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裴天低着头,线条紧实流畅的胳膊赤裸着搭在腿上,水滴从那些卷曲的湿发末端滑落,一滴滴打在地板上,他用冻白了的手指慢慢转着那个杯子,沉默着不说话。
    楚千寻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拿着毛巾慢慢替他擦着头发。
    “我……不会死。不会死,也疯不了。”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叶裴天低垂着眉眼,看着地面,眼眸中装的是楚千寻难以体会的悲凉,
    “如果……你不在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他慢慢把自己的视线转到一边,“我想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魔鬼,为了毁了自己而毁了整个世界。”
    楚千寻直起身,掰过他的脸,弯腰在他冰凉的唇上吻了一下,
    “你不会的,我也不会消失,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叶裴天的头发是湿的,眼睛也有些湿漉漉的,他抬头看着楚千寻,双唇动了一下,想问一句,“真的吗?”
    但楚千寻没有让他把这句话问出口,她已经用行动给了他最真实的答案。
    ……
    叶裴天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融化了。
    他在冰冷的雨夜里冻了大半日,浑身冷得就像结了冰。
    此刻,他的周身又像是着了火。那烈火融化了坚冰,剥开他身躯外的一切防御,把他缴了械,整个人放在炙热的岩浆上烤。
    他想要从这份极端的感官中逃离,那个人却按住了他的双手,不允许他回避,在他的耳边吹着细细的气息,轻声说话,
    “不要怕,把一切都交给我,我知道怎样让你快乐。”
    是的,她似乎永远比自己还更了解自己的一切,永远知道自己最渴望,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她一点点的深入,一步步牵引出自己心底最深处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喜好。
    叶裴天彻底打开了自己,任凭自己和那个人一起沉没进极致快乐的深渊。
    ……
    天色大亮,
    楚千寻从床上爬起身来。
    视线所及,是凌乱的被褥,打翻了的水杯,床单上流连的香气,让她想起了自己昨夜是多么的荒唐。
    餐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餐,叶裴天坐在桌边的地面上,正望着窗户走神。
    发现楚千寻醒了,他的眼神一下就乱了,脸蹭地一声红了。
    看见他这么慌,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楚千寻突然就变得镇定了许多。
    她套上了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挨到桌子边上,笑着找着话题搭话,
    “这么早就起来了?早餐我们吃啥?”
    “煮了你喜欢的面线糊,你尝一尝是不是这个味道。”叶裴天拿一起一个碗,从瓦罐里盛出香喷喷的食物来。
    面线糊是楚千寻家乡最常见的早点,用面线,鸭血,酸笋,海蛎,瘦肉等众多食材混杂煮炖而成,最后再在面上洒一点香菜和胡椒粉。早上醒来,热热地喝一口这个,鲜滑爽口,开胃醒神。
    魔种降临之前,这是楚千寻从小吃到大的早餐。但楚千寻自己却不会煮,也不曾提起过。可是叶裴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去哪里学会了。
    楚千寻一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那个强装镇定为自己盛食物的男人。他刻意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衣服,挡住了脖子上那些欲盖弥彰得痕迹,此刻他的耳朵是红的,脖颈也是红的,就连端着碗的手指尖都微微发红。
    楚千寻不由想起昨天夜里,这个男人是怎样眼波里氤氲着雾气,从喉咙里溢出暗哑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唤她的名字,对自己予取予求,任凭自己为所欲为。
    她咬了咬嘴唇,忍住自己想把人再吃下去一次的念头,伸手接过了叶裴天递来的碗。
    第49章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女人低低的求饶声,伴随着男人肆无忌惮的拳脚声从一楼的某间屋子内传出。
    女人的哭泣和求饶是低声而压抑的,显然她并不想被太多的人听见自己的狼狈,但她的男人并不打算给她这个面子。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老郑拖着姜小娟的头发,把她从屋子内一路拽出来,丢在中庭的草坪上。
    大冷天的,姜小娟只穿了一条吊带裙,勉强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露出一双雪白的大腿,挣扎着蜷缩在的泥地上。惹得住在楼上的几个男人带着兴奋伸出脑袋来偷瞧这暴戾的一幕。
    老郑喝了酒,红着脸,浑身冒着酒气,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不分轻重地往下扇。
