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叔把谢茂带到前院的弟子堂,把他交给一位钱师叔,转身就走。全然例行公事,毫无感情。
    谢茂把自己领到的令牌拿出来,钱师叔就嗤笑:“阮雨萌收下来的啊,呵呵。”拿眼睛把谢茂上下打量一番,“是不是被喷得很惨?他们千山殿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嘴巴又毒,简称情商低,你可能不知道,阮雨萌小时候就被人套过麻袋……就是欠揍。”
    前面的赵师叔在阮师叔面前乖得跟个小猫似的,弟子堂的这位钱师叔倒是厉害,对阮师叔直呼其名也罢了,居然还敢跟刚入门的弟子说阮师叔的小话。谢茂心想,你是没看见那个姓阮的对着小衣的殷勤小意,就你这个随便逮着人就说小话的脾性,还好意思说姓阮的情商低?
    “得叻,来了前院弟子堂,就是咱们自己人。我先带你去安排住宿,再陪你在各处转转。”
    钱师叔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收回抽屉,用钥匙把抽屉锁上。
    见谢茂盯着他,他叹了口气,说:“咱们这儿是前院,来来往往的外人很多。当然大部分施主善信都是品行上佳的好人,也遭不住千百人里出那么一两个不靠谱的——”
    钱师叔没有说得很清楚,谢茂已经明白了,恐怕是曾有人不顾外边挂着那块“非请勿入”的牌子,不止闯进来“参观”,还顺手牵羊把钱师叔洗劫了一番。
    似长愈宫这样直接开放宫观,准许信徒前来搞迷信活动的模式,难免会有管理上的问题。
    谢茂想着就门口那极其菲薄的门票,只怕每月收入的门票钱都不足以支付这庞大的管理费用。难怪长愈宫需要读经弟子在前院服役三年——用入了门的修士当劳动力,这就太奢侈了。
    钱师叔领着谢茂到了宿舍,位置就在中轴某间大宫殿的背后,是一间方正的小院,墙上挂了个小牌子,乙亥年三期。钱师叔介绍说:“三个月一期。你这时间过来就是第三期,二期人多,还有几个住在你们院儿里。”
    “正房是日常休息学习的地方。”钱师叔领谢茂进去参观。
    正房的学习休息室布置得很舒适豪华,有公共区域,靠墙的则是一片小隔间,供单人使用。小隔间里有书桌、沙发,靠墙立着小书架,谢茂还看见了类似生物皿的显像设备?将门帘拉上,就是单独的空间,学习也好,独处也好,能够独自拥有一方小空间,非常人性化。
    比较违和的是,这间看上去很舒服的学习休息室里,空无一人。既没有人学习,也没有人休息。
    难道都去打扫卫生了?谢茂想起阮师叔指点的那三个巨大的保洁范围,颇有些一言难尽的心情。
    “里面的小隔间都是随到随用,基本不会出现人多地方少的情况。真遇到这种情况,你也不要和同门争执吵闹,来找我,我给你们重新安排地方。在宗门好好学习生活,不要争胜好强和同门斗气逞凶,打输了没面子,打赢了没里子,在咱们这儿,打架斗殴要关戒律殿,和外边是不大一样的。”
    钱师叔警告一番,又带谢茂去了睡房。
    睡房被安排在正堂两侧,大通铺,长长地大炕从南铺到北,起码能躺下三、四十个人。
    “人不能耽于享乐。你们是新弟子,最要紧的事,是学习,磨砺心志,睡房么,有个躺倒的地儿就行了,也不必长年累月地窝在宿舍里,平时都去正房,好好读经学史。”钱师叔对大通铺理直气壮。
    谢茂就乐了,他是真没有过睡大通铺的经验。
