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外,校园的保安们把医务室门口团团围了起来,曦光小学的行政人员正在安抚着愤怒未消的家长,场面几度失控,白发苍苍的校长颤颤巍巍地与喧嚣的人群对话。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缓步从医务室里走出,径直走到了人群中间。现场分秒之间就起了化学反应,原本喧嚣的人群顷刻停止了争吵,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空气一瞬间凝滞。
    短暂的僵持。
    伤了人的家长们终于心虚了。
    寂静中,人群中一直站在后延的人开始往前推挤。一个打扮斯文的女性家长站了出来:“郁教授,我们只想要解释,我们的孩子不能健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不幸了,如果真的被你们当成圈钱工具,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新进入内圈的家长们纷纷点头。他们是家长中的冷静派,刚才喧嚣鼎沸的时候他们没有上前,可是现在谁是弱势谁是强势一目了然,他们又回忆起了曾经对这个男人怀抱过多大的期望与信任。
    郁清岭在这凝滞的间隙里抬起了头,露出充血的异色眼瞳。
    围拢的人群不自觉地向后退让。
    “我……不能理解你们的带着双关或者暗喻的提问。”郁清岭睁着恐怖的血红色眼睛,出口的声音却带着温和,他道,“所以我只能尽量回答是与否,对于我的回答,我可以保证是真实的。”
    郁清岭的目光缓缓地划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像是一个机器人,在扫描矛盾激化前的记忆。他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家长,道:“不是洗钱。”
    目光又移动,又锁定一个家长:“所有文件齐全,是正规项目。”
    锁定第三个家长:“是非盈利公益项目。”
    第四个……
    郁清岭的表情麻木如初,只是一半脸已经惨不忍睹,带着一丝让人心惊胆战的麻木冷静。他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有指向性的,又似乎没有,每一次开口他都会用目光锁定一个人,一个个轮转。
    人群疑惑了几秒钟,忽然反应过来,他竟然是在按照时间顺序在精准回答每一个人的提问甚至是发泄……刚才的场面混乱成那样,他竟然记得每一个问题??
    这时郁清岭却停止了言语,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热轮转,似乎是难以找寻到目标?人群里开始相互探望,左顾右盼,最后,躲在最外围一个胖子的人露了出来——正是刚才那个动手打人的出拳者。
    ……真是动手快,躲起来更快啊。众人心里默默?辶场
    郁清岭:“您还是应该去检查。”
    他的眼神微亮,表情如同松了一口气。
    靠前的家长忽然发现,就在郁清岭微微低头瞬间,一滴血越过他的眼睫,滴落在了眼角。然而郁清岭本人却好似没有觉察到。
    “刚才我没看见是谁问‘凭什么相信你会真心帮助自闭症孩子’。”他抬起头,目光扫视人群,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也是自闭症患者。”
    短暂的寂静,下一秒喧闹撕裂寂静。
    什么?自闭症?家长们交换彼此震惊的眼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的话语。这个年轻的教授,sgc的基因研究项目主负责人,不论怎么看怎么是精英阶层的郁清岭现在说他自己是——自闭症患者?
    ——这怎么可能?!
    如果他是自闭症……
    家长们终于发现了从对话开始就一直存在的微妙的错位感是什么,他们暴怒他根本不作出半点安抚和解释,只会用莫名其妙的绝对回答来敷衍——可是,如果他是真的没有故意刁难呢?
    这样直线的思维方式,莫名的冷静,还有他机械式的回答顺序和笨拙的语言安抚能力……这种状态他们平常在家里会感受到很多次,来自于他们自己深爱的孩子。
    ——这的确是自闭症患者的思维特色。
    郁清岭……真的是自闭症患者?
    如果他真的是自闭症患者,那他们刚才所做的事情……
    “天呐……”人群中有人迸发出一声惊叫。
    所有人迟迟发现,郁清岭额头上原本白色的纱布已经彻底变成了红色,殷红的血忽然沿着纱布与皮肤的缝隙不断地流淌下来,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流越多,整张脸惨不忍睹。
    血液在他的下巴上汇聚成流,最后滴落在他白色的工作服上,晕染出一片可怕的印记。
    可他自己似乎毫无知觉。
    他只是发现周围人的表情都很惊恐,他害怕解读错误,本能地回头寻找那个他全身心信赖着的人的身影,然后,他在她身上类似的恐惧的表情。
    “鹿晓?”郁清岭喃喃。
    他想要回到她身边去,还没走两步,忽然视线一黑。
    “郁教授——!”
    十分钟内,120的车子赶到曦光小学,医务人员把郁清岭抬上了担架,送到了医院。那时郁清岭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临近急救室之前,却忽然拽住了鹿晓的衣角。
    “不要怕。”他说。
    含糊的语气,鹿晓却奇异地听懂了。
    她在急症室外面的椅子上缩成一团,看着急救室里的人来来去去。
    真正的急救室,根本就不是电视里那样的手术室的画面。送入的病人只会被安排在病房的一个角落里,拉一个蓝色的帘子,她可以在帘子被掀开的间隙看见郁清岭躺在临时病床上的身影,听见心率监控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响。
    这样的距离,才是真正的折磨。
    理智上她清楚伤势应该不重,于医生都检查过了,可是还是很心虚。
    偏偏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一遍遍催魂一样叫嚷,鹿晓翻遍全身上下口袋,终于找到了手机接通。手机里传来商锦梨的声音:“鹿晓,下午一点整,到协科大楼,出席记者招待会。”
    “我不能过去,郁教授他发生了意外……”
    “我已经知道消息了。”电话那一端的商锦梨声音冷静得很,“医院那边协科已经派工作人员过去,黎千树也在路上,你必须过来出席记者招待会。”
    “商锦梨!你不知道吗?郁教授在急症室!”
