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十几二十分钟前。
    董霜的车牌号与实时定位没能发出去,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车明明在市中心大街上跑着,可手机信号却变得只剩下了颤颤巍巍的一格,动不动还会跳成“无服务”。
    董霜是在随便问了司机一个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后,才确切意识到不对劲的,于是乎,她将位置共享与车牌给微信里相熟好友每人都发了个遍,但成功发出去的却一个都没有。
    她慌了,她拼命拨打着哥哥的电话,却拨不通;她后悔了,她想尽办法试图在司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打开车门,门却死死地锁着。她掏出了防狼喷雾,但喷雾却也没能够用到,因为当她第十次碰到门把手试图开门时,一股酥麻的电流通过把手钻进了她的体内,夺去了她的意识。
    再次醒来,她已经被双手双脚捆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两腿中央大开地躺在了一块湿漉漉的山石上。蒙蒙细雨浇落脸庞,模糊了她的视线,隐隐约约中,她看见了一个满身油腻的肥胖身躯,与一张行走的小丑面具。
    “啊――不要啊――”她喊着,叫着,却只是更加吊起了猎手的兴趣。
    小丑面具下,一双小小的眼睛挤出了狰狞的笑。
    时间,还在无情地流逝。
    哀嚎与大笑间,山石旁,只剩下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在变成一块砖头前,不为人知地发出了一条微信。
    “救命!!!黄色大众,车牌号:xxs0414”
    “对方已开启位置共享”
    收信对象:卢苓韵。
    ――――――
    “止。”
    一滴血与声音同时落地,整个世界戛然而止。雨滴停在了空中,人们驻住了脚步,嘈杂的风声雨声喇叭声,像是突然哑了嗓子,憋屈地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地卡在了喉咙里。
    静止的世界,寂静而停滞。
    卢苓韵最后看了眼手机上那再也翻不动的地图软件后,翘着还没完全止血的指头,举着兰花指将手机装回了兜里。接着,她将那倒霉的指头再次举到了面前,捏着寸长的伤口就是狠狠一挤,血不要钱似的流下。她大手一挥,将血珠甩了出去。
    血珠化作血雾后与雨珠融在一处,啪嗒,静止的雨珠变成液体,掉落在地。
    卢苓韵跑了起来,任由细小的雨珠穿破衣服划伤全身。她顾不了这些伤口了,因为“时间”有限,她需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尽全力搜便数十个可能地点,像大海捞针一样,捞到这数十公里内,可能已经清白不保乃至生命垂危的董霜。
    卢苓韵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她却不能试都不试。
    老天向来是无情的,当“倒计时”归零时,浑身血丝的卢苓韵还在山林中两手空空地盲跑着。可是,老天爷偶尔也是喜欢开玩笑恶作剧的,就在世界重启,卢苓韵打算走出那不该走的一步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收到一条求救信,以及一个离她现在位置很近的位置共享。
    求救信。原来,上一次的自己是这样被引来的。
    轻手轻脚地向定位走去,还没靠近,卢苓韵就听见了董霜撕心裂肺的哭喊,哭得卢苓韵的心一颤。
    视觉上的信息对于卢苓韵来说,往往是要慢上几拍,等她凭着绝佳的其余几感躲进定位附近的灌木丛后,她才看见:在那不高的小悬崖上停了辆黄色小轿车,车旁扔了一卷没全部用上的麻绳,而在车的不远处,站着一个面容狰狞的肥胖小丑,小丑身前山石上的,则是董霜那满脸的泪与破碎的衣。
    小丑伸手解起了皮带。卢苓韵瞄了眼时间:八点四十三分零五秒整。
    小丑脱起了自己的裤子。卢苓韵蹭掉了手表下那行黑色字迹。
    小丑将裤子扔在了一旁。卢苓韵用还在滴血的手指,在手臂上写了另一行数字:
    2019.7.19.20:43:05.00
    小丑扑向了被捆住的董霜。卢苓韵灌木丛冲出,矮身拾起车旁的多余麻绳,闭上双眼,绕过黄色小车,凭借听力与记忆,向着小丑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嘭!在董霜的哭声下显得很轻的一声响。之后,哭声戛然而止。
    “开车跑!”
    花花的泪眼没能让董霜看清发生了什么,但贴在地上的耳朵,却让她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熟悉却又不敢相信会出现在此处的声音。
    等回过神来时,小悬崖上就已经只剩下了董霜一个人。小悬崖下,有什么滚落的东西正将树林压得噼里啪啦一串哀嚎。
    董霜像是失了魂,又像是中了蛊,大脑一片空白。她晃晃悠悠地笼着毫不蔽体的衣物,听从着最后的那个声音,从地面的腰带上取下钥匙串,打开了黄色小轿车的车门。
    “开车跑!”