    谢朝就不说了,混得再惨那也是皇子皇弟。衣飞石还需要睡军中大营,他是完全没机会。
    在他记忆里的星际时代,没毕业之前,也是独自一人住一套宿舍,地方宽敞得能跑马。毕业之后,事业火速腾飞,直接就住上了黄金庄园,跟船飞往星际是条件比较艰苦,可也怎么都有个标准舱室,随身空间还有一套公寓舒舒服服地住着。
    这么多人挤在一间房里会是怎么个乌烟瘴气的场面?谢茂对此毫无概念,居然还挺好奇。
    在钱师叔的指导下,谢茂找了个空置的铺位,正想把领到的入门套装放进床头的小柜子里,被钱师叔要求换上道袍——马上就去上工了。
    也不发教材,也不说在哪儿上课,先叫我上工?谢茂也不生气,将道袍换好,跟着钱师叔继续走。
    “阮师叔叫我打扫那里那里和那里。”谢茂在外边瞎指一通。
    钱师叔显然对阮师叔意见极大,冷笑道:“前院弟子堂是我说了算,他一个千山殿的掌事,轮得到他越俎代庖?嗯,你以后就负责这里这里和这里。”
    他指了三个与阮师叔所安排的保洁地点截然不同的地方。当然,那范围依然大得夸张。
    谢茂不免好笑。剥削徒弟的问题上,你俩还真是同出一门。
    在介绍工作范围的同时,钱师叔顺路介绍了日常生活,比如几点起床,几点做早课,几点吃饭,在哪里吃饭,在哪里洗澡,哪里洗衣服晾晒……似乎是说得差不多了,钱师叔来了句有事问我,也拍拍屁股走了。
    谢茂手里拿着一把大扫把,面前是熙熙攘攘的信徒香客,不少人都抬头看他。
    刚来第一天,也不好太嚣张,谢茂就拿起扫把,把地上的落叶扫去。到长愈宫烧香膜拜的信徒都不大敢随地乱扔垃圾,怕“得罪神明”,谢茂能扫的也就只有树上飘落的残叶……
    树和人不一样。
    树可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更不怕得罪神明,想掉叶子就簌簌地往下掉。
    谢茂也不曾干过挥舞大扫把干保洁的活儿,拿着把细树枝捆成的扫把特别新奇,聪明人做什么都又快又好,很快谢茂就清扫了半个明堂。不过,他也不是很能耐得住性子操持贱役,没多久就对扫地失去了兴趣,开始想念衣飞石。
    可衣飞石还没给出约定的信号,可见还没能脱身,谢茂不能挪过去,也不能把衣飞石挪回来。
    百无聊赖之下,谢茂把扫把竖在一边,找了张香客歇脚的长凳子坐下。这会儿他也发现了,到处都有修士在执役,或是负责招待香客,或是在值殿,或是站在一边维持秩序。没人来和他打招呼,偶尔会有人对他笑一笑,表示善意。
    衣飞石已经混进了内门,谢茂在外边纯粹是混日子,能留下就留下,不能留下就回家,这种心态让他并不是很关心自己的“同门”们,毕竟,他也不可能真的在前院扫三年落叶。
    见他直接在香客歇脚的凳子上坐下了,所有修士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您这才……干了不到二十分钟吧?这二十分钟里,起码有十分钟都在研究扫把和附近的风景。
    谢茂对各种惊愕的目光毫无所觉,有香客见他坐着休息,很殷勤地拿出水果请他吃,他也不客气,跟个神棍似的嘴上念着这神那神保佑你,善哉善哉,慈悲慈悲……就给人家递来的水果咔嚓咔嚓吃了个精光,半点不见客气。
    在这个到处都是修士的长愈宫里,谢茂也不好公然拿出吃的喝的犒劳自己,被钱师叔带着转了两圈,走得口干舌燥,何况,这不就是下午茶时间吗?
