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司抓紧时间交报告,我希望下次汇报不再是‘惭愧’与‘一无所知’。对翮弥家族的监看由我亲自负责。各位负责的事务皆要仔细,搜查戒严暂时不予解除。”伊摩图门命令道。
    b战区出了这么大的闹剧,留给他的调查时间是用小时计算的,他没有功夫慢慢磨。
    立刻实施抓捕不可行,慢慢等着露马脚也不可能。他必须四面敲锣收紧口袋,逼出那个捣鬼的人来——他的目光并没有仅仅放在翮弥十三一家上,一叶障目的蠢事不能干。
    整个b战区封锁范围内,全都要查。
    ※
    专案组一头雾水、焦头烂额之时,翮弥一家陷入了奇迹般的平静。
    谢茂翘着脚在阳台上看夕阳,人类们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杂物间,用仅剩的食材做了饭,先照顾谢茂吃了,再请虫子进餐——虫子更委屈了,以前都是我吃着你们站着,我吃完了你们才能去厨房里吃,今天怎么要我第二个吃?
    不过,要他去谢茂跟前抢吃的,或者说,抢第一个吃饭的虫类尊严,他也不敢。
    折腾完晚饭之后,天已经黑透了。
    谢茂还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边的月亮,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他要是再来一次……”苏青松是真的怕了,混合着洗涤剂、油和面粉的杂物间太难洗了。
    纪阳踢了粟离一脚,示意他去陪谢茂说话。
    粟离摇头:“我不去。他现在有点……”他做了一个可怕的表情。
    纪阳叹了口气,转身说:“算了,一次两次都过去了,也不差三次四次。松哥,你说咱们晚上怎么住?”
    相对而言,翮弥十三对自己的人类妻妾还算不错,所有跟他交配过的对象,全都从地下室搬到了楼上的套房里居住。资历深的住单独的小套间,资历浅一些的就住二人间。纪阳住着单间,沈越和周舟住在一起,苏青松则和粟离住一间。
    ——这其实不是谁和谁住的问题。沈越死了,纪阳也可以腾房间出来。问题是,他们住的房间,肯定没有虫子的屋子那么宽敞华丽,这位脾气很大还满脸“朕不高兴”的异星旅人,愿意纡尊降贵吗?
    纪阳犹豫了片刻,去找变得好说话的虫子商量:“夫主,夫人住哪儿合适?”
    虫子脑子里两套系统疯狂地打了起来。
    夫人当然要和我睡呀!
    夫人说以后不许和任何人生蛋!
    夫人和我睡!
    夫人说不许生蛋!
    夫人……
    好吧,不管生不生蛋,夫人肯定要和我睡。
    虫子微微抬起下巴,面色冷峻地吩咐:“今晚夫人侍寝。”
    ……你是不是脑袋上的大包消了就忘了挨揍的疼?纪阳腹诽一声。
    反正得了夫主的吩咐,闲着心里发慌的纪阳干脆就上了楼,找到虫子宽大华丽的主卧室,把虫子的寝具撤下来,换上崭新的被褥床单,连枕芯都换了个全新的。
    得,这屋子归夫人了。至于夫主住哪儿?让夫人给他安排吧。
    不管是虫子还是人类们,忙碌着全然无厘头的家庭琐事,心里都有一种很奇怪的稳定。
    好像只要阳台上缩着正伤心的谢茂还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一切就没什么可担心的。那个奇怪的异星旅人虽然发起飙来炸杯子、掉飞行器,可他有着一种稳定人心的魔力。
    一墙之隔的戒严、搜查,捂着绝对见不得人的家庭秘密,就这么轻松地被遗忘了。
    苏青松累了一天早早地上了床睡觉,粟离也戴上了游戏头盔,掐着点进入《狂战》,开始宪法给予人类的自由虚拟生活,纪阳则抽空去产房给沉睡中的周舟注射了营养剂,并继续回来骚扰虫子:“夫主,周已经麻醉昏迷一天了,戒严之后民政局不会来接他,请问如何处置?”
