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宫主修为无限接近于洞虚境,无非是天资上差了一口气,怎么也无法推开那道门。然而,论修为之雄浑,整个长愈宫中,无人能与之相比。他见了雪焚真人手中的锋芒也隐隐觉得心惊,这是何等锋锐精纯的一道剑芒?!隐有开天之怒意。
    秦真人直接从袖子里翻出一把折扇,往身前一挡,人已经退出八尺之外。
    ——被雪焚真人手中一缕锋芒惊退,好像是有点挺丢人?可如果不马上拿出清凉扇护身,被那锋芒刺得平地栽一跟头,岂不是更丢脸!
    秦真人隔着远远地多看了一眼,说:“这是你的新剑芒?”
    剑修通常只有一柄剑,剑即我,日夜随身,祭炼不休。
    不过,一把剑可以又能有无数道剑光,无数道锋芒。比较逆天的剑修,甚至可以掌握不同的剑意。
    雪焚真人的飞剑一直在他背后的阴影中藏着,平时御敌也不会轻易飞出,外人能见到的大多数都是他此刻缠绕在指尖的锋芒。也称之为剑芒。
    雪焚真人笑了笑,说:“这就是飞霄。”
    “待我将它重新祭炼一番,及至大圆满,人与剑合,便渡劫入洞虚。”
    “你说得跟玩儿似的,洞虚那么好入?”秦真人的目光依然在他指尖的那缕锋芒之上。
    冼宫主也觉得那缕锋芒神异无比。
    雪焚真人一口咬定这缕锋芒来自于从前的飞剑祭炼,倒是让冼宫主有点不好做人。
    诚实些说,自从雪焚真人陷入瓶颈之后,为了鼓励他振作起来,希望他早日破境延寿,冼宫主私底下向千山殿倾斜了不少资源,诸如各类灵石、丹药、能养剑的材料,甚至一些轻省有内涵的宗门任务,都是紧着千山殿照顾。
    其余各殿也很同情千山殿的遭遇。尤其是原本前途无量的雪焚真人被生生拖累到寿元将尽,长愈宫各位长老殿主皆唏嘘不已。明知道冼宫主存了私心偏着千山殿,各殿也不曾背后议论。
    但是,给点灵石丹药也罢了,平时任务多照顾也可以,现在雪焚真人手中那一缕锋芒何其神异?
    这样堪称镇山之宝的东西,若是诸殿共议,为了送雪焚真人上洞虚,或是为了救雪焚真人一命,将之拨给千山殿,秦真人认为,同门师兄弟也未必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你这问都不问一声,跟以前一样直接黑箱偏私给千山殿,那就未免太过分了!
    ——反正秦真人不相信,飞霄能养得出这么神异的一缕锋芒,必然借助了外力。
    “你便说一说吧。”冼宫主不禁苦笑,若是他有这东西,若是他知道这东西能救雪焚真人,哪里会藏到今天?“沧雪,不是师伯要审你这东西的来历,你不说清楚这东西从何而来,其他几个要埋怨我偏心了。”
    雪焚真人见他们都不信,道:“请移步。”
    冼宫主与秦真人随着雪焚真人行至山殿神龛之前,抬头俱吃了一惊。
    神龛之上,原本供奉着千山殿第一任殿主不平真人的神牌,以及不平真人遗留下的一缕剑意。
    如今不平真人的神牌仍在,它遗留的那缕剑意却被镇压在一隅,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把断成两截的简陋木剑。
    “这是何方前辈所遗剑意?”冼宫主皱眉问道。
    秦真人缓缓摇着折扇,借此抵御那柄断剑带来的锋芒,凑近了两步,细细观察片刻。
    “此剑意生机昂然直冲云霄,剑中深意循循不绝。以我之见,只怕不是遗剑。”单凭着这把断去的木剑,秦真人就相信雪焚真人的“宝贝”不是冼宫主偏私黑箱了,“老沧,撞大机缘了?”
