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吧,我也不清楚。”右边的耸了耸肩,“不过啊,警官们,都六七年前的事了,你们为啥突然会问?而且还是京州市的警察。”
    “另一个人呢?”董硕没有回答,而是又扔出了一个问题,“和陈汶汶一起被欺负的人。”
    “啊,她啊,”左边的学生张了张嘴,转头问同伴,“她叫啥来着?”
    “……不记得了。”右边的摇着头。
    “我也不记得了。”左边的又说,“她那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说句实话,初一的时候,大家根本就没意识到班上还有这么个人。她一天到晚不说话,下课也不找任何人玩,组长忘收她的作业、老师忘记点她的名之类的事情都很常见。我现在连她长啥样都不记得了,除了个子不高外。”
    “存在感很低?”曾?捶嘉剩?“那为什么还会被霸凌?”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廖舒鸾玩陈汶汶玩腻了吧,想找个软柿子捏捏?”左边的学生回答。
    “啊,我想起来了。”右边的学生突然一拍桌子道,“是初一下的时候,我们班主任请产假了,所以语文被交给了火箭班的文老师带。文老师上课和我们原本的老师不同,喜欢拿着座位表随机点名。好巧不巧,那一次毫无存在感的她就被点到了。”
    “对对对!”左边的说,“我想起来了,我还记得当时是让她背《桃花源记》还是朱自清的《背影》来着。哇,她那个普通话讲地叫做个……精彩,没一个字听得懂,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出国了呢。然后大家就对她来了兴趣,但无论问什么,她都不吭声,黑瘦黑瘦可怜巴巴地静坐在那个小角落里。”
    “是廖舒鸾还是吕强来着,放学后悄悄跟着她,一路跟到了托儿所。刚开始还以为她只是因为爸妈下班晚,所以被扔在那儿罢了,后来才知道,那托儿所同时也是孤儿院,她是那里最大的孤儿。之后这劲爆消息被扔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把她也和陈汶汶扔在一起对付了。”
    “但她和陈汶汶不同,陈汶汶是那种你撕她一本书,她能撕回你十本的。那孤儿却是你怎么折腾她、怎么弄她,她都悄悄地不吭声。可她越是这样,就越让大家欺负上瘾,以至于到了后来,都忘了陈汶汶,完全将火力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是啊。”左边的学生叹了口气,“现在想起来也是……蛮后悔的。陈汶汶的辍学还可以说是她爸妈的原因,她辍学……完全就是因为我们了吧?当时,好像陈汶汶是唯一一个对她不错的,经常护着她帮她报复什么的,但后来陈汶汶走了,她就一个人……从初二下开始,她已经基本不来学校了。等到初三出了吕强和火箭班方莱的那事,她就彻底离开了,听说连孤儿院都是不告而别的。”
    “吕强和方莱的事?”董硕问。
    “嗯。”点了点头,“火箭班嘛,都是精英,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奖励都只能是属于他们的,又是在老师的重重保护中,甚至连课室都是在风景最好的顶楼。吕强作为年级霸王,却唯独掌控不了火箭班,对此他们早就不爽很久了。”
    “那方莱是当时的年级前十,不光成绩好,篮球也打得好,硬是将女生缘从吕强手里抢走了一半。要不是平时找不了火箭班的麻烦,吕强估计早就闹上去了。哦对对对,这事好像还和我们班那个孤儿有点关系!”
