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李枫然笑,“七七和路子灏冲到坡下,撞到一起摔了跤。然后我妈妈叫我们去抓冰块。”
    “刘亦婷!”苏起握紧拳头,轻捶小桌板,“那时候我们被她害惨了。但我抓冰块赢了。”她得意地扭了下肩。
    梁水瞥她一眼:“我让你了。”
    苏起:“瞎说。”
    “真的。你拿了钱,还给我分了,说谢谢我。”
    林声作证:“我也分了二十块钱。”
    李枫然说:“那时候,二十块是一笔巨款。”
    路子灏想到什么,突然爆笑:“你们记不记得七七有段时间攒钱想买个假芭比娃娃,可她又想吃东西。水砸吃辣条,她在旁边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水砸就把辣条给她了。”
    苏起不信:“你胡说,根本没有!”扭头,“水砸?”
    梁水笑得肩膀直抖,摇头:“别问我,我不记得。主要你不是一次两次流口水,我哪能每次都记得?”
    苏起气得打他。
    “不过七七会搞科研真想不到。”林声说,“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她长大了会当明星。”
    路子灏:“我也是。她那时候天天逼着我们给她抄歌词。真的,没当大明星都对不起我们抄的歌词。”
    “我逼你们抄歌词了?”苏起歪头,望着车窗外的夜幕,想不起来了。
    林声说:“有次爸爸妈妈还一起抄了呢。”
    梁水不记得了,李枫然也是:“我只记得她演小燕子,还披着床单假扮香妃。然后水砸说她是‘臭妃’。”
    伙伴们笑得直不起腰。
    路子灏摇头:“水砸小时候嘴挺贱的。”
    苏起立刻:“现在也一样!”
    梁水捏她下巴:“苏七七说话有没有良心?”
    林声笑看他俩,道:“可不管什么时候,谁欺负七七,水砸都会去找人算账。”
    路子灏靠在椅背上,随车轻微晃动,说:“尤其幼儿园那会儿,只要七七一嚎,水砸就要揍人了。七七又喜欢哭。好像有一次,水砸有颗大白兔奶糖,那时候大白兔很少见。她围着水砸转啊转,水砸就给她了。她当宝贝一样舍不得吃,都捂化了,结果被人一脚踩瘪。我的妈呀,哭得那个伤心欲绝,水砸把人揍了她还哇哇哭。水砸急得到处找,逮到同学就问有没有大白兔,他要借一颗。后来还真让他借到了。奶糖一塞她嘴里,她就不哭了。”
    苏起皱眉:“我怀疑你是写小说的,根本没有这件事。”
    梁水也摇头表示不记得,林声李枫然都没印象。
    路子灏叹:“代沟。瓜娃子的脑壳是记不住事情的。”
    苏起突然说:“那路造,你记不记得你给我写过情书!”
    路子灏正喝水,差点儿没呛到:“放屁!”
    苏起大笑,指他:“真的写过,你赌不赌!”
    路子灏:“赌就赌,输了爬地上当马骑!”又道,“苏七七你老公还在这儿呢,你也好意思。”
    梁水笑得花枝乱颤,直摆手:“我没事。路造,我劝你认怂。”
    路子灏:“不可能!我就没写过。”
    苏起:“我家有证据呢,你等着回去看吧。声声都给我写过。”
    话说到这份上,路子灏还没想起来,连林声都没想起来:“啊?我吗?我给你写情书?没有吧?”
    路子灏笑:“七七你幻想症爆发。”
    苏起:“真的!”
    李枫然亦笑:“真的。我也写过。”
    “你看!”苏起有了支持者,冲他一眨眼,“还是你记得。”
    李枫然说起来龙去脉,但路子灏和林声就是想不起来,说要等回去看到信才算。
    路子灏说:“我只记得你以前跟一个叫什么王珊珊的女孩写信。”
    “王衣衣。”说到这儿,苏起翻出手机,“我小时候给她寄过照片,上次去她家把照片拿回来了,还翻拍了。”
    她趴在小桌板,点开图片,五个脑袋凑过去看——
    十二岁的少年们站在南江巷荒屋的红砖墙下,冲着镜头笑。照片有些发黄,但照在他们脸上的阳光白皙而灿烂,是个明媚的夏天。
    五人凝视了好一会儿。
    梁水说:“好嫩。”
    苏起道:“又是一个十二年过去了。”
    梁水灵光一闪:“这次去南江合照,以后每年照一张。”
    伙伴们都赞同:“行!”