    小娟只能拼命抱着脑袋,忍受男人的施暴,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对她伸出手,她深知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准则。想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做出交换。
    用金钱,用身体,乃至用自己的尊严交换自己的所需。
    她知道此刻楼上的一扇扇房门后,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又青又紫的身躯看,有男人变态的眼神,有女人嘲笑的目光。所以她要着,不想哭给这些人看。
    闷响一声,烟尘扬起,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突然从楼上跃下。他稳稳着地,站起身来。
    男人的脸上戴着银色的遮面,修长的四肢裹在黑色的衣物中,身姿提拔,彪悍凌厉。他的心情显然很差,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也只有喝醉了的老郑体会不到他那股杀气腾腾的气场,又或许他觉得在这样中低阶圣徒杂居的筒子楼里不会有高于自己等阶的人。所以他喷着酒气对那个男人咧咧,“搞什么?突然跳下来,吓了老子……额。”
    他的话没说完,那个男人胳膊一伸勒着他的脖子,将力量系六阶的老郑狠狠掼在地上,一脚将人踹开。抬起长腿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院子的大门口。
    老郑给这一下搞得彻底醒了酒,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离去的那个人不论在力量还是速度上都远超过了自己。他捂住肚子趴在墙角干呕了一阵,也不敢多说什么,低声呵斥小娟过来搀扶自己。
    小娟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搀扶着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回屋,一路忍受着他把被别人殴打的怒气撒到自己的身上。
    曾经,这个男人虽然也打自己,但在小娟的眼中,他至少是强大的,有男人味的。如今姜小娟发现,这个男人唯一会的,也不过是在比自己弱小的女人面前耀武扬威罢了,她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进屋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口,那里空空如也,那道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夜里下起了雪加雨,刚刚打过她的老郑理所当然地吃了她煮的晚饭,骂骂咧咧地上床睡着了。姜小娟悄悄爬起身,坐在窗台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头一明一暗的火光倒映在窗户的玻璃上,她呆滞地看着玻璃上线状流淌下来的冰雨。
    只有在这样严寒漆黑的夜里,坐在温暖舒适的屋子中,她才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她还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总比在外面冻死来得好。
    突然间,姜小娟隐约看见远处的一棵树荫下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浑身淋得湿透。雨水打在他暗银色的遮面上,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流下,而他似乎浑然不觉。昂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上的某个窗户。
    小娟把人认了出来,这就是楚千寻的那个男人。而楚千寻的屋子就在这楼上的四楼。
    他们这是吵架了?小娟在心里想。这样大的雨天,楚千寻这个女人竟然忍心把人赶出来。而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傻,不惜自己淋着雨,还要呆呆地站在这里看着。
    她想起了这个男人一拳就把欺负她的老郑揍飞的模样,想起每天早上看见他在厨房专心致志为心上人准备早餐的模样。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好好的对他。小娟在黑暗的屋子中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一线窗户。
    但她眼前一花,树下的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楼上响起了窗户打开又合拢的吱呀声。
    寒冷的冬季说来就来,
    一场初雪之后,气温降得很快。屋顶和树梢都结上了薄薄的冰霜。
    姜小娟和两个女伴端着洗好的衣物往回走。
    “娟,你们家老郑也太过分了,三天两头把你打成这样。”女伴看着小娟青紫了的脸庞说道。
    “你别说小娟了,这年头就是这样,有能力的男人呢,他不把你当人看。没能力的呢,又养不活你。想要活下去,该忍的还得忍。”另一个女伴接话。
    小娟似乎没有听见她们的说话,她的脚步慢慢地停滞,抬头看着前方的筒子楼。在那铺了霜堆着雪的楼顶上,坐着一个人。
    暮霭沉沉的雪色中,那个黑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显得有些孤独和萧瑟。
    “诶,那个是不是楚千寻的男人?”
