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心里叹气,抬手挥了挥。
    屋顶迅速跳下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就将地上的人给拖走。
    事实上,抓到人后,周和以差不多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弄得一清二楚。虽然初初查到是罗秀动手,他有些吃惊,但在多方确认,确实是罗秀下得手之后,他便迅速接受了这个结果。至于,罗秀为何非要置于一个傻子死地,一见着陆承礼的人便迫不及待下手这件事,王爷也思索了许久。陆家傻子与罗秀过去没有交集,身份上两人天差地别,不可能有冲突。
    思来想去,只能是未来有可能会水火不容,就像他与罗秀一样。
    虽然荒谬得令人发笑,但王爷经过一番分析后,得出一个令人心烦的猜测——罗秀估计有着跟他相似的经历,重获一生。
    其实也不难猜,这三个月来,罗秀的种种异常足够说明了这一点。
    周和以眼中思绪翻腾,面上却冷淡如旧。
    自回归本体后,他的人就一直盯着罗家上下。此时的结论与其说猜测不如说,已经定论。周和以念及此,不由冷笑。罗秀就是罗秀,哪怕多活那么些年也没多大长进,白得了一世性命,尾巴却学不会藏,当真是浪费……
    “他们为何要对承礼动手,你审问了么?”长安突然出声,打断了周和以的思绪。
    王爷从沉思中抽离有些茫然,缓慢地眨了眨眼。
    “承礼不过是个大人身子的孩童,性子也温和天真。”长安百思不得其解,又问了一遍,“这些家伙到底为了什么,非要取承礼的性命?简直莫名其妙!”
    “是不是莫名其妙本王不知。”
    周和以被她突然大声刺得耳朵疼,他侧了侧身,意味不明地笑:“陆承礼此刻是天真无邪的,可不保证未来还这般天真无邪……”
    “你什么意思?”长安这话就不爱听了,承礼在她眼中就是最干净不过的孩子。
    周和以忆起自己曾附身陆承礼,忽然笑得古怪。
    “姜长安,本王奉劝你……”
    长安:“什么?”
    周和以歪了歪脑袋,鬓角的发丝有一缕垂落下来,衬得他干净俊美的面容有几分慵懒,“你可得长点心吧!”
    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至理名言的长安:“……”神经病啊!
    ☆、第七十七章
    跟周和以接触的多了, 长安对战神溧阳王的那点敬畏之心早就消失不见。想着郡主府, 周和以素来跟自家一样来去自如,便没特意去招呼他。且伤害陆承礼的贼人既然抓到了,交给周和以处理比交给京兆尹处理更放心, 长安索性便任他去处理。
    周和以处理确实比京兆尹靠谱得多, 不仅靠谱, 他下手也比京兆尹重得多。
    三个贼人竖着进溧阳王府, 横着出去。不过这些事儿就不必长安知道, 长安只需知伤害陆承礼的背后之人周和以也已处理了, 报仇了,便已然足够。
    这些事不必长安操心,她只需照看承礼就好。
    陆承礼是在三日后的半夜醒来的。清醒之时, 四下里寂静无声。除了墙角烛火在微微摇曳, 就只剩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缩在墙角,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趴了几日没换过姿势,他此时只觉得浑身僵硬得像石头,动一下便咔咔作响。
    陆承礼睁开了眼睛,眸光清淡且冷静,再没了往日天真与清澈。
    这是哪儿?
    全然陌生的家具摆设,没有药枕的陌生床榻, 屋里弥漫着陌生莲香……这一切,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样。这里并非他的府邸。陆承礼撑着身子慢慢坐起身,方一动,便一阵刺痛。后脑勺发凉的感觉, 让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陆承礼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后脑勺……手触碰到的是厚实的绷带。他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顺着绷带的边缘往旁边摸。
    ……没了,真的没了,秃了。谁干的!!谁敢在当朝首辅的脑袋上动土!!!
    陆先生骄傲了大半辈子,从一个县乡的寒门子弟到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大盛史上最年轻首辅,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陆承礼几乎是跳下来,跌跌撞撞地满屋子找可以照镜子的东西。然而整间屋子,没有一面镜子!