    雪焚真人将指尖锋芒释放。
    那缕锋芒就停留在断去的木剑边上,仿佛是在休憩,又仿佛是在诵读。
    那样神异的一缕锋芒,能叫冼宫主心惊,使秦真人被迫退出八尺之外,何等威风凛凛?这会儿却安静地雌伏在这把看似不起眼的木剑旁边,如溪流汇入大海,萤火投入艳阳,显不出丝毫特殊。
    “你们都觉得我是用什么天材地宝炼出了这缕锋芒。”雪焚真人说。
    “难道不是?”秦真人反问。
    “不是。”雪焚真人再次否认,“这就是飞霄所生锋芒,不假一丝外力。”
    雪焚真人生于长愈宫,长于长愈宫,他是有宗门、有师有徒的修士,不是在外拼杀的散修。他所用的飞剑是何材质,经何物所炼制,该有什么样的资质层次……这在长愈宫的高层不算秘密。
    这突如其来的一缕锋芒如此神异,不得不引来了冼宫主与秦真人的惊诧。
    飞霄资质所限,很难养出这样霸道的锋芒。雪焚真人却说,那一道锋芒就是属于飞霄的。没有任何天材地宝,没有任何外力相助,它就是飞霄所养出的锋芒,独属于雪焚真人的锋芒。
    这怎么可能?
    虽然秦真人没有再抬杠,可是,包括冼宫主在内,他们都是这个意思。怎么可能呢?!
    雪焚真人看着断去的木剑,说:“自我修行之始,一心一意牢记千山剑诀。剑道三千,可柔可刚,唯守一德,则是不折。”
    “什么样的剑才不会折?”
    “若剑切豆腐,割血肉,以强凌弱,自然可以锋刃不卷,分毫不折。”
    “若遇强敌,筋骨如铁,血肉似磐石,这剑要怎么才能保全自身,怎么才能不折?”雪焚真人问。
    秦真人道:“或避强以柔。或再三锻打剑身,使之更加锋锐,以强敌为豆腐。”
    雪焚真人笑道:“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人在天地间,岂能无敌手?”
    正说着话,他背后的飞霄剑突然从斜里刺出,朝着秦真人飞去——他原本想突袭冼宫主,谁让秦真人手里摇着清凉扇,谁带着防具就刺谁吧!反正只是个示范。
    秦真人被他刺了个措手不及。
    雪焚真人突破之后进阶分神后期大圆满境界,秦真人一直在分神中期徘徊,本就境界不如。
    更何况,雪焚真人是剑修!
    亏得那一剑是照着他在手里摇晃的清凉扇上刺下,秦真人仓促之间应敌,人是没有受伤,祭炼了三百年的清凉扇被刺成两截,彻底不能用了!给秦真人气得脸都青了:“你有病?!”
    “这世上没有永不破损的防具,也没有永不折锋的兵刃。”雪焚真人说。
    这是他从小弟子那一道剑意中读懂的真意。
    剑修总说,剑即我,我即剑。
    可人类很难真正去理解器物的想法,人存于世,终究有着趋吉避害的本能。
    衣飞石做铠甲时,从不担心自己毁损陨落,他是一件铠甲,就该尽职尽责地去拦住劈向主人的刀剑锋刃狂风惊雷。雪焚真人修的是人剑合一,却总想着不折,想着保全锋芒。
    所以,他不肯向九紫山服输,也不肯如披香殿一般,随便寻找资质普通的继承人。
    剑,岂能折?
    然而,既不能折腰,也不敢折断,困顿其中,不得解脱。
    这样的剑,折与不折,又有什么两样?
    在衣飞石看来,雪焚真人修的根本就不是剑,乃是玩物。雪焚真人也未尝没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是,他所修的千山剑诀,打从祖师开始就奉行不折之德。他八百年修行的剑道,就是不折之道。
    直到衣飞石推开山殿之门,当面击断剑脊时,剑意冲霄而起。
    那一刹那,雪焚真人突然就想明白了。
    若你有一把剑,不敢拿它刺向强敌,剑有何用?你有何用?
    飞霄在铮鸣中寸寸断裂,锋芒自雪焚真人指尖迸射而出,他枯槁的容颜恢复了青春,苍老的白发重新变得乌青,他挺起佝偻的肩膀,碎裂的飞霄冲入云霄,化作一道晶莹的火光,隐入他的身后。
    那时候,雪焚真人感觉到了天空中迅速积蕴起的劫云。
    ……
    雪焚真人往旁侧走了两步,推开了另外一扇门。
    秦真人的脸还是青的:“你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刺破我的宝扇?我难道听不懂话?”