    跑了,然后呢?
    她呢?她是谁?
    第5章
    雨,停了。
    雨后的山林吹来一丝清爽的风,吹动沾着水滴的枝叶,也吹开了遮着月光的云。入夜后的第一缕月光将山林照得蒙蒙亮,可对于那匿藏于深处的黑暗,却无能为力。雨停后的夜里山林很静,因此,那突然出现的引擎声就显得格外刺耳,与引擎一同响起的,还有那车轮碾过泥潭、压断树枝丫的声音。
    咔嚓――
    或许是车已走远的缘故吧,引擎声伴着车轮声,渐渐消失了。声音消失得很急,像是将油门踩到了底要逃命似的,也因为这个缘故,声音消失后的山林,陷入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死寂。
    “止。”有什么声音打破了寂静,却又很快便再次埋没在了寂静里。
    小悬崖下的山坡上,那重物滚落所折断的树枝与压出的泥坑还毫发未损地保留在原处,可那造成了这副场景的重物,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雨已停,可细雨留下的泥泞却并没有那么快消停。土黄土黄的小泥窝、小泥潭无处不在着,等延续到那山坡下的小角落时,却陡然穿上了新衣。月光太暗,新衣与旧衣之间没有太大差异,可此时若是有人打着手电筒看去,他就会发现,那新衣,是红色的血迹。
    就在那个个相连的红色小泥潭不远处,一颗参天大树下,停留着两个本不应属于夜间山林的身影。两道身影一上一下贴在一处,上面的人脖子上缠着根已经松了的麻绳,一手握着把日式菜刀,一手掐着下面那人的脖颈,死死地将对方压在了身下。而日式菜刀,则是刀尖直对着下面那人睁开着的左眼。
    泥潭中的红色,是从下面人的右侧胸口处不断涌出来的。
    奇怪的是,非但下面生命垂危的人没有挣扎,便连上面着保持着一副吃力姿势的人,也没有半点动静,就像是块千斤重的雕塑一样,连基本的呼吸所产生的胸口起伏都没有。若是拿着手电筒再仔细看去,或许还能看见掉落在二人附近的一个小丑面具,以及上面那人脸颊上的塌陷的鼻梁、青肿的眼眶,与一个鲜红的血手印。
    卢苓韵就是这样被那原重一百八十斤,现重无法估计的胖子小丑死死摁在了泥地里。身上压着人,脖子卡着手,左眼悬着刀,右胸处还有一个两三厘米宽,十来厘米深的涌血刀口。现在,对方变成了一块静止雕塑动不了手了,可卢苓韵却也逃不开去。
    或许是右胸那一刀穿透了胸膜伤到了肺的缘故吧,卢苓韵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着,嘴里是浓浓的腥咸。古装电视剧不总爱用“口吐鲜血”来表示主角的重伤不愈吗,卢苓韵不由得想着,要不是痛得快死的人是自己,她还真有兴趣拿着眼前状况,去给那些喜欢吐槽这“吐血”的戏剧效果的人看看,好证明证明,有些时候,“重伤不愈”的人,还真是有可能“口吐鲜血”的。
    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其实也就是卑微的转移注意力苦中作乐,因为,她得尽力让自己多活一会儿,自己活的越久,董霜才能逃得越远。
    但无论怎么坚持,该来的,还是回来。
    渐渐的,卢苓韵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了。每一次吸气呼气所带去的,都是让人恨不得直接抹脖子的痛,可要是通过屏住呼吸来避免胸廓运动,极度缺氧的身体,则会一次又一次地敲响大脑中那让人疯狂的警铃。左右权衡下,她不得已,又或者说,身体自动帮她选择了这“会呼吸的痛,会痛的呼吸”。
    卢苓韵的背是贴在湿漉漉的泥地里的,血液的流失与沁入衣物的雨水,一点点带走着身体的温度,寒冷与缺氧侵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冷着痛着,到了最后,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眼前本就残缺的景象更是像被老鼠啃过似的,有一帧没一帧,消失的画面也渐渐带走着微弱的意识。
    可意识却走得很慢,优哉游哉的,在将这漫长的折磨分毫不漏地传送给卢苓韵后,还矜矜业业地停留着,似乎卢苓韵无尽的痛苦,就是它尽职尽责的最佳表现。
    直到,嘀――九点的整点闹铃,卢苓韵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卢苓韵咽气的同一瞬间,压在她身上的肥胖小丑恢复了动静。
    嗤――地心引力。小丑男手中的刀插入了卢苓韵的右眼。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也在那一刻,喷射在了小丑男的脸上,冲乱了那个鲜红的血手印。
    若说这一幕唯一值得庆幸的,也就只剩下……已断气的眼球主人,并感受不到这将脑子插对穿的一刀之痛了吧。
    “操他奶奶的。”小丑男摸了一把脸上红红黄黄的液体,踩着卢苓韵的下巴拔出了那卡在了眼眶里的刀。
    ――――――
    九点十七分。