    虽然不愿相信,但他其实已经猜到现实。后脑勺必然是有重伤,所以才替发。但相貌看得比什么都重的首辅大人,无法接受后脑勺都没头发这件事。
    叮叮当当的动静,可算是惊动了墙角的小枫。
    小丫头虽然伺候陆承礼,但心却在长安那。霍地一下睁开眼,她爬起来就往屋外冲。郡主说了,若公子醒来,不论何时,都务必知会与她。
    小枫倒腾着两条腿,不用灯笼指路,眨眼就来到长安的屋门前。
    长安的屋夜里是不明灯的。往日会留一盏灯起夜,自从周和以在长安脚踏上安家后,夜里留灯的习惯就改了。这厮为了能安眠酣睡,只要他来,屋里所有烛火都是灭的。小枫缩着脖子立在廊下,蹙着眉头看漆黑一片的屋,不太敢上前敲门。
    深更半夜的,郡主必定都睡沉了……
    但是,郡主早有交代,公子若是醒来,务必立即知会她。小枫揣着手在门前打转,转了几圈了还是不敢敲门。想想再有两个时辰天也亮了,不如回去等等再来?
    这般一想,小枫又蹬蹬地跑回去。
    陆承礼冷眼瞥着小丫头跟个老鼠似的窜来窜去,一声不吭地又躺回床榻之上。
    经过这一会儿查验,他总算是冷静下来了。虽然没看清相貌,但他通过身体各处的特征断定,这俱身子确实是他的。不,应该说是年轻时候的他。身形,骨骼状态,都是他。连手腕上一颗梅花状的红印记,这具也有,位置一模一样。
    陆先生冷静地思索了好几种造成这件事发生的缘由。但不管为何他会一夜间从四十二岁回到年轻时候,事实就是他当真是一朝间一无所有。这般巨大的落差,一般人承受不住。陆承礼经过的大风大浪不少,同样需要时辰冷静。
    清晨,长安得知消息赶来时,陆承礼已经冷静了半宿。
    紧闭的双目,浓密的眼睫间或一抖。长安俯身去探陆承礼的额头,手刚搭上去便察觉到陆承礼浑身剧烈一绷。眉心骤然紧蹙,而后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张倾城绝艳的脸,粉黛未施。
    巴掌大的小脸儿,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黛,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此时这张美人脸的主人正满目焦急地看着他,仿佛最亲近的人。然而,他不认识她。这是谁?这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会不染脂粉地出现在他的榻前?
    事实上,醉心权势的陆先生直至临死前也未曾娶妻,身边除了年少之时,父亲给安排的通房伺候一二,他并无妻妾。
    陆承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安,像被糊住一般,张不开。
    “承礼?承礼?”长安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可是那里不适?头还疼么?承礼?”
    陆承礼眼睛挪向长安的头发,姑娘发髻,未嫁之身。
    “承礼,承礼?不说话?坏了!该不会伤到脑子了吧!”见他睁着一双眼总不说话,长安有些慌了,忙就要起身去叫下人去寻太医来瞧瞧。
    她才将将转过身子,床榻之上的陆承礼总算是开了口:“你……”
    “嗯?”长安立即回头,“说什么?”
    “你是……?”
    “……”
    反应了约莫一息,长安刷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大惊失色。
    椅子因她的剧烈动作翻倒在地,地面铺了毛毡闷闷地响,向个征兆一下子震醒了屋里愣住的几人。下人们忙不迭地往外冲去,赶紧去寻张太医过来。
    长安手都在颤,一把握住陆承礼的胳膊:“我是长安,姜长安,你最喜欢的长安。”
    陆承礼的记忆里没有长安这个人,但看着长安发红的双眼,知趣地没张口。
    “……去,将常松寻来!”