    突然兴奋了起来,“方莱不住宿,但好像因为父母上班的原因,放学后是会在托儿所待几个小时,等做完作业才被接回去的。所以,他认识那孤儿,听说两人关系还不错,孤儿不来上学了以后,学校的东西都是他教的。”
    “我也想起来了,这事儿那段时间被八卦地挺火的,什么’惊!火箭班学霸爱上四班文盲孤儿’。”右边的学生也回忆了起来,“当时还有人写过段子来着。好像方莱就是为了那孤儿,才这么自己跑来四班,找吕强惹事,是要英雄救美还是怎地。”
    “这不是吧?两人的正面冲突不是因为篮球赛吗?”左边的反对着。
    “两人的矛盾激化是篮球赛,但篮球赛的赌局是因为那孤儿啊。”右边的说。
    “我咋不知道。”
    “也有可能只是大家瞎传的吧。”右边的学生退一步耸了耸肩,“总之,那个一年一届的篮球赛,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总之是吕强和方莱带头,将比赛搞成了个四班和火箭班之间的赌局。赌得啥我也不记得了,但其中绝对有一条是输的班,队长会被阿鲁巴。最后不知道是火箭班有着火箭加持还是怎地,稳当当地给赢了,然后吕强这个大佬,就人生第一次在全校人的面前被……哎。”
    “总之是把他给气了个不轻,听说回家以后砸了他爸一柜子的高档陶瓷。本来以为这事儿就完了的,但吕强是个丢不得面子的人,方莱也不知道适可而止。两人之后不知道又干了些什么,吕强被彻底惹火了,就在初二的暑假,找了一堆社会上的朋友,将方莱给打成了截瘫。之后,方莱休学,吕强一家人跑路,那孤儿也彻底辍学了。”
    “嗯……”董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饭局结束,董硕带着满腹思绪走出购物中心时,在路边看见了一个人影,是卢苓韵。她正单手扶着额头坐在花坛上,浑身像是过敏了似的有些红,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好像是想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迎面却遇上了个没打铃也没减速的自行车。
    “苓韵!!”董硕一个冲刺跑向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拉出了自行车的前进道路。
    “你先回去。”他给身后的曾?捶甲隽烁霰砬椋?自己则又牵着踉跄着的卢苓韵,坐回到了花坛旁。
    第39章
    卢苓韵眼中的世界是碎裂的,就像摔在地上的镜子中所呈现的画面一样,静止的画面。她是强装作没事地挪出了顾湘,又是凭着感觉走出了购物中心,最后在脑袋里那如同蜈蚣蠕动一般的剧痛中,晃晃悠悠地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瘫坐了下来的。
    尽管室外的风很大,可鼻腔内那股酒味却还是久久挥之不去。气味刺激着胃液的倒流,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让卢苓韵将脸憋得通红。她又想起了那个满口胡话醉醺醺的人,想起了那根皮带,想起了皮带落在身上的痛。
    不知不觉间,她在花坛上蜷成一团,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的景象才重新拼接在了一起。她踉跄的站起身,打算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可一只手却将她拽回了花坛,而她刚才站的地方,则出现了一辆自行车。
    “你喝酒了?”董硕的声音耳边出现,“脸都红成西红柿了,酒量差就别乱喝。”
    “我没喝。”卢苓韵伸手摁住了那隐隐作痛的额角。
    “还没喝,舌头都打结着呢。”董硕一屁股坐在了卢苓韵身边,“喏,薄荷糖,吃了会舒服些。”将糖果粗暴地塞进了卢苓韵的手里。
    “……你是卖糖的吗?”或许是自己也想靠着转移注意来缓解疼痛吧,卢苓韵虽然嘴里毫不客气地吐槽着,可手却是乖乖地拨开了糖纸。含着糖,冰冰甜甜的感觉,头痛似乎真的好些了,“谢谢。”她说。
    “不谢。”董硕从卢苓韵手里抢过了已经没有糖果的糖纸,揉成一团,准确地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又说,“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还是不要乱喝酒比较好。”
    卢苓韵揉着太阳穴,看了董硕一眼:“我没喝酒。”斩钉截铁。
    “明明身上全是酒味,走路s型,脸还这么红。”
    “酒味是沾上的,走路不稳是被熏的,脸红是辣的。顾湘今天开业十周年庆典,老板把亲朋员工全叫上包场请了一顿客,打算让大家吃个喝个痛快。我沾不了酒,但不去又不好,就坐在旁边喝着果汁被酒薰了半个晚上。”生怕董硕不信,又加了句,“不信你让交警拿着测试仪来试试。”
    “所以你还是闻醉的不成?长见识了。”
    “我没……算了,随你。”卢苓韵叹了口气,又低下了脑袋。
    董硕被这样在虚弱中卸下了防护的卢苓韵给逗笑了。