    河底,那个被麻绳捆手捆脚绑在巨石上,右眼、右胸处各一个黑洞的人,似乎动了动。接着,右眼眶中破裂的眼球恢复原状,右胸上的刀口消失不见,她睁开了左眼。
    她在水里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解不开绳子,浮不起身体。一串串气泡从她口中吐出,吐着吐着,气泡的方向乱了,河水走着与气泡相反的路径,霸道地灌入了她的嘴里。
    九分钟后,挣扎着的人,再次没了动静。
    ――――――
    九点半。
    距离山脚最近的派出所变得热闹无比。因为,从那辆沾满了山泥的黄色小轿车里,走出了衣不蔽体的,早在近一个小时前就接到报案的遇险女大学生。警车,救护车,外加几辆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这消息的私家车,将派出所与女孩儿团团包围。
    警方没有花多久时间,就将这事与前几日震惊全国的连环网约车司机奸杀少女案连系在了一起。今早被暂时刑事拘留的嫌疑人一下子洗脱了嫌疑,得以带着终身的心理阴影重见天日。真凶却依旧逍遥法外。
    好在……这一次,及时的报案、警方行动的迅速与受害者本人的智慧,使得受害人并未遭受实际的侵害。
    只是,故事从始至终,都少了一个人,一个在河底挣扎着的最大功臣。
    也是,英雄向来做好事不留名。当然,这得在英雄活着从河里游出来又不吓死路人后,才算得上是一桩丰功伟绩。
    ――――――
    十点零九分。
    河底再一次有了动静,绳子有了些松动……
    ……
    下一次是十一点三十五分,绳子的松动大了……
    ……
    “下面是一则新闻,七月二十号今日中午,当地居民在翠河大桥下发现了一名在湍流的河水中挣扎的女子,在警方与消防多方面的努力下,该女子被成功救出……”
    ――――――
    卢苓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过雨中的山林,胸口的血洞,艰难的呼吸与无止尽的痛;却也有过寒冷的河底,无尽的水,与永远无法逃出生天的自己。可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已经被摘了手表的右手手腕上那缺失数字后,却明白了:这些都不是梦,是“过去”,而手腕上的血色字迹,只是被河水冲掉了而已。
    卢苓韵是被说话声吵醒的,从方位来看,说话的人应该在隔壁床位附近。说话的声音属于一男一女,那两人恨不得挂上扩音器似的扯着大嗓门,生怕卢苓韵听不见地八卦着卢苓韵的事儿。
    “隔壁这个,就是新闻里说的那个吧?”女声还装模作样地压了压声音,可压的却只是声调,而不是音量。
    “应该是吧,瞧她样子,应该还是个学生娃娃吧?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男声可就大方多了,说的时候还掀了掀隔着两个床位的帘子,硬是让一缕阳光彻底驱走了卢苓韵的睡意。
    年纪轻轻就要自尽吗?卢苓韵在心里玩味着这几个字。
    自杀啊,原来警察的结论是自杀。可不是,这拼命把自己送去被车碾、刀捅、水淹,还躺躺停尸台被拆开来看的架势,比自杀可更胜了不只一筹。卢苓韵认真地反思着。
    “是啊,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平时是怎么教育的,怎么动不动就起轻生的念头?”
    “现在的零零后早和我们那时候不同了,娇气的很,风一吹就倒,手一捏就碎,受不了什么压力的。也难怪,毕竟都是家长手中的宝,从小被宠着长大,吃个鸡蛋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剥好了送到嘴边,连鸡蛋有壳估计都不晓得。”
    啊,抱歉,我不是零零后,我没爹没娘没爷爷没奶奶没外婆,只有个外公还认识没多久就死了。我不但晓得鸡蛋有壳,我还养过鸡抓过鸡杀过鸡见过老母鸡下蛋呢。抱歉哈,让你们猜错了。像是找了个宣泄口似的,卢苓韵勾着半截嘴角,用垂落的眼皮遮住不善的目光,在心里嘀咕着。
    可她这唯一的宣泄口,却也很快被剥夺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卢苓韵醒了的,只知道在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去后,她就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开始了长达三小时的花样式疏导与问询。
    卢苓韵刚开始还扯着副要死要活的脸皮,配合他们的猜测扮演着一个完美的自杀未遂女大学生角色,可等到后来,卢苓韵那满脸冷漠的丧,却已经不是装出来的了。因为,她很累,越是累,压在心底的梦魇,就越是不安分……
    她又想起了那带铁环的皮带,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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