐怕要中暑一大片。
    那个暑假,无论梁水还是李枫然都没回来过,就像初三毕业后的那个暑假一样,但苏起不是那个在乡下百无聊赖睡摇椅的少女了,她每天忙着上课学习高三的内容,无心顾念其他。
    只是补课之初,男生们都在讨论德国世界杯。苏起也关注了比赛,她喜欢的内斯塔第三次在世界杯小组赛阶段受了伤,不过还好,意大利拿到了冠军。而黄健翔的疯狂解说三分钟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的“伟大的左后卫”和“灵魂附体”的解说词连云西的学生都学了起来。听说,他因此要辞职了。
    世界杯结束,八月末的时候,李援平和冯秀英医生搬家了,搬去了离实验中学和医院比较近的园丁新村,住上了新建的商品房,听说还有电梯呢。
    大人们都很不舍,冯老师走的时候都哭了。半年前李枫然转学时她就该搬家的,实在是不舍得一帮邻居才拖了半年。
    面对分离,每个人都眼圈红红。
    康提笑:“没事儿。云西就巴掌大点儿地,再说现在都有手机,哪天聚会唱个歌跳个舞,多简单的事儿啊。”
    那天中午上学前,苏起林声和路子灏走进空空的李家瞄了一眼。以前不觉得,房子空了之后才发现,这房子很破很旧了。
    涂料黄了,墙漆掉了,地板裂了,窗棱绣了,天花板上还有漏水的黄渍。
    而李枫然房间窗户那儿放琴的地方,也空了。只剩下一个长方形的印记。
    夏天中午强烈的阳光照进来,照得视线有些虚幻,苏起眼前一晃,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弹琴的少年的身影。
    去上学的路上,三人走得汗流浃背,默不作声。
    许久,路子灏难过地说:“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呢?我希望和我的朋友们能永远在一起。”
    林声低迷道:“我也是。”
    苏起也很难过,但她说:“没事啊。我们努力就好了,等高考完了,我们就可以又在一起了!”
    路子灏想想:“也对。”
    林声:“啊,车来了,快跑!”
    三个少年收了思绪,他们迎着烈日和夏风,穿过斑驳树影,朝着坡下的公交车站奔驰而去。
    第60章 候鸟(3)
    特长生艺术生报考比普通招生早,高三开学才一个多月,学校就给艺术生准备了报考指南。
    林声跟父母说明了志愿——上海大学美术学院。
    沈卉兰心里觉着悬,怕她文化课跟不上,但想着女儿学习很努力,进步虽慢但也稳定,就随她了。
    至于李枫然,听冯秀英阿姨说,他准备申请去美国读书,好像叫什么茱莉亚音乐学院,据说世界顶尖。
    苏起没想过还有人读完高中就直接出国,她问李枫然,出国不会孤单吗?李枫然只说还好。
    梁水的消息更是叫整个南江巷都震了震,他打算报考清华。
    苏起哇啦啦一通叫唤,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梁水挺谨慎的,说只是打算闯闯。他已拿到国家二级运动员证,还在冲一级。这一年多来重大奖项拿了些,但数量上还差点儿。如要报考,他得保证在今年十一月的锦标赛上再拿个第一。
    等达到报考资格,再准备次年三月的体育素质测试和六月的高考就行。
    苏起道:“你肯定没问题的!我听提提阿姨说,你又有进步了。”
    梁水道:“也不一定。比赛么,都有万一。”
    可苏起一听他那话,就知道他十拿九稳。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闲散不羁,却是个有十分确定也只说七分的性子。
    放下电话,苏起幸福地感叹:“哇,我们水砸真的长大了。”
    路子灏无语:“你还不是个小屁孩?”
    苏起拍拍他的肩,说:“路造,我感觉你也会上清华。”
    路子灏“哗”了一声:“从哪儿感觉的?”
    苏起歪头:“就是感觉。”
    路子灏:“切。”
    高三学期第一次月考,路子灏分数已达到657分,比高二期末升了50分。虽说月考卷比较简单,可他每次考试都在提高,无论分数还是排名。他在班上名次已超过苏起,和吴非轮流一二名。
    苏起猜,当初放走路子灏的(9)班班主任应该挺后悔的。
    也就是在这时,她意识到,过去多年的努力之后,最近一两年的奋力之后,他们的未来渐渐有了雏形。
    从高二到高三,她始终走在不断前行的氛围里,
    是啊。
    成长好像有很多的不确定,但那段时间却是最确定的时候。他们有着最明确的目标,最想到达的地方,于是就心无旁骛就朝那个方向飞奔。
    这样专注一心的劲头,在之后的人生里或许很难再有第二次。
    南江小分队虽然人在各地,但他们都一样,怀着相同的信念,一点点朝着最想去的地方前进。
    真好啊。苏起想。
    秋天一来,气温一天天下降,苏起却开始自发地上第四节晚自习了。
    路子灏听说后,跟她一起上。他之前是回家后再学一小时,现在挪到了学校——苏起回家太晚,堤坝上没有路灯,挺危险的。林声也留了,还跑来(13)班教室跟路子灏一起学。
    江水退潮,防洪堤乱石滩漫漫一片显露出来,又是秋去冬来。
    转眼十一月初,冷空气再度来袭。
    早起上学时,天还是黑的。三人在黑暗的大堤上走着,江风呼啸如鬼哭狼嚎。
    苏起忽感背后凉飕飕,很可怕。她比小时候怕黑了,不过幸好身边还有两个伙伴。
    那天苏起上课到中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做,把便签本上的待办事项检查一遍,没有遗漏。下午把近期错题分析了一遍,仍感觉忘了什么。
    高三的体育课已默认变成自习,没有老师,但(13)班学风好,没老师管也安安静静。
    苏起戳了戳坐她前头的路子灏,小声:“今天是不是什么日子啊?我总感觉有事情忘了。”
    路子灏说:“水砸今天比赛。”
    苏起恍然:“哦。”看手表,“现在比赛完了吗?”
    “不知道。晚自习前给他打电话吧。”
    晚自习前,三人跑去小卖部。苏起心情比较激动,没有响三下挂断,而是等着他接。
    但一直打到“你呼叫的用户……”,也没人接电话。
    苏起试了第二遍,依然没人。
    她纳闷了:“没人接哦。”
    林声说:“可能在跟教练讲话吧,或者在洗澡。”
    路子灏说:“等晚上回去问康阿姨吧。”
    结果那晚回家,康提家黑灯瞎火的。苏起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进门一问。
    程英英说,梁水比赛中受伤,跟腱撕裂了。
    苏起只觉脑子轰了一下:“什么是跟腱撕裂?水砸现在哪儿?”
    程英英说:“你别急啊。还好是在北京,已经找专家做了手术。刚你康阿姨说了,手术很成功,休息四五个月就好了。”
    苏起懵懵的,心缓和半点,又急道:“四五个月,那不就错过招考了吗?”
    程英英道:“放心吧。他教练跟学校商量,给他办了高中伤病休学,明年再考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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