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是第一次认真打量了眼前的年轻人。
    这个一直占据着她儿子身份,享受着她儿子锦衣玉食生活的人。
    容舜长得很好,玉树芝兰,琅琅辉光。哪怕他从小拜师学武摸爬滚打,金钱与特权浇灌出来的风度依然让他矫矫不群,极有风度。
    ——明明石一飞的皮囊穿戴了衣飞石的灵魂,风姿气度并不弱于容舜,想起儿子肥硕的身体,宿贞还是忍不住生恨!
    “是我放肆了,对不起。妈妈。”
    “你有什么不满,不痛快,你找我,冲着我来。——咱们家不能出丑闻。”
    “我真的不理解您,您到底要干什么?这时候捅破几十年前的丑事,对您有什么好处?就不能好好地过日子吗?!”容舜咬着牙,压抑着喉间的嘶吼,一字字地问。
    宿贞没有说话。
    她顾忌着躲在里边暗室里的亲生儿子,不想被衣飞石知道更多。
    “你以为你做的事很干净吗?昨天晚上小堂叔就找到发爆料邮件的自媒体帐号持有人了,要不是我提前一步把人送出京市,这会儿小堂叔已经来找你说话了!——你把谢奶奶逼得跳楼,小堂叔会放过你?你闹得俞婶婶和锦康堂叔闹离婚,二房会放过你?”容舜步步进逼。
    “是假的吗?”宿贞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
    “什么?”
    “那封邮件里的一切,是假的吗?——不是。那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容舜以为宿贞沉默不语是理亏,他想错了。如果宿贞会觉得理亏,那么一开始她就不会做。
    “我没有栽赃陷害任何人,也没有掐头去尾故意误导。他既然敢做,凭什么怕人说?”
    宿贞的声音依然冷漠而高傲,相比起容舜的真情实感,她冷漠的语气近乎嘲弄,“你闯进我的书房,对我大放厥词,无非是因为我揭破了一件往事,损坏了你的利益——容策是你的盟友,对吧?”
    “你为什么能顺利地闯进我的房子,站在我面前,对我大言不惭?因为你是容家的大少爷,我的‘儿子’。为了容家的利益,你来找我发狠,我也理解你。”
    “别用那副‘你残忍无情畜生’的嘴脸冲着我演琼瑶戏。现在是2018年,早不流行了。”
    宿贞拨通了底下保镖的电话,口吻极其冷漠:“带人上来。少爷身手好。”
    衣飞石一直在门前站着。
    这一道薄薄的文件柜制成的大门太不隔音,容舜常年习武非常警惕,二人在里边都得放轻了手脚。
    现在眼看外边要上演全武行,谢茂能端茶看戏,衣飞石则有些无语。这世上目前没有人比衣飞石更清楚容舜的身手了,被他亲自调教了半个月,容舜的搏击技术可谓突飞猛进。宿贞家里的保镖不是不好,对上容舜就有些不够看。毕竟,容舜本身也是很专业的安保人员,各种套路都熟悉。
    衣飞石担心宿贞的人打不过容舜,被打得落花流水多折面子。又有点烦心,万一容舜被揍趴了呢?
    他同意和母亲顶嘴的孩子应该受责罚,可宿贞对容舜那样冰冷无情的态度,让他想起的是对自己没有一丝怜悯之心的马氏——
    谢茂看出他的不自在,上前递给他一杯茶,用眼神安抚他:别担心,不会出事。
    新古时代的母子关系和谢朝不一样,失去了纲常孝道的加持,孩子没那么容易吃亏。
    不出谢茂预料,宿贞的保镖看似牛批哄哄地上来了七八个,手里还拿着甩棍,却被容舜堵在门口一个个解决了。宿贞这书房为了保护资料,设计时就照着易守难攻一条门路的思路,除了这道小门,只有暗室里还有进出口,保镖想要进门,必须得从容舜跟前过。
    门外走廊躺了一地被卸了关节的人。
    这门关节技是容舜连夜帮忙收拾了网络诈骗犯之后,谢茂表示孩子很听话,可以给糖吃,衣飞石就教了他这么一门保命的功夫。堪称守关杀手锏。找准狭窄的空间,擅用技巧,以一杀百不成问题。
    这门功夫也被张伟强戏谑地称为,把敌人“一秒钟变破布娃娃”,扔地上一动不能动。
    衣飞石听着外边儿没声音了,略觉头疼。
    ……就算你能打,你也是当儿子的。把母亲的侍卫全部打倒了,你要怎么收场?