    虫子憋了一整天气,怒道:“把他扔出去!”
    叮咚。
    门铃居然响了。
    纪阳和虫子都很意外。
    现在是晚上九点,一只生活习惯良好的虫子,应该已经完成交配计划,准备休息了。
    ——人类则被准许进入虚拟世界,获得安眠中的喘息。
    苏青松和粟离都已经休息了,谢茂还在阳台上看着月亮伤春悲秋,纪阳立刻穿好衣服,去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雌虫,他穿着民政局的制服,路灯下,他翠绿色的双眸中带了一点微微的猩红色,看上去血腥而美丽。和所有雌虫一样,他目中无人,纪阳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件家具。
    “我是民政局高级官员羡莞清平,奉命前来回收人类。”雌虫冷漠地说。
    “请进。夫主在家。”纪阳几乎怀疑家里被监听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他才和虫子说起周舟的问题,民政局的官员就上门了?现在不是戒严了吗?民政局应该停止了一切优先级别靠后的任务才对。
    他还有点担心。
    民政局官员上门,家里那位名字很禁忌的夫人,不会还在阳台上翘脚吧?
    没有人类可以在虫族面前如此无礼。
    当他带着民政局雌虫走进小客厅时,心口有点堵。夫人真的翘脚在躺椅上歪着,没有起来。
    延嗣清平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谢茂的身上。
    他是伊摩图门的副官和心腹。
    伊摩图门在专案组宣布亲自监看翮弥一家,实际上,伊摩图门关注的绝不仅仅是翮弥家,这个重点监看翮弥家的任务,就交给了他信任的延嗣清平来完成。
    延嗣清平不仅仅是伊摩图门的副官,同时也是伊摩图门丈夫延嗣霆的三雌子。
    这是虫族社会独有的家庭模式。
    延嗣霆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他的正室夫人羡莞谆是延嗣清平的雌父,在伊摩图门嫁给延嗣霆后,延嗣霆将延嗣清平安排给刚进门的侧夫人做副官,是团结家族的一种做法。
    和人类社会中出现的妻妾不和、争风吃醋的关系不同,人类社会中妻妾争宠,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类妻妾没有财产权,为了守护后嗣利益,他们必须争夺夫族的资产。
    虫族社会则不然。虫族社会中的雄虫非常珍贵,每一位雄虫降生之后,并不需要继承父系势力,直接接受帝国供养,所以,雌虫们也不需要贪图丈夫的家产权力,更不会为了争抢钱财勾心斗角。
    他们争夺的是夫主的宠爱,或者说借种权。
    雌虫们不分妻妾,都希望得到夫主的宠幸,生下雄子,为此不惜倒贴家产讨好丈夫。
    能否诞下雄子是一个玄学问题,有恩宠不衰的雌虫一辈子都生不出雄子,也有一发击中的幸运雌虫,当几率降低到某种难以计算的程度之后,就算雄虫想偏心也不重要了。
    没有财产纠纷,能不能生雄子完全看幸运值,搞得雄虫的家庭关系大部分都很佛系。
    延嗣清平就和侧雌父伊摩图门关系很好。
    他们本来就是军校同学,伊摩图门和延嗣清平在校读书时,有时候会去家中互相拜访。
    伊摩家的雄子没看上延嗣清平,延嗣清平的雄父倒是看上了伊摩图门,伊摩图门的婚约即得益于这段同学关系。这是虫族社会里很寻常的一种相亲方式,因为雄虫的稀少,年轻优秀的雌虫带着丰厚的嫁妆争先恐后嫁给年迈雄虫并不罕见。
    这是一种不可割舍的家族关系,除非延嗣清平有机会出嫁,否则,哪怕他娶了人类妻妾,也会一辈子辅佐伊摩图门,用这种方式效忠自己的雄父家族。
    延嗣清平对家族的忠诚度毋庸置疑。
    当他隔着墙从远处看见翘脚坐在阳台上懒洋洋的谢茂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
    那个人类的家里,还有一只虫子存在。
    ——区区一个卑贱的人类,居然敢当着虫子的面,那么不礼貌地翘脚坐着?