    吃着香客送来的水果,喝着香客递来的泉水,谢茂深觉当神棍的感觉无比之好。
    香客都是多么善良的人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修士面看神明面。坐下就有人送来供养,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出家,这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谢茂也不是吝啬之人,与人交往时,从不让人吃亏。香客分他水果吃,他将水果在手里打了个转,又分了三两个回去,叫香客自己吃也好,分给体弱的家人吃也好,很有点神棍的意思。
    ——看着像神棍,绝不是真的神棍。水果从他手里过了一遍,就有几分地阶药物的珍贵。
    那香客也是常来常往的,知道长愈宫内大小弟子的道破颜色、腰带都不同,这个偷懒的小修士就是刚入门的小毛毛,能拿出来什么好东西?不过,她仍旧很高兴,口中不迭说谢谢仙长。
    这么年轻英俊的小仙长,也是不常见的。换了别的粗鲁汉子,她才不会凑上来献殷勤。
    等这位香客磨磨蹭蹭许久才离开,马上就有一个冷着脸的修士走来:“你跟我来。”
    谢茂抬头看他。
    这人指了指自己腰上的青色绦绳,眼神中藏着不动声色的骄傲:“我是监院弟子洪威。”
    “你有什么事?”谢茂明知道这人是来挑规矩的,却并不打算配合。
    常人听见“监院弟子”四个字,马上就要吓得站起来了,规规矩矩地等候训话。这小白脸居然还稳稳当当地坐着,洪威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也顾不得四周还有香客,沉下脸叱问:“你为何要私受善信财物?”
    谢茂举起手里还未丢弃的橘子皮:“你管这叫‘财物’?”
    “价高是财,价低是物,不得擅自从善信手中获取毫厘好处,这有什么不明白么?”洪威训斥道。
    谢茂正待说话,衣飞石留下的曼珠空间隐隐躁动,这是他与衣飞石约定的信号。不知道衣飞石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谢茂没空跟小副本的npc走支线剧情,匆忙起身就想去找个僻静无人处,看看是把衣飞石挪过来呢,还是直接把自己挪过去……
    “这位师哥咱们回见,有点急事处理。”谢茂说着就走。
    他这样目中无人的反应把洪威气了个倒仰,还未发难,谢茂又走了回来。
    “你这师弟好不知礼……”洪威正要骂他。
    谢茂都未抬头,拿起自己竖在凳子边上的大扫把,又匆匆忙忙走了。
    洪威:“!!!”
    “你给我站住!”洪威怒道,因惊怒嗓子都劈了。
    第766章 皆有来处(79)
    整个前院弟子堂都知道新来了一位生性极其惫懒不上进的小师弟。
    这位小师弟要说年轻吧,年纪也二十好几,马上就要三十岁了。搁别的宗门,基本就是入选弟子的末班车,很可能就与拜入仙门彻底无缘。他这也是运气好,来到了长愈宫,顺利拿到了入门资格。
    可是这人半点不懂得珍惜!在前院的弟子,谁不是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谋求一个上进的表现,希冀被掌事的师哥看在眼里,博取管事长老的欢喜,早一点开恩送去内门?就算不能提前飞升到内门,也得为三年后拜师做准备啊,你这么懒懒散散的,三年之后,哪一殿的尊长看得上?
    人就不!
    所有前院弟子堂读经弟子都老老实实执役时,谢茂提着大扫把,懒洋洋地散步到自己的“领地”。
    那么大三块区域,全部扫完,那必须得天不亮就开始干活,每天去食堂揣着小馒头,自己提一壶凉水,饿了就三两口塞完垫一垫,垫好肚子继续干,忙碌到半夜新月高悬,熟练工就能下岗了,新手还得加班,到后半夜才能匆忙赶回住处,洗了衣裳洗过澡,勉强合眼眯一会。
    ——这是一个入门试炼,大部分读经弟子都经历过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高强度工作。
    只要熬过最初的七天,管事的长老就会来指点关窍,比如教你如何手脚更轻便,精力更绵长,就是最初的体修了。修性不修命,天下第一病1。想要学习更高深的修行之法,体修才是基础。
    哪晓得谢茂连第一天都没“熬”过,他直接就放弃治疗了。
    每天掐着食堂打烊的点儿吃了早饭,跟旅游似的拖着扫把到工作地点,哪里风景好,就在哪里扫扫地,从来也没想过把每一寸角落都清扫完毕,反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就压根儿没想过完成。
    “师弟,你这样不行啊,师门交给我们的任务是给我们的考验,我们要排出万难完成它!”师哥a好心好意地提醒。
    “嗯,我知道啦,谢谢师哥。”谢茂态度非常好,闻言提起扫把又扫了两分钟。
    师哥a回到自己的岗位还没安定下来,谢茂已经熟练地把扫把竖起,找了个张凳子坐下来,等待香客投喂。
    就这么我行我素地混到中午,某些刚入门的弟子还在岗时,谢茂就混在资深读经弟子的队伍里,跟着一起回弟子堂的食堂吃午饭去了。食堂管饭的阿姨见他眼生,忍不住关心:“工作做完啦?”
