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是为了什么联合黑猫欺骗师父呢?
    这事不能说得太细。谢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辛辣无比。
    “斟酒。”
    延嗣清平再次上前斟酒。
    “你继续说。今日师弟们都在,你姑姑也在,说清楚了,才好处置。 ”谢茂说。
    常燕飞说不下去了。
    很多事情,事到临头都不觉得亏心,总觉得理所当然。
    现在一样一样拆开来揉碎了细说,味道就彻底变了。当初常燕飞当着黑猫的面,热血上涌、义不容辞,这会儿黑猫不在身边,谢茂一句一句问他,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你不说?我替你说。”
    “你与黑猫是旧日交情,他急慌慌来找你,你义不容辞,推拒不了。”
    “我猜,你当初也想过问问我,直接告诉我,需要我帮忙。可是,它不许。对不对?”
    谢茂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翻到常燕飞偶然单独发给他的一个作揖的表情。
    那就是黑猫哄着常燕飞下地狱的当天。谢茂没有随时玩手机的习惯,过了半个小时才给常燕飞发了个“?”,常燕飞的回复是: [刚到北地,给师父请安[磕头] [磕头]]
    这三条信息看起来很普通,就是一次单纯的私下问候,然而,搭着此后发生的事情来看,将常燕飞的试探与放弃,全程跟踪体现了出来。
    “它为什么不许呢?”
    “因为,它知道小衣身子不好,我可能不会答应它的请求。”
    “如果我拒绝了你,它就失去了拿你的安危裹挟我对付常老祖的机会。”
    “它不想冒险。”
    “所以,从一开始,它就没想过和我沟通,而是打算直接把你藏起来裹挟我上它的战车。”
    说到这里,谢茂又饮了一杯酒。
    “斟酒。”
    隔着衣飞石,谢茂的目光落在常燕飞身上,一丝凝重,一丝冰凉。
    “黑猫不信任我,无可指摘。我与它是什么交情?它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呢?常燕飞。京市初见,我就教你如何破解阎罗幻阵,你身上带着陊印想求庇护,我二话不说让你跟在身边,你口服的丹药,护身的法宝,我哪一件亏待你了?”
    “斟酒!”
    “黑猫都知道小衣身子不好,我可能会拒绝它,你不知道他身子不好吗? !”
    “你不肯回来问我,一声不吭躲在地狱十九层,任凭黑猫拿着你的安危恐吓我,无非是你与黑猫更亲近,为了它不惜阴亏我!哪家弟子这样坑害师父?就因为它有求于我,因为它弱,因为我强,我就活该被你们联手对付么? !”
    谢茂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满桌饮器颤抖,酒水洒了一桌。
    常燕飞再也坐不住了,离席屈膝跪下:“弟子错了!”
    “你给宿妈妈打电话,叫容舜来求情——” 谢茂发出一声气急的冷笑,“如今同门皆列席旁听,我正正经经问你一句,常燕飞,你若问心无愧,说我不该处置你,可以,我饶了你!你怎么说?”
    常燕飞狠狠一个头磕了下去:“弟子罪有应得,任凭师父处置。”
    谢茂将容舜、童画、花锦天、刘奕,乃至一旁的铠铠,全都看了一遍,说:“共议。”
    谢茂冷酒喝了三四杯,眼睛都瞪直了,骂得常燕飞抬不起头来,这时候谁还敢再替常燕飞求情?容舜脸上那么大个巴掌印儿还没消呢。说是“共议”,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可商议之处。
    铠铠已经快要缩到桌子下边去了。他是真的害怕。
    满屋子徒弟都不敢吭气,最终是宿贞请谢茂自决:“年长为兄,这几个都是弟弟,不好说话。你是师父,该如何处置,弟子们岂有不从不服的道理?”
    容舜才站了起来,躬身道:“悉听先生裁决。”
    大师兄带头起身表态,剩下几个小的也都纷纷起身,躬身聆训。
    谢茂沉默片刻,一手拿起酒杯,一手接过延嗣清平手里的分酒器,离席走到常燕飞跟前。
    常燕飞依然俯首不起。
    “表哥。”谢茂说。
    这就是谢茂的裁决。
    从此以后,师徒之事再不必提。离了这层比父子骨血更亲的关系,咱们还是亲戚。
    家里有的灵丹妙药珍材祛宝,一样不亏待你。外边你忌惮的常老祖,一样无须害怕。你是宿妈妈的侄儿,是石一飞的表哥,就是谢茂的亲戚。从前相识于微末的情意,不会一斩而断。
    只不过,再不是谢茂的徒弟,不能承袭谢氏法脉,永远被革除道统之外。
    做到了这一步,谢茂已然仁至义尽。
    余下容舜、花锦天都无话可说,常燕飞同样无话可说。
    他狠狠磕了三个头,含泪抬起头来,接过谢茂递来的酒杯。
    常燕飞缓缓站直身子,看着谢茂的双眼,泪水啪嗒落在酒杯之中,也委实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只能颤巍巍地端着那杯酒,一仰而入。
    辛辣的酒水仿佛火线烧入胃袋,常燕飞满嘴酒香,只能尝出苦涩。
    “表弟。” 他哽咽出二字。
    第623章 两界共主(137)
    所有人都很担心常燕飞接下来的处境。
    谢茂没有对常燕飞赶尽杀绝, 不是师徒关系了,他还是与衣飞石极其亲近的表兄弟。那, 从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现实是,一切都很难回到从前了。
    如今谢茂已经开宗立派, 将身边的亲密关系梳理得很清楚, 不像从前那么姑且含糊。
    往日安置在主宅的徒弟都搬回他和衣飞石的别墅居住,师门小群里何时询问功课, 在家时徒弟们几点来请教问安, 每月定期发放修炼资源……这都是有数的。
    常燕飞陡然之间被逐出门去, 接下来怎么办?