    “鹿晓,你以为协科每天这么多资金耗着在等什么?”
    “……”
    鹿晓一愣,如同当头被淋了一碰冰水,血液开始渐渐冷却。
    协科一直在等着的是一个机会。郁清岭受伤这个意外虽然未必在商锦梨的计划中,但是它发生了,商锦梨就绝对会把它用在刀刃上。
    “对不起。”鹿晓握着手机道歉,“锦梨,我不是故意要吼你,我只是……”
    只是乱了阵脚。毕竟协科的人什么都不说,她就像是蒙着眼睛在一片荆棘中摸索。
    电话那端商锦黎的声音柔软了下来,似乎还笑了笑。她说:“鹿晓,眼泪和坏脾气都是很需要花力气的,我们留到记者招待会上当武器。”
    ……
    协科的记者会早在一天之前就已经通知到所有的媒体。
    协科基因项目事件经过将近一周的发酵,经历了股市连连跌停,z大和sgc甚至曦光小学相继卷入这一起巨大事件中,更是在网上被八卦出了一出精彩跌宕的私生活丑闻……舆论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媒体们早就已经忍无可忍。
    似乎就是在事件的封顶刚刚要过去的时候,协科竟然主动召开记者招待会!
    到现场记者招待会,不仅金融圈、医疗圈的记者到了场,还有更多不请自来的娱乐杂志和节目小报记者,他们没有座位,就齐刷刷站在会场的角落里,该有的器材一样都不少。
    一周的舆论混战就像炖了一锅粥,现在协科等于是给每一家分了一个勺子还雨露均沾,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的吗?不论是金融还是娱乐,谁抢到第一勺全凭本事!
    ……
    协科的记者招待会前半部分中规中矩准备充分,总助毓见用投影屏向现场的金融媒体、医疗媒体等正式被邀约的媒体展示了关于曦光计划的项目文件,一面展示一面讲解:
    政府审批的项目书。
    协科与z大sgc生化研究所合同文件。
    曦光计划从开始到时下为止所有批次的资金财务报告。
    实验主要负责人郁清岭的履历合同,以及他入职之前在国外获得的相关成就认证……
    ……
    文件多大二十多份,林林总总。
    越到后面越是复杂,然而复杂归复杂,却难不倒在场的专业人士们。他们能从这一份份的文件里看得出来——曦光计划是一个完全正当的正常的科研项目。铁证如山。
    总助毓见戴了一副眼镜,西装袖口一丝不苟,他的声音如同他的外貌一样,稳稳地传达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事件爆发距离目前总共七天零21小时,为了配合相关机构单位对协科和曦光计划的审查,也为了能给诸位一个明确的交代,所以我方才隐而不发,希望大家可以理解我们对本次事件的谨慎对待,毕竟我们不希望解释说‘将会配合调查’。”
    底下相机闪光灯连成一片。
    毓见的话音一落,已经有老鸟记者低声笑出声来。
    确实,这类事件很多企业都是第一时间召开记者招待会澄清事实,并且强行公关网络,按下舆论的苗头稳固住股价。然而所谓的“澄清”,真正能澄清的却没几个。‘将会配合调查’只不过是类似‘我不承认’的另一种说法罢了,当然,也是因为大部分“相关机构”效率比较惨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予以明确结果。
    协科这一次的应对很非主流,他们任凭舆论恶化股价大跌,同时能够让“相关机构”以如此快速的效率完成检验……这几乎是在用真金白银压反转。
    ……
    事实证据展示完毕,就是协科记者招待会主角登场时间。
    以秦寂会代表的协科高层在台上就坐完毕,面向所有的记者微微颔首示意,招待会正式进入了提问流程。
    记者们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协科方应答如流,有理有据。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进入困倦模式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台下磨磨蹭蹭到了台边,随后在毓见的示意下走上了台,紧张地走到了秦寂身边。
    那是被安排迟到一步的鹿晓。
    她刚刚落座,就感觉无数刺眼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脊背瞬间被汗水濡湿。
    这人是……?
    座位上的记者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大厅后面站着的八卦记者们已经炸开了锅——卧槽!台上那个女的不是绯闻女主角吗?sgc的人还没有到场呢,她这是已经登堂入室做了正宫吗?要不要这么刺激啊???
    会场里如同放进了一万只苍蝇,嗡嗡嗡喧闹不停。
    毓见做了个压声的姿势,微笑道:“有问题请举手示意。”
    记者:……
    短暂的呆滞后,第一个记者举起了手。
    毓见扬手示意。
    那名记者站起身来道:“你好,我是《金融快线》的记者。关于资质和合法性我方已经没有疑问,但是贵司对鹿晓小姐名下的蓝象工作室似乎还没有明确解析,这笔款项究竟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处的,能对这个作出解释吗?”
    记者目光如炬,直戳台上的鹿晓。
    鹿晓紧张得脊背都濡湿:“蓝象是一个做游戏的工作室,我们打算用他们开发的游戏来辅助曦光实验的完成。”
    记者又问:“那请问,您是以身份去做蓝象工作室的法人的呢?”
    鹿晓刚要开口回答,秦寂的手落到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按压。
    秦寂微笑道:“这位记者不要拘泥于专业问题,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千金买博美人一笑’了。”
    底下记者一愣,纷纷笑了出来。秦寂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啊。
    “这只是坊间的一个玩笑话。”秦寂站了起来,站在鹿晓的身后,对着台下正色道,“向大家正式介绍这位女士。这位女士叫鹿晓,我父亲的投资公司‘博行’重要客户之一,并且持有博行股份。诸位如果仔细看过协科的股份分权明细,应该知道‘博行’是协科的控股方之一,而曦光项目是她的名下资产在‘博行’下的定向投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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