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始终会来。
    已经很努力地想要粉饰太平了,架不住这位有时间轴,杀人灭口的事……根本做不到。
    “你自己说?”谢茂至今还是一头雾水。他真不觉得这件事很严重。
    “您不记得了。”刘叙恩说。
    “我不记得他和他改信阴庭主人,有很大的关系?”谢茂对其中的逻辑不大理解。
    刘叙恩低笑一声,抬头看衣飞石:“师父,您唤我过来,是要和君上摊牌吗?”
    谢茂越发怪异,也看衣飞石的脸色:“有什么事瞒着我?”摊牌?这个词就很严重了。
    “你手里有几张牌,就有资格与君上同坐一桌玩牌?竖子狂妄!”
    衣飞石知道刘叙恩真正想问什么,可是,这话突兀地说出来,实在太容易让人误解。
    他根本不知道刘叙恩在下界网罗信众之事,刘叙恩这么来一句,倒像是他故意和刘叙恩一起图谋君上的信徒:“君上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当着谢茂的面,刘叙恩也没法和衣飞石交流更多了,他也很挣扎。
    说实话?太伤人心。
    撒谎?只怕仓促之中圆不干净。更怕好心办了坏事,万一师父真想摊牌了呢?
    谢茂给他俩气笑了:“要不你们俩先商量好了,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再来给我回个话?”
    衣飞石静静地吩咐:“说实话。”
    “君上渡仙魔劫。”刘叙恩一句话就把谢茂捶得背上发胀,还有点心虚。
    怎么又提仙魔劫?刘叙恩这段记忆不是假的吗?君上那么嚣张霸道的人,怎么可能在渡劫前身染沉疴,还可怜兮兮地求衣飞石救他……不可能不可能。谢茂端起樱桃碗,缓缓咽了一颗渍樱桃。
    “徐莲替君上死了,将劫数推迟了四百年。这件事一直叫我很困惑。”刘叙恩说。
    “君上传授师父鬼道轮回道,就是为了他日让师父替自己挡劫么?师父收我与徐莲为徒,传我们鬼道轮回道,难道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们替师父挡劫?若是如此,未免想得太深太远太缥缈。修仙之途何等莫测,传道授业之人,又凭什么认为自己的修为一定比徒弟高,比徒弟先渡劫呢?”
    “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我觉得师父收我和徐莲为徒,并不是为了哄我们替他渡劫挡灾。”
    言下之意,哪怕他恢复了记忆,得知了各种往事,依然认为谢茂培养衣飞石、帮助衣飞石封圣,都是为了利用衣飞石。
    “老神君告诉我。”刘叙恩顿了顿,“谢润秋告诉我,若总觉得师父是替劫之人,那就太小看了他儿子的器量。”
    “他说的话也能相信?”谢茂想糊刘叙恩一巴掌。
    “那么君上以为,您为什么要费尽心力助师父封圣呢?”刘叙恩反问。
    “那自然是因为他配得上封圣。他不能封圣,谁配封圣?”谢茂下意识地说。
    他没有说因为我喜欢衣飞石,我喜欢他就要奖励他,施舍他。在谢茂的心目中,衣飞石就该是一位圣人。不管他喜不喜欢,衣飞石都能封圣。
    刘叙恩似乎觉得这个答案非常可笑,很勉强地低头,遮掩住自己的嘲讽之色。
    “您可能是忘记了。谢润秋说,当初您立意助师父封圣时,已经从诸天诸世界游历归来,声名鹊起,天下共尊,被推举上了神君之位,以此治理天下。”
    “那时候您已经清楚地感觉到,您必然会封圣,会成为诸天诸世界的第一位圣人。”
    “可是,封圣,要怎么封呢?”
    “这世间的一切,有阴就有阳,有生就有死,所谓独木难支,天道岂能准许一家独大的圣人?”