    “这个家说话算数的人,都姓容。算我求求你,妈妈,不要闹了。不要再去招惹姓容的。”
    这就是容舜的收场。
    他气冲冲地来找宿贞怼了一次,把宿贞的保镖都打趴下,转身就走了。
    ※
    衣飞石和谢茂从暗室里出来后,衣飞石去把门外保镖的关节都拍了回去。
    给人拍关节的同时,他也在审视容舜的手法,利索,精准,到位……是个练武的材料,天资非同一般。这才几天时间,不止学了架子,又能直接用以实战。脑瓜子非常灵。可以说是天生吃这碗饭了。
    谢茂则笑眯眯地走到宿贞跟前,问:“你姓常?”
    宿贞瞳孔急剧收缩,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是很明显地警告。
    就在那间暗室里,谢茂发现了很多未完成的木符、玉符。
    新古时代的常家祖师就是未来修真文明的始祖之一,常家是未来符术文明的源头,未来世界大多数改良给普通人使用的生活用符,都出自常家之手,甚至可以说,常家是未来符道的祖庭。
    如果宿贞出身常家,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一个儿媳妇,在丈夫死后,常年不理会公婆,不管儿子,还能牢牢掌握着十一位大总裁的权力,与容家的男人们平起平坐,凭什么?
    “我来猜一猜,岑皖为什么要在杭市买一套房,让岑秀娥带着儿子去杭市居住?”
    谢茂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揣测,八九不离十。
    衣飞石洗了手过来,没听见前因后果,真以为谢茂和宿贞在谈论旧案,很老实地问:“为什么?”
    宿贞目无表情。
    衣飞石才察觉到气氛不大好。他侧头请示谢茂,这是要逼问什么?需要配合吗?
    宿贞的反应已经完美验证了谢茂的猜测,他笑一笑,表示不用继续追问。这会儿宿贞显然不想理会他,他也不讨嫌,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旁听,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还给衣飞石和宿贞泡茶。
    “阿舜来问您什么事?我可以看一看那封邮件吗?”衣飞石问。
    听容舜所说,那封邮件快把容家二房搅崩溃了,甚至很可能导致宿贞被二房追问罪责。虽说容舜说他已经把屁股擦干净了,衣飞石还是想知道那封邮件究竟写了什么——
    他不了解宿贞。
    昨天他就听宿贞说过了,容家二房焦头烂额无暇他顾,让他趁乱回杭市,不引人注意。
    现在容舜找上门来,他就明白了,让容家二房焦头烂额的那一把火,就是宿贞亲自点燃。原因也很直接,她就是为了悄悄把儿子放回杭市,故意让容家二房爆出大新闻,吸引注意力。
    这是个为了儿子不择手段的母亲。
    衣飞石想知道的是,她的底线在哪里——她爆的究竟是个什么料,狠到什么程度?
    第287章 乡村天王(46)
    宿贞不想给衣飞石看那封邮件:“你也听说了。料是别人爆的,我手里怎么会有。”
    “我如今就住在容家老宅。”衣飞石提醒。不管宿贞是否想瞒着他,也不管容家二房是否要遮掩家丑,事情闹得这么大,又是婆媳打架又是跳楼自杀,不透露风声的可能性很小。
    尤其需要宿贞考虑的是,衣飞石既然已经决定回家了,一定会日益趋近容家核心。
    不管宿贞怎么遮掩,她昨天在容家二房烧的那一把火,迟早都会被衣飞石知悉,这是瞒不住的。
    “不给你看,是因为照片不堪入目。”宿贞简单解释一句,第一次正面问衣飞石,“你与他,是能够轻付家丑的关系?”
    老实泡茶的谢茂突然被点名,冲那边母子俩笑了笑:“你们聊。要不我先出去?”