    “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卢苓韵找起了别的话题,“我已经把简历发给你了。”
    “嗯?什么时候?”董硕掏出了手机,“啊,抱歉,之前你一直忙着没看消息。”说着点开文件,认真读了起来。可读着读着,目光就被定在了“教育”那一栏里。
    小学毕业于京州市阳光小学,初中高中都毕业于京州市第三中学,与新翠市没有半毛钱关系,更与山州省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怎么了?”卢苓韵注意到了什么。
    “你原来是本地人?”董硕问。
    “算是吧,虽然因为我外公是外地人的缘故,我并不会讲京州方言,属于听得懂的哑巴。”卢苓韵随意地耸了耸肩。
    “唔……”学历有可能是伪造的吗?一个无亲无故无权无势的孤儿,伪造学历?“听说你从高中开始就自己打工赚钱了?为什么不继续待在福利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京州市的所有福利院,都是有义务将孩子带到十八岁的。”
    “这算是面试?”卢苓韵挑起了眉。
    董硕一哽。
    “感觉待着没意思,反正那么大了,不会有人领养我,我也不想被任何人领养。”不等董硕说什么,卢苓韵就出乎意料地回答了起来,“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白吃白喝地待在那儿和一帮弟弟妹妹抢东西,有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不是还有个表姐吗?有近亲在,怎么还去了孤儿院?”
    这次轮到卢苓韵愣着了。
    “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看着卢苓韵那带着些伤感的表情,董硕有些后悔。
    “所以跃迁要了我啊,如果无亲无故,谁可能招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屁孩。”卢苓韵的声音变小了,“亲生父母都有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的呢,更何况表亲?这世上,没有谁为谁做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包括父母。”长长的睫毛藏住了眼中的表情,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搅在了一起。
    夜里的路灯照着卢苓韵那已经褪去病态的红润,换上了苍白的脸颊,配上那压得低低脑袋与逃避着一切目光的眼神,还有那双放在腿上紧捏着的手,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如同那飘在空中无依无靠的氢气球一样,幽幽地飘着,不知道下一站在哪儿,不知道下一站等着她的是什么,顽强倔强中包着的,却是深深的脆弱。
    看着这双手交叉的标准防卫姿势,在那一瞬间,董硕的心里只剩下满满的愧疚。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这个可怜的姑娘,明明她只是在努力地活着而已,自己却将所有带着疑点的案件,都与她联系在一起。
    邹祥平的姐姐怎么会是她呢?陈汶汶的同学又怎么会是她呢?她明明只是个失去了唯一至亲,一个人坚强长大的姑娘罢了。
    她可能处事的方式不合常理了一些,她可能说话不靠谱了一些,但这些都只是她一个孩子,为了在这复杂社会中活下去的不得不有的盔甲而已。她不愿,更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她会瞎编,她会撒谎。但这并不等于什么事都是她做的,什么疑点都与她有关啊。
    “你微信换头像了?”膝盖上握在一起的手一松,头一抬,卢苓韵瞬间就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脆弱只是董硕的错觉一般。
    “嗯?”董硕还没回过神来,他傻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啊,你说这个啊,一个动漫,叫做《命运石之门》,看过没?之前出了最近一季,但一直没空看,前几天休假才补完,然后几心血来潮地换了个头像。”(注1)
    “唔,胸针啊。”卢苓韵一眼就认出了被当做头像的动漫男主。
    “哦?没看出来,”董硕的眼睛亮了,“你居然也混二次元?”
    “不完全算是吧,我只是大通吃而已,什么都看。石头门不是个神作吗?里面的设定也挺震撼的。反倒是八零九零后里没看过的人才比较罕见。”
    “没错没错,为了回到过去的三千次time leap什么的,一般人想都不敢想。”一聊到兴趣点上,董硕就兴奋了起来。
    可卢苓韵却泼起了冷水,“三千跳?但实际上是这样吗?”口气就像是自己真的跳过一样。
    “哈?”