    “打从一开始,你就需要一个对你忠心耿耿的对面。你治理仙界,他独尊地府。你是时间君王,他是轮回大帝。你乾纲独断、刚愎自用无人能劝的时候,总得有人拦得住你天马行空的妄想,让你回到现实之中——”
    “与其天道秩序在茫茫众生中挑选这么一个和你处处做对的人,你宁可自己造一个。”
    第807章 两界共主(207)
    刘叙恩说这番话很有道理。
    谢茂回想往事,也能找到许多疑点,比如,衣飞石为什么会修了鬼道。
    衣飞石是器灵出身,以神血滋养,在时间罅隙里生出真灵,哪方面都和鬼道扯不上关系。封圣之后,从衣飞石日常修行习惯来看,他也更适合剑道、平戎道,哪怕走无情道都比鬼道令人信服。
    偏偏君上指点衣飞石修了鬼道,他还以鬼道轮回封圣,这就是极其令人不解违和之处。
    没有刘叙恩戳穿此事之前,谢茂凭本能地给君上找好了理由。封圣毕竟是极其艰难之事,不是修为到了就一定能晋身圣人之位,它还需要大机缘加身。君上想让衣飞石封圣,现成地就有九幽阴魂无法解脱,也就顾不上专业是否对口,强行让衣飞石走了个借壳上市的路子。
    现在刘叙恩的说辞给谢茂开辟了新思路,他觉得,君上此前未必没有这样的考量。
    君上最终达成的境界,可与普通圣人截然不同,直接身同世界,动念即是天心,意志则如天宪。天道会准许这么一位大圣人轻易降生么?纯阴纯阳皆不能久,天地间独有一道意志,谁来制衡?
    九幽之地,阴育光明。
    君上指点衣飞石于鬼府成圣,或许真的是想让衣飞石成为自己的cp?
    ——谢茂的想法和刘叙恩不同,他可不觉得对立制衡就是仇敌,明明就是cp嘛。
    但是,这事经了谢润秋的手,谢茂第一个反应还是反驳:“这事倒是显得颇为玄奇。”
    “君上心中怎么想,我不知道,你师父也不知道。倒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谢润秋知道,他还能言之凿凿地说给你知道——如此诛心揣测,他有证据么?你就对此深信不疑?”
    谢茂冷笑着放了樱桃碗。
    就算你是小衣的徒弟,斗胆胡说八道,我照样大耳刮子搧你!
    “君上认为这说法是无稽之谈?”刘叙恩反问。
    谢茂拦住了要说话的衣飞石,问道:“不如你来告诉我,就算这件事是真的,于你师父哪里有害?照你的说法,是我需要一个cp,我把这cp名额给了你师父,他封了圣,我遂了愿,碍着谁的道了?我是亏待他了,还是亏待你们——你们这几个他的徒弟了?”
    刘叙恩被他问懵逼了。
    刘叙恩原本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怨恨君上用心不诚,君上对待恩师不过利用摆布,在这种利用的关系下,他死了一个师弟,也陨了挚爱道侣,何况,他还有被君上追杀的虚伪记忆。
    谢茂没有记忆,根本不记得过往种种,就事论事,这一番话是问得理直气壮。
    刘叙恩突然之间就发现,抛开徐莲的死亡不谈,君上的动机也谈不上罪大恶极。君上确实利用了师父,可师父也因此封圣,这就是最大的得利。若说君上以此得到了师父的忠诚爱慕?刘叙恩也不能睁眼说瞎话,他很清楚,就算君上不曾指点师父封圣,师父依然会对君上死心塌地。
    得,总算还讲道理。见刘叙恩懵了,谢茂也没有再次逼问,道:“此前你的记忆乱七八糟,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可我还是弄不清楚你这脑回路,我和你师父的事,跟你要卢随心信仰你师父有何关系?你师父以功德封圣,不缺那几个信仰信徒,你这样鬼鬼祟祟是要做什么?”
    刘叙恩滔天气焰蔫了大半,竟有些垂头丧气:“他的信仰是阴庭主人,并不是师父。”
    谢茂才明白过来:“你要将师父与阴庭解绑?”
    他突然之间想起衣飞石适才的震惊之色,很显然,衣飞石刚才就明白刘叙恩的意图了。
    刘叙恩为什么要将衣飞石与阴庭撇清关系?刘叙恩不可能害衣飞石,他这么做,肯定是认为此举对衣飞石有利。反过来想,那就是衣飞石与阴庭捆绑有害?这能有什么坏处呢?
    “你下去吧。”谢茂觉得此事不必再和刘叙恩沟通。
    衣飞石心中有数。
    一直显得很光棍的刘叙恩却紧张起来,辩解道:“此事与师父无关,他并不知情。”
    “下去吧。”衣飞石也吩咐。
    谢茂将摄灵图册合拢,卢随心就这么死死夹在其中,并未被纳入书页之中。
    摄灵图册的每一页都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魂魄栖息其中,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修行。卢随心被夹在书页之间,没能进入书页空间,就等同于被两个空间挤压成泥,偏偏意识完整,无法解脱。
    这绝对是威胁。刘叙恩犹豫片刻,仍旧不肯离开,说道:“君上只要一个能平衡阴阳大道的对象,是谁并不重要,是不是人也不重要,而今阴庭已立,轮回已生,为何不肯放了师父?”