    苏起滑动相片,儿时的砖瓦民巷出来了——苏起家门口的栀子花树,路子灏家后的臭水沟,林声家的葡萄架,梁水的阁楼,李枫然的窗台和钢琴。
    大家一时感慨万千,
    梁水纳闷:“我记得李凡的钢琴是灰色的,怎么是原木色?”
    苏起轻敲他脑壳:“笨蛋,哪有灰色的钢琴?听你拉小提琴锯木头的时候,我的心才是灰色的。”
    梁水笑起来,抬头:“声声跟路造那时候学的什么乐器?”
    两人齐齐摇头:“忘了。”
    原来,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忘了啊。
    车窗外,黑夜无边。火车厢在铁轨上奔驰,带着他们回南方。
    五个年轻人聊着,回忆着,分享着,
    是啊,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忘了。
    林声忘了他们养过一只小鸭子,路子灏忘了他曾陪着梁水奔跑去火车站,李枫然忘了他曾坐在江边安慰林声,梁水忘了李枫然曾弹过一首花仙子。
    就像苏起,她差点儿忘了她的秘密花园,多亏李枫然和声声提醒。
    甚至和梁水之间的很多事,也变得模糊。
    她记得他帮她赢弹珠,但不记得他在深夜抱着落落送她去医院;她记得他帮她练习仰卧起坐,但不记得他罚站时握紧了她的手;不记得在自行车被偷那天,他载着她穿过夜色一路回家;更不会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幼小的她第一次和他爬楼梯,在阳光下抓了抓他软嘟嘟的脸颊,说:“你比阳光还可爱。”
    有的记忆,他能想起,伙伴们能想起,帮着修修补补,焕然一新;有的记忆,五个人都忘了,就此消失在滚滚而下的时光江河里。
    就像他们有人记得在大夏天一起顶着烈日踩着单车去街上买专辑,却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他们喊着剪刀石头布你一步我一步地回家了。
    也没有人记得,有个冬天,他们每个人过生日都互送贺卡,一翻开就会亮着灯唱生日歌的漂亮卡片。
    那种贺卡在当年很流行,后来却绝迹了,带着一代人的记忆消失了。
    夜色深深,五个年轻人歪靠在座位上,合着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窗外是灿烂夏阳。
    他们抓着夏天的尾巴回到了南江。
    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连风都是黏腻的。他们却兴奋极了,没先回家,直奔南江巷。
    “要坐车吗?”苏起问。
    “走过去吧。”梁水说。
    夏天快到尽头了,却仿佛是为了等着孩子的归来,不肯离场。
    气温很高,满城树木茂盛得遮天蔽日,繁花盛开。
    城还是那座小城,狭窄的街道,低矮的民居,几栋新建的商厦矗立其中,格外突兀。
    一路过去,拉着砂石的货车轰隆隆开过。
    苏起心情不错,不经意哼起了歌:“goodbyefriend it's harddie,when all the birds are singingthe sky.”
    梁水无意识就接了下一段:“now that springin the air.”
    路子灏边走边跟着哼起来:“little childre you see them i'llthere.”
    李枫然林声加入,起了和声:“we had joyhad funhad seasonsth the wine and the song like the seasons have all gone.”
    他们哼着歌,很快走到了城区和北门街区的坡道前。
    苏起微讶:“没想到从火车站过来这么近,小时候觉得好远。”
    梁水抬下巴:“你看那道坡。”
    众人看前方,那道水泥坡道又短又平。
    这曾是他们骑着自行车冲下的地方,苏起还在这里偷偷拖着梁水的自行车不让他往上。
    林声不信:“以前觉得很陡的,是不是后来填平过?”
    李枫然摇头:“没有。这几棵树的位置没变。”
    当年的小树已长得又粗又高,树荫遮了大半条路。
    走上坡,众人静了静——曾经宽阔高耸的防洪大堤变得又窄又矮,两边的坡道几乎不能算是坡道,坎还差不多。
    目光尽头,长江翻涌。
    小时候上下学必经的长长的大堤在记忆中骤然缩短,没几步就到了南江巷外。
    儿时踩着滑板车冲下的陡峭坡道,不过是个又短又平的小路。恐怕不到十来米。
    苏起吃惊:“这个坡怎么这么小了?”
    梁水望一眼南江巷巷口,说:“巷子恐怕更小了。”
    林声忽问:“要去看吗?”
    五个人在大堤上静默站了会儿,江风鼓起他们的衣衫。梁水率先走下斜坡,苏起跟上。三人尾随。
    巷口的树长得很高了,绿油油的叶子在夏风中招摇。
    苏起牵紧梁水的手,随他拐进巷子。
    时过盛夏,天空湛蓝,阳光盛大而热烈;南江巷满目疮痍——
    几户人家都上着锁,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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