    “是啊,听说他挺厉害的,连……都被他揍了。”女伴悄悄瞥了小娟一眼。
    “他坐在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了吧?这个人每天傍晚都坐在那里,等他家的那个女人回来。”
    正说着,屋顶上的那个身影突然动了一动,站起身,轻盈地从楼顶一跃而下,向着前方归来的人迎去。
    “裴天,你又出来接我了。”
    猎魔归来的楚千寻拉住了叶裴天的手,疲惫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啊今天好累,肚子也好饿。”
    叶裴天在她前方蹲下身,“我背你。”
    楚千寻就厚颜无耻地爬了上去,一路还要不时地咬他耳朵,
    “晚上咱们吃啥?”
    “芋头饭,墨鱼猪尾汤和红烧肉。”
    楚千寻口水都流出来了,“但我受伤了,吃饭前,我要先吃特效药。”
    叶裴天的耳朵尖就红了。
    二人的身影钻进筒子楼的大门不见了。
    “妈勒,这狗粮撒的也太过了吧。”
    “那个女人命也太好了吧,听说她六阶了,这日子果然就过得不一样了。”
    在女伴嫉妒的议论声中,小娟看着那个背着楚千寻走进筒子楼里的背影,呆立得有些痴了。
    初冬的季节,
    各种团队外出猎魔的行动大量减少,大部分人都开始储备物资,准备留在安全的基地内,等待严冬的过去。
    新任的春城城主江小杰却发布了继任以来第一个召集令,召集全城各大佣兵团队和零散人员,参与围剿城外二十公里左右出现的大型亵渎者巢穴。
    此举在春城一石激起千层浪,遭到了众多的非议。
    对于这些等阶普遍达到七阶的佣兵团团长来说,他们眼下所急需的是和自己等阶相应的,可以有效提升自己和团队成员实力的魔种。
    城外的那个亵渎者巢穴魔物数量众多,等阶却相应低下,巢穴环境还错综复杂,战斗起来将会十分凶险,但收获却不成比例,只会让他们得不偿失。
    前城主桓圣杰带领他们参与的都是诸如围剿九阶不眠者,抓捕人魔叶裴天等收入可观的战斗。江小杰的这道召集令除了那些深陷魔窟之人的家属外,大部分人都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
    “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的队伍是不去。”
    “江城主还是太年轻了点,不如老城主思虑周到。”
    就连暴雪内部的团员都劝阻道,“城主,那个巢穴存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桓圣杰都不管,我们又何必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但他们可能忘记了江小杰原本就是一个蛮横不讲理,脾气还十分暴躁的人。
    果然,第二日他就登上了城主府的宣讲台,发表了一篇简短又独断专行的演说。
    “我江小杰没什么会的东西,唯一会的就是护短。从前暴雪佣兵团是我的,所以团里每一个人都归我罩着。现在这个春城是我的,所以城里每一个人也就归我管。”
    “你们大概是忘了有女王存在的亵渎者巢穴,数量将增长得有多快?你们有些人可能已经很久没到那附近晃悠了。”他笔出三根手指,“三天前,我暴雪的精英小队进去探路,都差点就陷在里面出不来!”
    “这个冬天如果我们不剿灭这个巢穴,很快它就会变成我们无力抵抗的存在。亵渎者以养殖人类为生,到时候我们整个春城都会成为它们的养殖场。春城就是第二个荣城,你们难道也想像荣城的那些软蛋一样,每个月把自己的同伴筛选出来绑上,亲手献祭给魔物吗?”
    荣城基地里这里很远,但发生在那里的事却无人不知,那个基地周边有一个大型亵渎者巢穴北窟。北窟的魔物覆灭了那一带所有人类基地,独独留下荣城,要求里面的居民每个月上供数名的活人作为祭品。无力反抗的蓉城居民妥协了,将这个令人唾弃的陋习延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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