    延嗣清平带了一支作战小队,埋伏在翮弥家附近,自己则化妆成民政局的官员,大张旗鼓地闯了进来。他明白伊摩图门的意图,各处戒严搜查都不撤下,搞出风声鹤唳的模样,就是为了逼这家人自乱马脚。就算他和翮弥家的人都知道他是假的,他是专案组的调查官员,那又如何?
    他故意来的。
    高压之下,总会有人露出破绽。只看谁更耐不住性子罢了。
    “你好,翮弥十三。”虫子泰然自若地和延嗣清平施礼握手。
    “您好,我是民政局高级官员羡莞清平。您需要回收的人类在哪里?”延嗣清平故意将目光落在谢茂身上久久不肯移开,“是这个吗?看上去确实非常桀骜不驯。这样的人类如今已经很少了。我们会负责把他调教好,重新投入匹配池。”
    虫子递交回收申请时就标注过,已经将周舟摘除了性器。
    被摘除了性器的人类无法再进入匹配池,只能被强制安排,且很难找到良善的家庭,为了降低折损率,民政局繁衍课很大概率会把他留下充作公用繁殖体,不再进入家庭生活。
    延嗣清平故意指着谢茂胡说,要么是他没看虫子的回收申请,要么就是刻意刺探逼迫。
    虫子好像根本没听懂他的暗指,一板一眼地在前带路:“不是他。需要回收的人类在产房。这边请。”
    延嗣清平跟着虫子往产房走,目光从谢茂身上移开,步履稳健,胸有成竹:“那可真是太奇怪了。您的这位奴妾难得一见地没有礼貌。他不需要回避,或是过来向我问好吗?”
    虫族家庭的产房,绝对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
    所谓产房,其意义并不在于产卵生蛋。它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家庭刑房。
    在虫族社会里,雄虫要求每一位嫁入的雌虫携带刑具作为嫁妆,这些嫁妆刑具被安置在产房之中,用以□□仗着武力强大就对夫主肆意妄为的雌虫。雌虫在殖民星执行繁衍任务时,也将这一种族传统带到了殖民地,鉴于人类没有财产权,所以,雌虫会自己花费一笔钱在产房添置刑具,用以威慑妻妾。
    周舟并没有怀上蛋,也没有产卵的问题,虫子为惩罚他摘除性器的手术,就在产房中完成。
    纪阳不喜欢产房,远远地停下脚步。
    延嗣清平还在质问,为何谢茂没有来给他问好。
    在殖民地,人类是虫子们的奴隶,家庭中的人类属于虫子的财产,虫子可以选择把人类妻妾藏在家里,哪怕有客人拜访时也可以让妻妾躲起来。
    但是,如果人类妻妾没有回避,在看见另一位虫子时,他就必须向虫子行礼问好。
    这是不可争议地种族压制,是虫族统治殖民地的基石。
    虫子推开产房的大门。
    这地方有些狭窄,虫子故意卡着门,稍微一停步,延嗣清平没能及时止住向前的势头。
    虫子修长如刀的手,在延嗣清平的额上轻轻一拍。
    定神符。
    ——延嗣清平很放心地走进来,是因为他知道,这屋子里的人插翅难飞。
    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世上有一种傀儡术,能够不声不响地控制他的灵魂,让他由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变成被奴役者。
    阳台上。
    谢茂看着凄清的冷月,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衣飞石化作光尘的画面。
    他孤独地缩在椅子里,翻开一本摄灵图册,图册里已经多了一只陌生虫子的灵魂。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稀里糊涂地念着咒,把图册书页重新塞回延嗣清平的虫纹上,照着翮弥十三的样子做了一个傀儡。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继续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边的月轮,任凭点点水渍在脸上变得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老谢:天凉了,让所有打扰朕伤心的虫子都变成傀儡吧。
    虫子:【瑟瑟发抖】
    照例,记不住的名字不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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