    “你师父执掌九幽,对他而言有害、有危险?”谢茂不解地问。
    刘叙恩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很惊讶,又很震惊于谢茂真的不知情。
    这时候他突然就不肯说了,默默俯身磕头,转身退了出去。
    “刘叙恩——”
    “先生,”衣飞石端起谢茂放下的樱桃碗,喂他吃了一颗渍樱桃,“都过去了。”
    “刚才聊两句我也看明白了,你这个徒弟不是不讲道理,他若想通了就不会胡搅蛮缠。倘若真的过去了,他还藏着掖着不肯说?还求我放了你?我究竟怎么你了?”谢茂没好气地将衣飞石又塞来的渍樱桃含嘴里,干脆将小半碗渍樱桃都吃了。拿吃食堵我的嘴?我给你吃光了!
    衣飞石哭笑不得,忙给他端茶来:“也不是很紧要的事……”
    “不喝。”谢茂拒绝合作,“今日不说清楚,饭不必吃,茶不必喝,觉也别睡了!”
    衣飞石:“……”
    都是圣人修为,不吃不喝没关系,不睡觉……那就万万不可以了。
    “创建轮回之前,您曾问过我。若您为天阳,我可为地阴?”
    “我那时候也还年轻,总以为自己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比如,终有一天,我能追上您的修为,与您并肩共尊……”衣飞石捧着茶碗笑了笑,表情也不是自嘲,似乎还觉得当初的自己天真得有些可爱,“所以,那时候我就一口应承下来,说,愿为九幽之主,与君上分掌天地。”
    “也就是说,谢润秋说的都是真的?”谢茂认为刘叙恩说得有道理,可也仅是一种猜测。
    如今被衣飞石亲口证实了君上的想法,谢茂的情绪就变得很复杂了。
    他没有过往的记忆,衣飞石告诉他的一切都是美化后的版本,因为衣飞石从不肯说君上不好。
    哪怕当初君上对衣飞石坦诚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要用衣飞石做对标制衡,衣飞石也只说君上垂爱于臣,一手扶持臣封圣——他不会告诉谢茂,君上扶持我封圣,也是有私心的。他根本不在乎君上的私心,也不认为君上有私心就会削薄君上对他的恩情与垂爱。
    “他很早以前就看中九幽之地了,想要借九幽封圣。您对他一向冷淡,他不知趣,总要仗着老神君的身份指点。他曾对您狂言,他为父,您为子,正是天生的尊卑上下制衡,您说……”
    衣飞石一句话没说完,谢茂已经快要翻白眼了:“我说什么了?我没怼他?!”
    “您说,朕辛辛苦苦修行几万年,还得认你这个不懂眼色的蠢货做父亲尊长,修行何用?”
    “那我没揍他?”
    “说完,您就把他一脚踹出门去,下令封门,以后不许老神君踏入一步。”
    “可惜没揍死。”谢茂抚掌叹息,“留下个祸根,给我找了多少事!”
    他原本不明白,他和谢润秋父子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若说是为了四太太之死,君上和谢润秋早就该翻脸了,为何君上发迹之后,谢家族人还能在谢神府作威作福?如今才算弄明白,根本就与四太太无关,这是事关谢润秋圣位的仇恨。
    谢润秋不止想借九幽之地封圣,还想凭借生父的身份随谢茂飞升,且永远压死谢茂一头。
    可惜,谢茂也不是吃素的,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
    二人翻脸之后,君上扶持衣飞石创立了轮回池。谢润秋封圣之望破碎,如何不恨?
    他不仅痛恨谢茂,更痛恨谢茂那件夺去了他圣位的小衣服——你宁可把圣位给一件衣服,都不给你亲爹,逆子!罪该万死!
    “谢润秋已经死透了。”谢茂安慰衣飞石。那蠢货再不能兴风作浪。
    “我的麻烦不是谢润秋,是我自己。和常人相比,我天资还算出众,先生指点我修行也还算进展迅速。我也曾以为自己能够追得上您的脚步。”衣飞石神色平静,若说有情绪,那也只是对君上修行进度的高山仰止,而非厌弃自己进展缓慢,“最终还是赶不上。您越是强悍,我便越是衰弱……”
    “到仙魔劫时,您即将再晋一步,踏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那时候的我也到了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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