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难过道:“一时半会儿怎么走得出来?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怎么讲话。真的打击很大。老天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总是这样对他?”
    她眼睛又湿了。
    路子灏:“可运动员就是这样啊,绝大多数都让伤病给毁了。你还记不记得欧文?德国世界杯那场比赛?”
    苏起记得,英格兰的金童欧文在比赛中十字韧带撕裂,曾经的天才少年像一条狗一样跪着从球场爬了出去。至今再无建树,泯然众人。
    “你不是很喜欢内斯塔么,三次世界杯,三次腹股沟拉伤。世界第一的中后卫,他找谁说理去?”
    “我只是……”苏起哽咽,“水砸都还没来得及成名……”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路子灏更为现实,道,“他现在是高三生,走不了体育特招,高考才是大问题。”
    “我想到了,所以我做家教搜集了很多高三复习题。但这都要等以后说,他要恢复一段时间,现在还不能回学校。”
    路子灏觉得棘手,烦闷地抓了抓脑袋。梁水这些年花了太多精力训练,学习时间不足,加上这次受伤的心理打击,只怕更差。
    路子灏忽问:“七七,如果水子……你会跟他分手吗?”
    苏起生气道:“怎么可能啊?你瞎想什么呢?!”
    “我不怕你这么想,我怕他——”路子灏道,“男的都有自尊心,水子他更是。他很在意输赢的,要不是,也走不到今天。可现在——”
    苏起怔住了。
    那晚回宿舍,她给梁水打了电话。他依然消沉。
    她没安慰他,也没提未来,只问他恢复得怎么样。他说出院回家了。
    她和他闲聊家常——林家路家都陆续从南江巷搬走了,苏家也在搬。梁水说他家也要搬的,但因为他的事,康提耽误了,加之换季商场工作忙,康提说一月份再搬。
    苏起又跟他说起她的考试,她看的电视剧,和往常一样聊了许多生活琐事。梁水话不多,安静听着,偶尔答几句。整个人兴致不高,再不似曾经跟她打趣逗乐的少年。
    苏起理解,也不灰心。她不知该去指望什么,只能指望梁水的自愈能力。
    她想,或许这次时间会长一点,但他会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慢慢恢复过来的。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啊。她需要做的,只是像往常一样坚定地陪在他身边就好。
    冷空气一下,北京再度降温了。
    十二月中旬,苏起窝在暖气充足的宿舍,问梁水云西冷不冷。他说很冷,空调都没什么用处,不过年年都这么过的,习惯了。
    她跟他说,上思修课帮舍友答到被老师揪住了,梁水在那头嗤笑了一声,说:“我就说你是个猪。”
    苏起听到他久违的笑声,差点儿没蹦起来,立刻道:“我们宿舍不是两个北京人么,今天她们俩说她们是‘北京双煞’,我说,你们是‘北京双傻’吧。”
    他又轻笑了。
    她兴致勃勃跟他讲了一堆她和室友们的搞笑事件,逗得他话也多了些。那天竟难得聊了快一小时。
    放下电话前,梁水忽低声说:“你元旦节要不要来看我?”
    苏起立即答:“好呀。我早就这么打算了,准备给你惊喜呢。”
    他淡笑了一下。
    她抠了抠桌子,又轻轻道:“水砸,要是我现在天天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没做声,过了好一会儿,说:“你好好上课。”
    那晚睡前,苏起沉抑了半个月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丝,犹如黑夜中行走,终见了曙光。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对自己说。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竟会发生在她身边,不过两天,灾祸再度降临。
    那天北京发布了寒潮预警,气温直降到零下十度。夜里苏起上完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忽接到程英英的电话,说梁水家出事了。
    冬夜冷风呼啸,苏起心猛地一沉,想不出还能出什么事。程英英说,康提的商场有人恶意纵火,整栋商场超市连货带楼全烧了不说,还死了3名员工。
    纵火的被抓了,康提也被警察拘留,要负刑事责任。说是商场存在消防隐患,现下出了人命,她是怎么也逃不了牢狱之灾的。
    苏起立在寒风中,浑身冰凉,又惧又怕,急道:“那水子呢?水他人呢?!”
    程英英也焦急:“说是去公安局见了他妈妈一面,后来就不见了。我跟你爸去南江巷找了,不在。他现在脚没好,走路要拄拐杖,也不知这孩子一个人跑哪儿去了。”
    “妈妈你们要帮他呀。”苏起差点儿哭出来,“他伤还没好,现在就他一个人了。”
    “都在找!你林叔叔李叔叔燕子阿姨都在找。不会不管他的!”
    苏起和她讲完,立刻拨通梁水的号码。她抱着一摞书站在冬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手指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嘟——嘟——”
    他不接电话。
    “嘟——嘟——”
    握着手机的手直哆嗦,又冷又疼,她在寒风中狠狠跺了一脚,手指冻得不行了,想换只手拿手机,一不小心怀中抱着的一摞书哗啦啦掉地上,狂风吹着书页翻飞。
    她半跪下去,手忙脚乱捡书,一手还抓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嘟——嘟——”
    她忽就急哭了起来:“你接电话呀!”
