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她瞎折腾,人家会来救她?要不是救她会绕路到毒贩的窝点,死于非命吗?”
    “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帮她说话,三观还在不在了?”
    这样的言论越来越多,甚至发展到后面,骂钱元江的已经没几个人了,艾笑依旧是众矢之的,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白琰怕被她知道,来电时总是语言躲闪,刻意把话题扯得老远,装着很开朗的样子嘻嘻哈哈。
    艾笑其实早听出来,但配合着没有戳穿。
    她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消沉,也不是强行让自己老僧入定,只是情感里不存在许久之前的那种撕心裂肺和刻骨铭心了。
    就好比刀割皮肉,割一刀是痛彻心扉,割两刀是苦不堪言,割第三刀已经麻木不仁。
    她无视掉了所有的评论,却出于好奇地去听了一下子谦的新歌。
    因为公司的需求,距离他上次唱抒情歌大概快有五年了,以至于前奏出来时,艾笑竟小小的震颤了一下。
    开篇是一段不紧不慢钢琴,夹杂着轻缓的吟唱。
    他开口时,声线比平时要哑,意外地透出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好像曲子里真的有个什么样的故事。
    娓娓道来,又点到为止。
    歌很治愈,词极其简单,只反反复复的唱着几句——
    “你无法忘怀的事,
    不必强迫自己忘记。
    只待岁月轮转,雨过天晴。[注]”
    *
    林现做完最后一次植皮手术时,人已可以自己吃点稀粥了,但还是睡着的情况居多。
    林夫人因为有事要提前飞往美国,便临时换成了张叔来照顾,护工也从两个变成三个,轮流值班。
    最难熬的一个多月过去,阳春变成了初夏。
    艾笑趁一日天气好,抽空回了趟洋城。他们在这里的衣服还是二月份白琰寄来的冬装,眼见温度一天高过一天,显然已经不能再穿。
    下高铁时,洋城正在飘小雨。
    今年最后的一场春雨下得十分拼命,走上街,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一股潮湿的水气。
    艾笑打开家门,那种长久没人居住的陈旧味道便迎面袭来了。
    密不透风的室内阴暗闷热。
    橘猫暂且被张季抱走,寄养在他家里,阳台上的花死了一多半,水缸的鱼也英勇就义,玻璃上堆积着斑驳的水痕,以及小蚊虫们的尸体。
    艾笑将窗帘拉开让风进来,翻出行李箱收拾春装和日用品。
    她是在林现压箱子底的毛衣中发现那本日记的。
    因为太小了,起初以为是个什么装饰品,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写满了字。
    艾笑和林现毕竟同居不到半年,他的许多东西还不是很了解。
    她才翻过一张,书页里就有什么掉出来。
    地上散落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纸条,皱巴巴地被人细心的展平过,看得出是从什么册子上撕下的一角。
    内容没头没尾,像是题目的解法,字迹青涩且眼熟。
    艾笑努力回忆了很久,恍然想到这个物件的来历。
    她再拿着那本笔记时,表情就认真起来,仿佛刚出土的国宝,郑重其事地捧在手里,然后席地而坐,慢慢的翻开。
    林现写日记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大,前半部分充斥着愤世嫉俗的言语,跟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叛逆又偏激。
    单从他平时的言行举止,艾笑真的没料到他内心里原来这么执拗,比如骂物理老师“什么垃圾堆里捡来的题也拿给人做,一行下来能找三个错别字,出题人用脚写的?”
    说食堂的饭菜难吃:“我闭着眼睛炒的菜都比他好吃,校长是失去味觉了吗。”
    觉得同桌太笨:“跟他讲题真是太累人,我已经用了三种解法,他一个都理解不了,怎么考上一中的。”
    等等,等等……
    一直当她看见本子的后半截。
    八年前的10月20日,他这样写道:我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
    好像姓肖……还是笑?
    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敲开门的时候,我还是请她进来了……
    蛋糕并不好吃。
    卤鸡翅也凉了。
    好在,烟花很好看。
    11月1日。
    见到何子谦了。
    人长得挺普通,球也打得很烂,成绩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稀泥。
    不知道她看上哪点了?
    图他会唱歌,图他会弹琴?
    收音机也会。
    12月31日。
    她说想嫁给一个当兵的。
    真是有病。
    总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3月3日。
    第一次打架,脸上受了点伤。
    不过还好,何子谦伤得比我重。
    看来我挺有学武术的潜力的,可以考虑一下报个培训班。
    5月7日。
    何子谦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不顾一切?
    有那个功夫为他掉眼泪,还不如出去吃顿好吃的,做几张卷子醒醒脑。
    ……
    她到底明不明白啊。
    再后来,翻过好几页,艾笑看见他似是心烦意乱的写着:“她不会明白了,她不会明白的。”
    渐渐地,到某一天,本子上没有了日期,只留这么几句话。
    ——“我练了一年的球。”
    ——“还是打输了。”
    旁边的一页可能是被他撕过,痕迹很清晰,或许是写了又觉得不好。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林现没有再记。最后的日期是毕业前夕,他的字迹潦草狂乱,前不明因后不明果的划拉着——
    “我大概考不上了。”
    “不想考了。”
    日记到此结束,末尾剩着一叠空白的页码。
    而后当兵的生涯,转业进公安的工作,这一切都与之泾渭分明的对立,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似乎前二十年的时光都被这本寒碜的日记封存起来,只要不翻开,那个记忆中的林现就永远不会出现。
    艾笑合拢厚实的硬壳封面,背靠在墙上,深深的低头沉默。
    浅淡的阳光不经意爬到了她的脚背。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
    日记里的“她”从头到尾没有名字,但艾笑已经知道是谁了。
    这一瞬,她才突然明白林夫人说那句话的意思,才明白林现的战友对她微妙的态度。
    原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只有她不明白。
    雨过天晴后的下午,阳光被阻隔在窗外,医院的消毒水味莫名淡了一点,也跟着温暖起来。
    “唰啦”一声响。
    林现睁开眼时,看见那个拉开帘子的身影。
    漫长的人生,仿佛记忆的深处就定格在了这里,阳光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注]:“你无法忘怀的事,不必强迫自己忘记。只待岁月轮转,有缘再见。”——《恋如雨止》
    第65章
    钱元江被执行死刑是在第二年的初秋。
    绵绵微凉的细雨整整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没有停过。
    东郊的树木一夜之间全都黄了,落叶铺得满地都是。
    这个时候的烈士墓园格外干净,四时不变的松柏迎风摇曳。天色很暗,虽然是白天,黑压压的乌云罩在头顶,一眼望去居然有一缕微光落下来。
    西北角的一座墓碑前站着个青涩的少女,头发扎成一把马尾,因为没打伞,雨珠无孔不入地沾在她的发丝上。
    谭悦今年十七岁了,继承了她哥哥高挑的身形,在暑假间猛窜了一个头,已经有几分大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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