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当然没有军棍。
    ※
    雨歇云收,谢茂搂着幞头半敞的衣飞石,不禁失笑。
    衣飞石兀自不死心地在怀里勾引他:“我可以穿戏服回酒店。”
    窗外暴雨淋漓。
    谢茂听着哗哗的雨声,轻轻抚摸他汗湿的脸颊,柔声问:“真的那么想当明星?”
    衣飞石低头沉默片刻,说:“我今年二十四岁。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明明我在部队很优秀,退役之后,我会的那些东西都没有用。我可以当保安,当司机,开出租车……可我凭什么不能出人头地?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不当兵,不当尖兵也能做的工作?”
    明明知道衣飞石在撒谎,谢茂听的是衣飞石心里淌出的声音。小衣,一直都很压抑。
    你那么优秀,确实可以做很多不平凡的事。谢茂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从这个向下俯视的角度,“石丛”特别像衣飞石。挺翘的鼻子,精致的容颜。——当然,石丛是个低配版衣飞石,还只有两分像。
    做戏子对你而言是一种惩罚。所以,你舍不得我去做。谢茂慢慢将手指插入衣飞石的短发间。
    因为有幞头捂着,汗湿的发间湿漉漉一片。谢茂将幞头揭开,衣飞石将脸贴在谢茂怀里:“老板……求求你,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忘记你的提拔之恩,我会永远感谢你。”
    谢茂捏着他一攒儿头发,玩弄了许久,终于点了头:“去洗澡,拿剧本试戏。”
    作者有话要说:  衣飞石:我可以穿戏服回酒店。
    谢茂嘴角上翘。
    岳云:卧日你们!!!!
    第444章 乡村天王(203)
    谢茂当然不怀疑衣飞石的演技,试戏中,唯一的瑕疵来自于衣飞石故意漏出的晕镜头。
    衣飞石对此的解释是,部队服役时有相关卧底任务培训,他成绩很好。不过,现实中不会对着镜头表演,因此适应不良。多练习一定能迅速克服这个问题。
    ——这其实也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现实中扮演什么身份就像什么身份和镜头前演绎角色,事实上有着很大的不同,二者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专业。镜头经验很重要。一个闹不好,前者拍出来就成了纪录片风格。多好的摄影师也没法和不理会镜头的演员建立起与观众的联系。
    谢茂很严肃地教训“石丛”,挑剔他的毛病,要他去给主摄影方宪提鞋请教。
    衣飞石唯唯应诺,一副都快高兴疯了还拼命压抑着的谄媚模样,连连向会议室内的各位主创鞠躬。
    试戏当然不可能只有谢茂一个人看。导演组、制片组都来了人,主摄影方宪也在座。
    各人互相递了个眼色,都没什么可说的。一则小司机演技真的不错,外形不说惊艳,也算过得去,大概是当过几年兵,有自带的英气加成,居然很适合这个角色。二则听听谢导那“严肃”的“教训”,明显已经内定了,没什么利益纷争,谁愿意去跟大老板唱反调?
    被喊来做试戏资料的选角导演都惊呆了,这个剧组是藏龙卧虎啊,导演演技好到炸裂就算了,导演身边不起眼的小司机居然也是个影帝预备役,《岳云传》这电影是要上天了吗?
    制片主任是熊开新的人,制片组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试戏现场,考虑到自己的上司,他起身走到谢茂身边,低声耳语:“谢总,熊制片已经把管宣带回来了。您看……”
    谢茂笑了笑,恍如未闻地宣布:“诸位怎么看?”