    “time leap,时间跳跃,按照石头门里面的理论,是将‘现在的自己’的记忆送到‘过去的自己’的大脑中,使得‘过去的自己’拥有未来的记忆,从而达到感官上穿越时空的目的,从‘现在的自己’的角度来讲。”
    “所以?”
    “但是实际上,这个跳跃事件的主体并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过去的自己’。所以,从理论上来讲,现象与结果都应该从‘过去的自己’的角度来分析才对。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大脑突然接收了一段陌生的记忆,而记忆的接收只在一瞬间完成,接收之前和接收之后的场景并没有任何变化,那么,这段记忆真的能够改变自己的认知吗?”
    “就拿现在的你来讲,你正坐在这儿和我聊天,突然一段陌生的、长达几个月的、却被压缩成了几秒的画面出现在了你的脑海,你一个恍惚后揉了揉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旁边坐的人还是我,我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会因为那一段画面而把自己当做穿越过来的人吗?还是说,你只会把那画面当做是个自己突如其来的,超长超快速脑补罢了?”
    “‘记忆’终究只是‘认知’的一个部分,不能以偏概全。人的大脑不是完全意料‘0和1’的电脑磁盘,人的记忆更不是电脑的备份,它是被加工、压缩、删减、增添过了的,就好比我现在让你回想起一个月前,你早餐吃的是什么,你很可能答错一样。电脑重新装载了备份,能够变成之前的电脑,因为硬件的工作原则是固定的;但人重新装载‘记忆’,却不能完全改变‘认知’,所以与其变成记忆的原主人,大脑可能更倾向于将外来记忆理解为一个‘脑补’。”
    “一个人坐在那发呆,发着发着就把未来几十年的事情都想了个遍之类的事,不也挺常见的吗?而那些脑补的想法,本质上与记忆之间又有什么区别,想象着明天早上喝咖啡和回忆今天早上喝咖啡,同样会觉得嘴馋,同样会感觉闻到了咖啡的香味。记忆本身不也只是事情的片段吗,毕竟人又不是摄像机。”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董硕摸了摸下巴,“人的大脑是有自我调控机制的,对于突然加入的东西,比起超出常理地把它归类为‘记忆’,它可能会更倾向于像你所说的那样,在根据‘外来物’到来前后的周围环境的对比后,按照通常调节方式,将‘外来物’归结为‘念头’,即便那念头的体验过于真实了些。”
    拍了一下膝盖,又说,“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time leap 要想真的成功,除了得破解记忆密码和穿越时空的技术外,还得改造人体,给穿越者换个超级大脑才成?”
    改造人体……卢苓韵低头看向了自己手臂上那微微鼓起的一根根青筋,又或者说,是青筋里面流着的东西。
    所以,同是归识,苏愿只会觉得那是个恐怖的念头,而不是死而复生,是念头改变了她一跃而下的决定;而自己却知道,那是事实,是货真价实的记忆。
    “不行不行,被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些?}人了。”董硕夸张的一个哆嗦拢起了衣领,“念头是时间跳跃的结果,既视感是另一个时空的记忆什么的。还有你之前说的那啥?未来之神?”
    她为什么又一次挑起了“时间”的话题?偶然?还是……暗示?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命运石之门》,一个巨好看的动漫。咳咳咳,觉得我每次的注释都像是在安利
    第40章
    卢苓韵告别董硕回到学校时,六人宿舍里只有方莜一个人。一大的教育比较注重实践,所以当本科生读到大四时,基本上都去各式各样的公司、企业、部门实习了,一周顶多一两节课,剩余的时间,不在宿舍不在学校也是很常见的事。于是乎,像这样,眼看着已经开学快半个月,这宿舍房间里竟然还和暑假时一样,只住着个不需要找实习的卢苓韵,和一个还没找着的方莜。
    “回来了?”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方莜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没回地打了声招呼。
    卢苓韵“嗯”了一声扔下包,扶着脑袋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喝酒了?”方莜这次抬起了头。
    “怎么连你也……”卢苓韵叹起了气,“没啊,我怎么可能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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