    这假惺惺的口吻,莫说衣飞石,宿贞都听出来他有多口是心非了。
    “就算他这会儿出去了,待会我也得告诉他。何况,我不会请他出去。”衣飞石说。
    “二房老爷子有前后两位太太,前头的宋太太是你奶奶的亲妹妹,生了你的锦康堂叔和锦心堂姑,后头的谢太太,是你小堂叔容策的妈妈。”宿贞的描述口吻很界限分明,只承认儿子与容家的关系。
    “谢太太谢紫初,和容锦康的夫人俞雪卿,她们是大学同学。”宿贞说。
    衣飞石是个才来新世界不久的老古董,没看过各种奇葩的818,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流行撬墙脚。
    所以,他认认真真地听着,根本没有脑补出各种同学闺蜜之间抢男人的狗血大戏。
    这也确实不是什么抢男人的戏码。
    俞雪卿出身京市高干家庭,谢紫初是闽省乡镇考入华夏大学的穷学生,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二人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管谢紫初成绩多好,多么被系里老教授看重,或是谢紫初长得多么好看——
    这一切,都和俞雪卿没关系。
    俞家的大小姐,是连容锦康都要哄着娶回家的重要政治资源。
    谢紫初也从来没想过和那一群高官子弟交往。
    闽省姑娘极少外嫁,在谢紫初十五岁时,家里就有媒人络绎不绝地来提亲,第一当然是因为她漂亮,镇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姑娘,第二则是因为她家在镇上是大族,亲族很多,势力庞大。
    谢紫初咬着牙坚持要念大学,梦想就是在京市买房扎根,谈一场不以生儿子为目的的恋爱,永远逃离那个重男轻女、捂得人无法呼吸的镇子。
    她曾经天真地想,我努力念书,我这么聪明,我长得也很好看,我的未来一定一片光明。
    她不知道的是,高高在上的美丽才能让人俯身膜拜,长在乡野间的绝世名花,哪怕带着棘刺也逃不脱被人轻易采摘的命运。正所谓,怀璧其罪。
    那年月流行包养女大学生,越是名校出身,越是成绩好,越是长得漂亮,金主越有面子。
    谢紫初整天泡在图书馆和教授的办公室里,压根儿就没空搭理那群起哄架秧子的金主纨绔,直到有一天同系学弟容锦康办生日宴,邀请了许多同学,谢紫初也去了。和同学们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儿?
    单纯的谢紫初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被金钱虚荣迷花了眼的人。她很小心警惕地没有和那群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下课就被小车接走的女同学一起玩儿,平日里几个和她一样认真读书,天天泡图书馆,拽着教授衣角不放的“淳朴女生”,照样把她干脆利索地卖了。
    容锦康是标准的纨绔子弟。
    和他的狐朋狗友一样,人前一张脸文质彬彬,人后玩起来禽兽不如。
    不过,他也不算坏了心肠。从来不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反正家里有钱,钱能砸得下来的,管钱砸。钱砸不下来的,他又实在喜欢,就凭着自身魅力去勾搭。玩腻了银货两讫,钱给得爽快,还送京市户口,送出国留学,从不拖欠。
    他也挺喜欢谢紫初。漂亮女孩儿谁不想“喜欢”一下?只是谢紫初是他教授的得意门生,大一就看中了亲自带着,每每劝谢紫初投身学术,要读硕士要读博士,不要辜负自身的资质——他想想这姑娘说不定还能成个国家栋梁,得,别祸祸了。干看着吧。
    怀着这种既喜欢又欣赏,还有点期待她未来成长的心情,容锦康和谢学姐关系不错。
    生日宴给谢紫初一张请帖,是他承认谢紫初未来成就的一种人脉投资。
    他永远也想不到的是,这一张请帖把谢紫初送入了地狱。
    结束了白天彬彬有礼的生日宴,容锦康送走了同学们,和狐朋狗友开始玩夜场。
    他马上就要和俞雪卿订婚了,这是容俞两家非常重要的一次联姻。订婚之后,他就要修身养性,乖乖待在家里当好丈夫、好爸爸,毕业之后,他将正式踏入仕途,更不会留下任何破绽把柄。
    ——那时候容冲只有他一个儿子,子承父业几乎没有疑问。
    所以,那是他最后一次狂欢。
    他的好朋友左靖、张学强弄了一百多个漂亮女生来助兴,多数都是来挣外快的女大学生——学历不够高的,这帮子纨绔嫌弃不够格调。还有大批苏国来的俄族姑娘,个个肤白貌美。简直是酒池肉林。
    那一张被宿贞发给俞雪卿看的照片,就拍摄在当年的生日宴夜场之上。
    十二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姑娘被捆绑在圆桌上,双腿大张对着桌边的年轻男人们。桌上是个走菜用的转盘,男人们就像吃菜一样,把眼前的姑娘吃上一口,转一下桌盘,再吃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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