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粗汉吕布,不也被传得跟有三头六臂、铜皮霸体的神人一般么?
    于是这会儿,也半点没往那些一听就十分离谱的传闻上联系。
    他心不在焉地唤人来送水洗漱时,琢磨着琢磨着,就叹了口气。
    只恨那梦境太过真实,叫他在忆起心上人容貌时,仍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深深的惧意来,短期之内,怕是生不出半点旖思了。
    第133章 马甲已掉
    漆黑的夜空中,星辰闪烁,辉光点点。
    辉煌宏伟的宫殿间或灯火通明,是一如既往的静谧,而无人留意到的是,一只小半个巴掌大的灰雀正奋力扑腾着翅膀,因不熟练而飞得忽高忽低,却无比坚定而笔直地朝着宫外的方向去。
    若说来时的天只是渐转暗沉,现在就已黑透了。燕清只能一边考印象中的大方向朝外头飞,一边凭高大树木投放下的阴影和下头的灯光,来避开沿途那层出不穷的障碍物。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几次差点一头撞到树干上,直吓得一身茸毛炸起,慌慌张张刹住去势;或是飞得酸痛的翅膀差点抽筋,只能急匆匆地用爪子抓住一根树杈子,险险稳住身形,着急地歇上一歇再继续。
    之前尚不觉得,这会儿归心似箭,就只能郁闷为了不引起注意,变不得能飞更快的大鸟,而得慢慢磨了。
    难不成是他化身的这只灰雀体态太过圆润,才导致飞得这般吃力缓慢?
    燕清乱七八糟地想着,烦躁地“啾啾”一声,再次挥动翅膀,朝同个方向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飞到了熟悉的西城门。从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个眼熟的士兵还在尽忠职守,他欢欣地越过他们,再飞了一小段,就准备将脑袋一低,冲那条小巷俯冲过去!
    “何人鬼祟!”
    偏偏就在此时,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似炮仗一般在咫尺处炸开,直叫满眼只有那条巷道的燕清被震得脑子里嗡嗡响,整只鸟都趔趄了一下,吓得魂都差点飞了。
    一身漆黑盔甲,头戴三叉金冠,沉默地伫立在宫门所对着的那条大街上的高大武将,恰恰被高大墙壁的阴影所笼去了大半身形,这会儿显然被拍动翅膀的微小声音所惊动了。
    他浑身都在戒备状态中,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足够让他立马从思绪里挣脱出来,火速扭过头来,凌厉目光冲燕清所在的方向投射过去,不耐烦地再度咤道:“出来!”
    “……”
    燕清抖了抖毛,瞟了瞟吕布背后背着的麒麟弓,紧紧抓着刚随脚勾着的小树枝的爪子轻轻颤动,悄悄地朝里侧又挪了几寸。
    ——傻子才出去呢。
    不过吕布怎么会等在这?
    他在信里不是说了有急事要进宫处理,叫吕布稍安勿躁,别乱来找他么?
    吕布丝毫不知,就在自己头顶上,一只不过丁点大、憨态可掬的灰雀正瞪着圆溜溜地绿豆眼,以鄙视和质问的眼神盯着他。
    他见喝不出来人,便戾气十足地将眉头一蹙,提着方天画戟,杀气腾腾地就循着刚刚声音来源去寻了。
    燕清一时半会的固然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有信心不被对方发现。
    看吕布这凶巴巴的模样,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张了张嘴,懒洋洋地伸舌头打了个哈欠,旋即安逸地闭着眼,仿佛自己是一座雕像,偶尔才掀起一丝,瞅瞅注定无功而返的吕布。
    谁知吕布听声辩位的本事还真是非同一般,很快就锁定了小范围,开始仔细盘查。
    等燕清发现他越来越接近时,也有些犯怵了。
    吕布心里还为主公那语焉不详的留言烦躁着,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偏偏不好惊动别人,也不能大张旗鼓,便在军营事了后,交代高顺张辽多加留心,便单枪匹马,守到宫门附近了。
    他这位置选得巧妙,能一眼看到里头出来的人,却不会被里面的守兵察觉。
    谁知主公的身影半天没等到,倒见到王允的车驾出来了,瞧着面上春风得意,他心中不安更胜。
    正憋着火的时刻,来了个藏头露尾,定是不怀好意的歹人来,他如何不要较真一把,拿对方撒气?
    谁知除了之前那被他一喝破,就戛然而止的动静外,这一带还真翻不出半个人影来。
    吕布满肚子问号,愣是不肯死心,横竖主公也还没出来,他便一寸寸地反复查看着。
    燕清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一个猝不及防,脚爪所抓的那根树枝往下骤然一沉,不等他惊慌失措地扇开翅膀,一双较平日的憨气十足要放大许多倍、衬得尤其精炯的虎目,就煞气腾腾地对上了他的。
    ——居然还真被找到了!
    看清这躲躲藏藏者的真面目后,吕布瞳孔骤缩,浑身不可抑制地僵住了一瞬。
    他脸上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困惑来,嘴一点点地张开,模样看着有些可笑。
    燕清胸腔里心脏狂跳,费力装出一副纯洁无辜的模样,歪歪脑袋,小心翼翼道:“……啾?”
    吕布:“…………”
    吕布双目瞪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燕清被如被恶虎一寸寸打量一般,直感毛骨悚然,都寻思着要不要干脆变回来算了,吕布却一脸不可思议地晃了晃脑袋,然后一边继续紧抓着那根被强行压下、导致燕清暴露的树杈子不放,一边眼珠子都不带挪动半寸的,把腾出来的一手往自己怀里摸索。
    很快就扯出一条土气得很、却一看就沉甸甸的大金链子来,底下垂着一个造型滑稽的坠子。
    燕清禁不住腹诽:这该不会又是一颗乳牙罢。
    吕布知道要印证的是一个多疯狂而荒谬的猜测,心跳如擂鼓,指头都有些发抖,却还是足够灵活地触动了坠子上的小机关。
    只听轻轻的啪嗒一声,他那两指之间,就挟了一根灰不溜秋的细小绒毛出来。
    燕清在极度的莫名其妙下,都顾不上恐惧了,就低着脑袋,看吕布近乎诚惶诚恐地捏着那根短短的绒羽缓缓凑近,眯着眼睛,借天上洒落的月辉和不远处的灯火照映,认真严肃地在他身上比划起来。
    碍于吕布这怪异过头的行为,燕清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脑子里只回荡着这么一个猜测——难道吕布年幼时养过一只小麻雀,长得刚巧和他这会儿一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吕布才直起腰来,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眸光凝重许多,将那绒毛谨慎放回原处,就朝这瑟瑟发抖的小灰雀摊开了手,示意跳到这上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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