    从谢茂的别墅里搬出去?搬到哪儿去?师门小群里他还待着么?要不要退群?以后还能不能向谢茂、衣飞石请教修行上的困惑了?领修炼资源都是次要的, 因为这取决于谢茂肯不肯给, 而非常燕飞肯不肯要。
    刚开门逐了个徒弟,谢茂也似情绪不好,饮完酒就上楼去了。
    衣飞石留下主持大局:“明日我和先生都要进组,家里事阿舜多照看。小花是跟师父走么?”
    花锦天连忙说:“我先回学校一趟, 再去山涧影城。”
    “嗯, 你自己安排好。奕儿留在家中修行。”这是不准许刘奕再跟着九爷回家的意思。衣飞石略过了铠铠,反正铠铠能下地府, 去哪儿都快。他最终问常燕飞, “表哥有什么打算?”
    常燕飞也不能萎靡不振,擦了擦鼻尖的泪珠, 振作道:“单位还有工作, 这些日子大约回不来。”
    他也是特事办正儿八经的成员, 给谢茂管着办公室,权限等级还不低。
    谢茂明日就走,常燕飞这些日子也不会回来,以后有空要回来住,不拘是在主宅还是容舜那儿借个屋子都好安排。不至于像目前这样急吼吼搬出去,显得师门无情赶尽杀绝。
    宿贞带着童画先一步走了,容舜会意,刻意约了常燕飞出门喝酒。
    哪晓得二人的车就停在门口,假装回家的童画就蹑手蹑脚跑了出来,钻进车子:“快走快走!”
    垃圾食品夜宵三人组,一个也不能少!
    “苏苏呢?”常燕飞问。
    “奇怪了。你问我?孩儿她爸不是坐你身边吗?”童画不满地逼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生了孩子就应该蹲在家里洗尿布啊?生了孩子就不能去吃小龙虾了?!”
    常燕飞连忙举手投降:“绝无此意!”
    “那你叫舜哥下车,我陪你去借酒消愁!”童画气鼓鼓地说。
    容舜:“????”关我什么事?
    童画看着前排老公英俊红肿的脸,心想,我出去喝啤酒吃龙虾,把老公扔家里带孩子也太惨了。坑谁也不能坑我小仙子哥哥呀!马上又改口:“那要不你下车!我肯定是要吃小龙虾的,舜哥也吃,你意见这么大,你去带孩子。”
    常燕飞:“……”我才是被逐出师门需要借酒消愁的倒霉鬼!
    三人熟门熟路地进了一间烧烤店,点上几样老菜,容舜亲自搬来一箱啤酒。
    童画是标准的草根出身,家里酒窖五六位数一支的好酒,她也喝不出什么好坏来,反倒是路边摊里的大路货啤酒她喝得起劲,不行整个歪嘴二锅头。常燕飞和她一样,爱好特别接地气。
    菜还没上,三人先开了啤酒,照例碰了一个,童画先叹气:“唉……”
    与此同时,三人手机同时响了。
    各人刷开聊天软件,发现师门小群里被衣飞石邀请加入了好几个人,徐以方,宿贞,石慧,昆仑,延嗣清平,刚才就是石慧很激动地发了个表情。随后,师门小群的群名被更改成师门大家庭。
    容舜默默把刚加入的群聊从主界面删除。
    师门小群依然是存在的。刚刚建立。不过,这个小群里,已经没有常燕飞的存在了。
    他的动作做得很荫蔽。不过,常燕飞和童画都有脑子,小群变成了大群,自然还需要另外一个小群联络。谢茂和衣飞石是正儿八经在授徒,二人天各一方,长期和徒弟们分开,师门群就变得很重要了。
    很显然,衣飞石没有选择把常燕飞踢出群聊,而是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改变了彼此的关系。
    可衣飞石的动作再温和,常燕飞依然感觉到了一种被驱逐的切肤之痛。
    他咕噜咕噜灌了一罐啤酒,把啤酒罐捏变形。
    容舜在外历来冷脸少言,一般是童画负责和常燕飞叽叽呱呱。
    今天童画也说不出话了,她用自己的纤手拍拍常燕飞宽阔的肩背,陪常燕飞喝了一罐啤酒。然后,她打了个酒嗝,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喝饱了啤酒,待会儿吃不下串!”
    常燕飞:……
    尽管今夜的“借酒消愁”和常燕飞想象中的打开方式不一样,三人还是喝了三箱啤酒,吃了八斤小龙虾,几百个肉串。有些人伤心了会哭,有些人伤心了会闹,有些人伤心了……只会吃。
    童画喝得双颊绯红,撞撞跌跌地揪着常燕飞的袖子,鼓励他:“还有机会的!你看……那个,令狐冲!他也是,他师父不要他了,他就学了独孤九剑,刷刷刷,厉害,这么厉害……当了恒山派的掌门人,娶了魔教的大小姐,我跟你说,这就是迎娶白富美,升任ceo,走上人生巅峰……”
    容舜也被童画紧紧拽着。
    这姑娘哪怕喝醉了也有两样不能忘,一是自己的手机,二是老公的贞操。
    容舜很无奈,令狐冲的师父是谁?天下第一伪君子岳不群。这瞎打比方,若是被老师听见了,指定要捶他——衣飞石不能捶童画,只能捶容舜了。可小仙女已经喝醉了,你和喝醉的人讲道理?
    常燕飞本来一直都好好的,闷头吃,闷头喝。
    这都散场了,被童画鼓励两句,他突然在地上蹲下,捂着脸哭:“我不当令狐冲!”
    “我不娶老婆,不当掌门,我要我师父……”
    哭得特别难听,宛如干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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