    长安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遇到失忆这么土的梗,但陆承礼失忆这件事真的是梗到了她的心坎里。她有些受不了,孤身生活在这个时代,如果承礼都不认识她的话……
    这件事一想,长安就心慌。
    红星看清了主子的慌张失措神情,忙冲出去就唤前院的常松来。
    常松自从被长安带来郡主府来,长安便专门拨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厮贴身伺候。如今将养着,人比去岁可结实多了。哪怕腿脚不便,他来的速度却不慢。拄着根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冲过来,身后的小厮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陆承礼远远看着一脸的惊讶和不可思议。
    他自然是认得常松的,毕竟常松也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陆大老爷的身子骨儿不好,照看他较多的,就只有老仆常松。虽说自他十八岁中举后便没再见过常松,但陆承礼清晰地记得,常松在他二十二之时一场风寒去了。
    此时,活生生的常松出现在面前,陆承礼不由地低头看着双手。忽然之间,有些拿捏不准现如今的年岁。
    常松的来后问了陆承礼诸多他幼年的问题,陆承礼一一答上。再一指小七,翠娘,小枫等几人,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长安最终确认了,陆承礼失去了遇见她之后的所有记忆。
    心塞到不知说什么的长安:“……”
    陆承礼见状有些抱歉,但也做不到说谎。他好歹四十二岁的人,此时看长安跟看花骨朵儿似的,也不好说什么好听的去哄人家小姑娘。于是就在一旁干巴巴地看着,往日那股恨不得黏上来的那股劲儿,此时全化作文雅知礼的矜持。
    “罢了,”强迫他想也无用,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才将将醒来,不必勉强。”
    事实上勉强也无用,他那短暂的一生里,确实没听说过有姜长安这个人。姓姜的人家确实认识不少,其中长公主的夫家就是姓姜。况且,姜家还出了个十分厉害的女子呢,溧阳王妃姜怡宁。好好的王妃不当,折腾些酸诗酸词,硬是将后宫秽.乱得乌烟瘴气。
    陆承礼厌恶的人那么多,这多才多艺的溧阳王妃也是其中一个。
    这么一会儿,下人已经将张太医请来。
    张太医这几日也算与郡主府上下熟赧了些,进来屋里不必刻意,很自然地就走到榻边捏起了陆承礼单手玩。陆承礼没动,就感觉后脑勺有被人翻动。
    张太医在检查时,一旁的下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扰了太医的诊断。
    须臾,张太医才放下了手摇头:“伤势恢复的很好。颅内也无肿块,身子是好的。此时记不清事情,据老夫猜测,极有可能是惊吓过度。”
    这种症状往年不是没有过,宫里宫妃不认人,十个里头六七个都是受了惊吓或者瘦受了刺激。虽不大清楚这位陆公子是否在被找回之前是否受惊过度,但只能往这个方向推测。
    长安一想也有可能,于是也不勉强了。说来也愧疚,承礼自随她上京,享受没过多少,似乎一直在受罪受伤。光这后脑勺就被人敲都敲了两回,且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要命。若非承礼这孩子坚强,生命力杂草似的顽强,旁人怕是早就一命呜呼。
    罢了,想得起来便想,想不起来算了。
    张太医把完脉又开了几幅安神茶,顺便检查了伤口恢复情况,嘱咐陆承礼多注意修养。
    陆承礼全程安静地听着,扭头又瞥了眼长安。
    长安像往日一般摸摸他脑袋,丝毫没注意到手下脑袋僵直的现状,嘀咕了句:“罢了,人还活着就够了,再奢求太多,神仙也会觉得不耐烦。”
    陆承礼被她撸狗似的呼噜了一通,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错?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来本不说,这人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太随意了?
    抱着古怪又复杂的心情,陆先生冷静的时辰,默默增长一倍。
    ☆、第七十八章
    关于陆承礼不认人这件事, 长安怄得好几天吃不下睡不好。可伤得那般重能全须全尾地活过来已算不幸中的大幸, 不能奢求太多。这般一想,确实是这样。若陆承礼就此一命呜呼,她估计也没心思在这怄气难受了。
    虽说人是清醒了, 养伤上却要特别精心。毕竟伤在头上, 一个不好可是要留下终身病根儿的。怕郡主府的人照顾不当, 张太医还特意留了府上的药童下来照顾。
    长安十分感谢, 为此特意重礼登门致谢, 张太医本就得了周和以的吩咐用心照顾。便也没收长安的礼, 只悉心嘱咐药童好些照看伤患的注意事项。药童照顾就比小枫小七两人要仔细得多,陆先生由着他照看,很快就能下榻走动了。
    期间周和以来过几趟, 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 他一次都未曾去看过陆承礼。
    陆先生倒是特别想见见周和以。
    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天才悍将,陆承礼慕名已久。奈何他初入京城之时,这位王爷已久居北疆,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归京。他出头之时,溧阳王战死沙场。对于周和以年仅三十四岁就死于非命这件事,陆承礼也曾痛惜不已。如今有这机会,他当真很想见一见。
    “溧阳王在前院?”陆承礼由小七搀扶着走动, 屋里暖洋洋的,只着一件单衣。
    小七不会说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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