    诸位主创给他的回应很热烈,阿鲁导演干脆起身抱了抱衣飞石,说:“欢迎你啊,岳少将军。”
    制片主任只得无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熊开新发了一条短信。
    “新主演已经定下来了,阿鲁导演,安排一下,让服化组开始工作。今天这么大雨,场地明天干不了,调整拍摄日程,明天先补拍棚里的戏。”谢茂吩咐。
    主演没有定下之前,整个剧组都处于一片慌乱的状态,现在就似有了主心骨,绕着主演转就行。
    试戏结束之后,整个剧组的休假也随之结束。除了拍摄相关工作人员,其余人等都进入了加班状态。门外大雨瓢泼,实际上才下午六点,还有半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赶工。
    衣飞石去了服化组量尺寸和定妆,谢茂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暴雨捶打庭前草木。
    微信群一直在叽叽叽。
    ——好在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会@他了,都知道他反正也不会直接管事,全部交各组总监处理。
    他没有开灯,黢黑寂静的酒店客房里,只剩下窗外偶尔撕开天穹的闪电照明。
    不成熟的风景区酒店,隔音不太好,房间挨得近,上下两层楼里所有交谈声,都瞒不过谢茂的耳朵。只要他认真去听。这会儿他坐在窗前听雨喝酒,杯中浅浅一瓮透明色的酒浆,香气四溢。
    隔着六间房的客房住客是监制许广英,早在十多天前,谢茂就听过她和主演之一楚扬的绯闻八卦。
    楼下两层住着剧组的基层工作人员,这会儿大多数都在酒店看电视玩手机睡觉,反倒是与谢茂同一层的各组总监管事都在加班。这一层很空旷。
    所以,对许广英来说,隔着六间房的谢导演,基本上处于一个绝不可能被窃听的距离。
    她和楚扬压着嗓音在吵架。
    “骗子!说好的扶我做隐形男主呢?居然让个小司机压我的番!”楚扬极其恼怒。
    “压番?桑晚、秦思蔻都没嚷嚷压番,你先跳出来了?”许广英话说得刻薄,语气却似撒娇,嗲嗲地带着玩笑,“大老板早有安排,这件事是我们失算了。你放心啦,小司机没什么经验,只要前面几场戏拍不好,我就提议削减他的戏份——这场雨这么大,多耽误几天,时间也不够用了。”
    “谢导让你们去看试戏,怎么都没人反对?一个退伍兵,没学历没资历,凭什么担主?”楚扬平日里说话儒雅温洵,背地里骂人时嗓音竖起,刺耳刻薄。
    许广英似乎在做什么,停顿了片刻,才发出低低的娇笑声:“人家演得好呀。田导说他是影帝预备役。”
    田导就是负责试戏影音资料的选角导演。谢茂听到这里,啜了一口酒,眼底含笑。
    “田继忠看谁都是影帝预备役!他还说三大不给我视帝是对不起我呢!”楚扬暴躁地说,“我不管,你想办法把小司机弄走。本来这个戏就是双男主,岳云是明线,岳飞是暗线,现在管宣出了问题,削了岳云的戏份为何不可?”
    “我把他弄走了,你给我变个岳云出来?”许广英明显不快了。
    “你弄不走他。”楚扬嘲讽。
    ……
    二人就开始你来我往地互相贬低与攻击。
    谢茂懒得再听下去。
    剧组里各人心思不同,楚扬自认为攀上许广英有利可图,实则许广英一直公事公办,从来没认真替楚扬办事的心思,对楚扬是标准的白嫖。灯光组总监老蒋对楚扬心怀不满,真到拍戏的时候,灯光组也很专业,没有半点使绊子收拾楚扬的迹象。
    同样一份工,女人想要出头,付出的努力起码三倍于男性,所有能在业内混出头的女性,都很少会拿自己的专业开玩笑。既然工作上不出问题,谢茂也不会理会私底下的暗流汹涌。
    此时,窗外被暴雨泼洒的酒店门口小停车场,出现了三道被淋成落汤鸡的身影,艰难前行。
    谢茂缓缓放下酒杯,心中略微诧异。
    ——这么大的雨,熊开新还真的把管宣截回来了?
    十分钟之后,谢茂的房间就响起扣扣的拍门声,这动静惊得隔着六间房之外的许广英和楚扬也闭嘴不吵架了,还有不少楼下的工作人员攀在楼梯口看热闹。
    谢茂顺手打开房间顶灯,将门拉开。
    管宣脸色苍白站在门口,身上披着毯子,衣角还有雨水牵着线往下淌。
    “谢导我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管宣说话时牙齿不住打颤,冻得话都说不清楚。
    熊开新在一旁解释:“谢总,下了半天雨,旱桥过去的公路被水淹了,车子过不来。小管从水里淌过来时,不小心被水冲走,两个山民冒死下水才把他捞回来。”
    如果熊开新没有撒谎,那管宣就真的是死里逃生。只差一点,命就没了。
    谢茂并未感觉到其中的诚意,他只感觉到浓浓的逼迫——熊开新,逼着管宣冒死回来。
    “死里逃生你不带着他去医院检查、做心理治疗,带他来山里?山里有医疗资源吗?”谢茂看着眼前苍白可怜的管宣,懒得再看熊开新一眼,回浴室里放了热水,把管宣推进浴室。
    他指着跟着熊开新与管宣来的人,问道:“这谁?”