    她抱着书蹲在地上,咬着牙关尚未哭出声,电话突然接起。苏起一怔,那边却很安静,没人说话。
    苏起急道:“水砸?”
    他说:“七七。”
    一听他声音,她眼泪哗地涌出,赶紧抹掉了,努力寻常道:“你在哪儿啊?我妈妈去找你没找到,你脚还没好呢,不要乱跑。你住去我家好不好?南江巷现在一个人都没了。我明天晚上——”
    “你别来。”他突然打断,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叫她一瞬止了眼泪,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安的恐惧。
    话筒里很安静,只有她这头呼呼的风声,吹得她心头发凉。
    梁水很平静地说:“七七,你好好上课。这边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你来了也不起作用。”
    “可是我想陪——”
    “你别来!”他再度打断,静了一秒,声音微颤,竟有丝乞求,“真的。”
    他嗓音很低:“别来。我能处理。”
    苏起忽就想起了路子灏说的自尊心。她抱着书蹲在寒夜里,浑身发抖,她张了张口,眼泪无声滑落,轻声:“那你有什么事,或者想说什么,你要跟我讲好不好?”
    他长久地没做声。
    苏起埋头,将眼泪擦在冰凉的衣袖上。她没发出一点点哭声。
    那头沉默了许久,说:“好。”
    苏起还要问什么,他忽问:“你在外边?”
    “嗯。”
    “早点回去吧,天冷。”他说,“我也要睡了。”
    “好。”
    苏起跟程英英说梁水回南江巷了,让她明天去找他。
    回到宿舍,又接到伙伴们的电话,大家都听说了,都很震惊。然而这事对父母来说都是无法解决的灾难,更何况这群毛头孩子。
    他们束手无策,想不出任何解决方案,而苏起一想到梁水此刻的境地,便泪流满面。
    路子灏只能安慰她说,父母们一定会尽量照顾梁水的。可康提面临的灾难,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范围。
    苏起洗漱完上床,钻进被子,仍觉得浑身冰冷。寝室熄了灯,静音的手机忽然亮了。
    她抓过来,见是梁水的短信,飞速解了锁,屏幕只有六个字:“你别哭。我没事。”
    苏起飞快给他回复:“水砸,你还有我。我在的。一直在的!”
    发送成功。
    她盯着手机屏幕等,可那头没有回应了。
    屏幕熄灭,她又摁亮,借着手机的光,看着手机链上的大头贴,照片里,那个少年笑容散漫不羁。
    短信终于来了,仍是六个字:“早点睡觉。晚安。”
    她巴巴地回复:“你也好好休息,晚安。”
    “嗯。”他仍是留着给她发消息由他来结尾的习惯。
    苏起没再继续发,这下,也彻底没回应了。
    第二天中午,苏起接到程英英电话,说找到梁水了。但梁水不肯去他们任何家住,就要住自己家。
    “可他一个人——”
    “声声爸爸住去他家了。”程英英说,“他会照顾他的。你林叔叔从水子上小学就陪他晨跑,跑了六七年。有他在,水子没事的。都放心吧。你们一个个的,你打电话哭,声声跟她妈妈打电话也哭。哎……都好好上学吧,我们在云西,不会不管他的。”
    苏起稍微放了半点心,离元旦假期只有十多天了,她早早买好了往返云西的火车票。
    这些日子,梁水很少跟她联系了。苏起知道他托着各种关系在忙康提的事,而她也面对着繁重的课业和家教工作。
    到了这一刻,她才体会到异地恋的苦涩——太苦,太远,也太无能为力了。别说拥抱安慰,连沉默陪伴都做不到。她只能每天给他发几条短信,等着元旦回去见他。
    假期前一晚,苏起坐上回云西的火车,30号上午到家。
    苏勉勤去火车站接她,她一心只想奔南江巷,苏勉勤道:“水子去看守所见他妈妈了。你现在去也没人。”
    苏起问:“提提阿姨会怎么样啊?”
    苏勉勤面色凝重:“会坐牢。案子明年审,就是不知道刑期多久。短点儿还好,要是判长了……”
    “那放火的那个呢?”
    “肯定死刑不用问了。”
    “他为什么放火啊?”
    “不知道。有说是竞争对手买的人。哎,谁知道呢?你康提阿姨这几年生意做得太大了。”
    苏起不做声了。
    她靠在出租车窗边朝外望,离开半年,云西似乎没什么变化,仍是小小的,旧旧的。许因是冬季,看上去格外萧条。
    路经云西商业主干道,苏起见康提的商场超市那么大一栋建筑全烧毁了,黑黢黢的,布满窗洞,分外骇人。
    往新区而去,经过别墅区,苏起望了眼,苏勉勤说:“你康提阿姨的新房子在里头,被封了。”
    苏起道:“为什么?一码归一码,为什么要封掉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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