    “差一点点。”谢茂心里想着盆里的鸭头,碗却顺着牙签肉去了,“阿姐我要这个。”
    管饭阿姨也喜欢长得俊俏的小男生,被他阿姐阿姐喊得亲香,哐当就是一勺子肉,还指了指背后刚做出来的一小盆红烧羊肉:“我瞧你是爱吃羊,那是老钱的小灶,我多做了一份,给你来一勺?”
    谢茂笑道:“那我谢谢您。”
    背后等着打饭的资深弟子眼皮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领个饭你也这么多事,咋不上天呢?
    就在管饭阿姨接了谢茂的饭盆,美滋滋地转身给他装羊肉时,背后排着队的资深弟子b就忍不住说:“这位师弟,你的工作可不是只剩下一点点吧?我看你是只干了一点点。像你这么懒散下去,小心被劝退。”
    谢茂胸有成竹地说:“不可能,我上面有人。”
    他一副自信满满、绝无迟疑的模样,将资深弟子b唬住了,顿时尴尬得不再说话。
    管饭阿姨把塞了满满一碗红烧羊肉的碗端回来,嘲笑道:“你要是上面有人,还在弟子堂熬日子?小伙子不要胡乱吹牛皮,老钱最看不惯这个。得了,有空我找老钱说说,这么端端正正的小伙儿,做什么叫人天天扫大街对的吧?这是美貌歧视!我叫他给你换个活儿。”
    谢茂也没拆穿她是吹牛皮,就跟感谢那碗羊肉一样,笑眯眯地道:“那我谢谢您。”
    打了饭,在食堂找个角落坐下,能在中午来食堂吃饭的弟子,实际上并不多。
    前院弟子堂的修士们都很勤奋辛苦,就算已经体修入门,曾经艰苦的工作不再是日常生活的妨碍,他们依然要表现得“勤恳艰苦”,有时候会自动扩充工作范围,自动延长工作时间,中午“闲”得有空去食堂吃饭,那是资深弟子的特权。
    换句话说,中午出现在食堂的弟子,基本上都已经找到了内门师父,时间一到,直接拜师成为内门弟子。
    谢茂想要找个无人打搅的角落很轻易。
    他和衣飞石有特殊的联络方式,俩人虽不能见面,作息基本相同。
    这会儿谢茂吃饭,衣飞石也在千山殿吃饭。和艰苦朴素的大锅饭相比,衣飞石有单独的小院住着,宗门给他配了两个服侍起居的小童,到饭点儿就把饭菜领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请衣飞石用饭。
    衣飞石让小童退下,关上门。
    他给谢茂递了消息,二人在不同的空间里,同时吃着饭。
    陪吃的感觉是非常强烈的,因为,衣飞石吃着吃着,碗里就会突然多出一块不属于自己的菜。
    最开始是各种吃习惯了的行军饭盒菜色,渐渐地开始多了一些前院食堂的菜色,倘若时间不凑巧,衣飞石吃饭的时候谢茂还没回到前院食堂,各种香客带来的水果零食,也会咻咻地往衣飞石桌上飞。
    这会儿衣飞石已经在饭桌前等了一会儿了,他已经养成了习惯,等碗里出现新的菜色时,再开始吃饭。
    无论是否能见面,和先生一起吃饭的感觉,说不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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