    “谢、谢导,我是管先生的助理,我叫……”
    “你去照顾管宣。”谢茂才不在乎他叫什么,把助理也推进了浴室。
    熊开新连忙解释说:“谢总,这不是我……”
    “管宣真的被水冲走了?”谢茂问。
    熊开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刻改口:“真的被水冲走了,不过,那地方水不深,他被卡在一个石窝里。后来,他的助理在附近找了两个熟悉地形的山民,下水把他带了出来。”
    谢茂方才让开房门,让熊开新进屋。
    熊开新也浑身上下湿透了,谢茂给他拿了条毛巾,他先擦了擦自己的手机,放在一边。
    “我做决定的时候,你全程都在身边。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谢茂问。
    谢茂的态度一直很坚决,就是要炒了管宣。熊开新一意孤行地把管宣从综艺节目拍摄现场截回来,还急急忙忙送回片场,差点让管宣被山洪冲走——这关头管宣真出了点意外,这事儿算谁的?
    “你是宸育传媒送来的卧底?”谢茂冷笑。
    “熊总,我能解释全部事情。这件事里,管宣是最无辜的一个人。”熊开新说。
    他把擦干的手机划开屏幕,收集的材料专门建立了一个相册,一一向谢茂展示。
    第一张图片,就是他花重金向狗仔购买的盗摄图。
    “这张照片在宸育传媒的对家幻乐可娱乐手里,我通过渠道打听,说是两家还在谈判中,价钱没谈下来。”熊开新说,怕初入行的谢茂听不明白,他还解释说,“幻乐可也有经济业务,他们旗下的新生代里有一位小鲜肉和管宣的路线重叠,资源撕得很厉害。两家谈判涉及的不是花钱买新闻,而是资源置换。”
    “说重点。”谢茂懒得听这些破事,论勾心斗角,娱乐圈能比朝堂更波谲云诡?
    “宸育传媒和管宣的经纪约六月份就到期了,管宣已经签了字,宸育传媒递交给律所去做备案的合同,一直在出问题。第一次公章盖错了,发回重新处理文案,第二次骑缝章盖错了,第三次文档本身有问题……到现在,新合同还没有做好。”熊开新说,“但是,管宣并不知道这件事。”
    “管宣原计划今天要拍摄的综艺,双方是一个口头约定,合同还没来得及签,据说是打算拍摄完毕之后,再处理手续。”
    “催促逼迫管宣离组前往海市拍摄综艺的,名义上是管宣的经纪人黄小白,实际上,这几天管宣一直在加班拍戏,黄小白只能通过和管宣的助理孟彩联系,转达自己的想法。——没有人会防备自己的经纪人,孟彩没有对黄小白的电话进行录音,现在没人能证实是黄小白逼着管宣离开。”
    “而据我了解得知,孟彩虽然一直在宸育传媒领薪水,但是他没有跟宸育传媒签合同。”
    谢茂很认真地听着熊开新给出的所有情报,说:“也就是说,宸育传媒不打算和管宣续约,并故意策划管宣离组。而且,宸育传媒不会承认违约,他们要把管宣违约离组参加综艺的事,栽在管宣的个人行为上?”
    管宣上综艺是一个口头约定,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这是公司行为。管宣也拿不出经纪人或公司逼他离开剧组去拍综艺的证据,转达“经纪人”观点的助理孟彩,由始至终拿的都是他给的薪水——孟彩没有和宸育传媒签订劳务合同,宸育传媒完全可以说是用管宣的薪酬支付了助理的薪酬。
    和《岳云传》签合同时,第二电影是甲方,宸育传媒是乙方,管宣是丙方。如果第二电影以违约提起告诉,宸育传媒在案子败诉之后,还能反咬管宣一口,向管宣提起告诉索赔。
    熊开新点头:“根据我目前得到的情报,大致走向是这样。”
    谢茂反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熊开新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也是他最难以解释的地方,因为,就算他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他也很难和谢茂摊牌。
    一旦摊牌,他就没有退路了。如果碰到心思狭小的老板,这次摊牌还很容易让他前途尽毁。对方确实很厉害。用手段收拾个初出茅庐的小鲜肉很容易,算计人心到这个地步就太令人发指了。
    最终,熊开新还是没有说实话。他把真相说了个一鳞半爪:“因为陶蕾恨我。”
    “我和陶蕾是大学同学,她是个蕾丝,我抢过她喜欢的女孩子。后来我和那个女孩子感情不和分手了,但是陶蕾一直很恨我。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在圈里混,我一直很想和她缓和关系,不过,她还是很恨我……对不起谢总,这件事是我带来的麻烦,我引咎辞职。”熊开新说。
    谢茂简直想给熊开新鼓掌。
    这要是搁谢朝,熊开新绝对是个大大的奸臣,特别讨谢芝喜欢的那种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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