    随后,他走到门前,看见屋内光华内敛、宝气璀璨的景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雪焚真人指着屋内各种珍贵法宝陈设,说:“挑十件,权作赔罪。”
    这些年冼宫主偏心千山殿,私底下抠了其他殿不少物资贴补千山殿,秦真人也从未抗议什么。
    雪焚真人与小弟子商量过了,这宝库内的东西,原本就是给长愈宫其余各殿准备的“装备”。也算是多年以来的补偿。
    秦真人突然说:“我突然想起这儿还有几件防具,你要不要练练手?”
    砸一赔十啊,快多砸几个吧!
    第773章 皆有来处(86)
    千山侧殿内,神光宝气,满目琳琅。
    素日里用于存放书册和日用器皿的书柜条案上,密密麻麻地放着尚未被祭炼认主的法宝。其材质之神异,等级之高贵,数目之繁多,简直让冼宫主目不暇接。
    “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宛如置身天宫神庭,目之所及,皆神仙典藏。”
    冼宫主拢在袖中的双手,竟微微地颤抖。
    秦真人已经挑花了眼,总觉得这也好,那也好,个个都想要。可惜雪焚真人只肯“赔偿”十件,早知如此,秦真人恨不得在清凉扇中套几个小宝贝,适才被偷袭时才好一并粉身碎骨!
    他一边挑法宝,一边插嘴问道:“长愈宫分支下院之前,宫主曾在九紫山司职,难道不曾见过天下闻名的天宝福地?我听说,九紫山天宝福地共有九九八十一层,每层有宝格九百九十九间,道、法、巫、咒、阵、蛊、毒、符、箓、药、食等十三异宝皆齐备,是天底下最丰盛珍贵的宝库。”
    他忍不住追问:“照宫主看来,就连九紫山的天宝福地……也不如这里么?”
    长愈宫分支下院不过八百年,雪焚真人少年时也曾在九紫山修行生活,冼宫主身为他的长辈师伯,年资更长,自然曾在九紫山长住司职。唯有秦真人是带艺投师,拜入长愈宫时,长愈宫已经分支,因此无缘得见天下闻名的九紫山天宝福地。
    冼宫主摇头道:“不及千山侧殿多矣。若论数量,自然是天宝福地居多。不过,天宝福地虽有藏品十万件,宝格内存放的法宝却多半是入门、筑基级别。修至金丹之后,福地法宝便不足敷用,宗门精英弟子也得自行下山寻找机缘炼制……”
    他随手指了指身边的几件法宝,说:“我细细地看了一遍,放在这里的法宝,用材娇贵,品炼无暇,竟没有一件低于地阶。便是这几件筑基初期便可使用的入门小物,也能随着修士进步逐渐进阶。”
    “这都是能够生出器灵的宝贝,若遇到资质上好的主人,灵器随主,未尝不能随之登天成神。”
    说到这里,冼宫主和秦真人都有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这些不得了的法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千山殿?
    “我近日收了个小弟子。”雪焚真人说。
    冼宫主与秦真人皆面面相觑。
    “我那小弟子,他的姓是……”雪焚真人用手指在虚空中缓缓写出一个字。
    谢。
    他姓谢?!
    雪焚真人将手指竖起,轻轻按住唇。
    冼宫主与秦真人的冷汗一瞬间就淌了下来。
    他俩皆是一宫一殿的主宰,在政治嗅觉上绝无半点迟钝天真。
    早年天下修士皆以菲斯为圣地,尊谢氏为祖圣。然而,自从两千年前,魔气入侵菲斯圣地,诸圣君带领天下修士打了那一场惨烈的圣战之后,闹出北圣叛道,九圣君与南圣相继陨落的惨事,天地之间,只剩下卢随心这么唯一一位圣君,西圣卢随心的声望也在战后抵达了巅峰。
    作为天底下仅剩的圣君,又携救世之功,卢随心毫不费力地成为了天下第一人。
    经过两千年的浸润更迭,卢氏早已已经取代了谢氏,成为天下修士的老祖宗,九紫山也已经取代了荒无一人的菲斯圣地,成为实质上的天下第一宗门。
    这时候“谢氏后人”携宝现世,直接出现在与九紫山矛盾重重的长愈宫,意欲何为?
    雪焚真人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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