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秾秾坐了一会儿,霍观起在她身边陪着,检查快开始时,戴芝苓匆匆赶到。
    原来是给戴芝苓打电话。
    路华凝和她不常见面,姑嫂俩倒是挺合得来。就冲戴芝苓帮路华凝带大路秾秾这一点,情分非同寻常。
    路秾秾一个头两个大。戴芝苓平时就把她当小孩看,总觉得她是瓷娃娃易碎,这下更好,执起她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没怎么着,眼里快沁泪。
    她这个接受检查的反倒要安慰:“舅妈,我没事。”
    “当然没事!一定会没事!”戴芝苓双手合十,“老天保佑,我们秾秾检查千万要平平安安。”
    “舅妈……”
    “姓隋的真不是好东西!家里有遗传病不早说,坑了华凝,还连累你!”戴芝苓话头一转,已经骂起来。
    路秾秾让戴芝苓放宽心。路华凝在旁不说话,路秾秾视线经过她身上数次,还是什么都没跟她说。
    不知道说什么。
    待医生过来,霍观起提醒:“该进去了。”
    路秾秾提步。两位长辈跟着送到门口,眼里瞅着都是不放心。
    ……
    检查前后做了几十分钟,路秾秾从里出来,只见霍观起一人。
    “舅妈呢?”她看了看四周,还有下半句,忍了住,咽回肚子里。
    霍观起说:“在走廊外,她们在说话。”
    正说着,路华凝和戴芝苓过来。见她出来,忙问:“怎么样?”
    “结果要一周才出。”路秾秾说,“先回去吧,舅妈。”
    路华凝一直看着她,她故意忽视,当做没看到。不妨路华凝突然开口:“我有话和秾秾说。”眼神示意霍观起,是要他暂时走开的意思。
    路秾秾想刺她几句,不知怎的,没开口。
    戴芝苓和霍观起让出空间。
    两人沉默相对,路秾秾打破安静:“你要和我说什么?”
    “你……你感觉还好?”路华凝看看她,眼神飘忽一瞬,垂下眸,狠狠骂,“隋少麟那个该死的,害了我不够,还要害你!他……”
    “我没空听你骂他。”路秾秾冷淡地打断。
    他们相爱再到反目,期间种种如何,她没兴趣知道。作为这段爱情的牺牲品,她想她有资格同时厌恨他们两个。
    路华凝动了动唇,“我知道你怪我……”
    “我不怪你。我怪自己,做你们的女儿,是我命不好。”
    “你——”
    路秾秾克制不住自己的刻薄,看着她受伤的表情,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也莫名觉得痛快。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激动,今天的事说一声就是了,打不通我的电话,打给君驰哥或者舅妈让他们转达,都一样。反正我病不病的影响不到你,这么多年你也没管过我。”
    “我没管过你,可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路华凝忽然激动起来,“你这话……我会盼着你不好吗?我难道不希望你好?”
    路秾秾凝视她,道:“抱歉,你说的这些,我真的感受不到。”
    路华凝一脸受伤。
    路秾秾不愿意再多加纠缠,冷脸甩开她。
    背后没人跟上来,路华凝在原地如何,路秾秾不清楚。走到走廊外,被戴芝苓拦住。
    “你和你妈说什么了?又吵架了是不是?”
    看脸色就看得出来。
    路秾秾不答:“没什么。”
    “你不要老是和她吵嘛,她心里其实也是关心你的。”
    “我没感觉她哪里关心我。”
    戴芝苓作势拧她,皱眉:“你这孩子!”叹了口气,道,“刚才你在里面做检查,她都哭了。”
    路秾秾一愣,意外:“哭?她哭什么?”
    “自责呗。”戴芝苓说,“她确实做得不好,这么多年没怎么尽到母亲的责任。但她……哎,她哪里不知道,她知道的,自己没有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你以为她心里过意的去吗?闹出这种事,她真是难过死了,生怕连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没能给你。”
    喉咙莫名发堵,路秾秾一时说不出话。
    路华凝会做母亲吗?不会。她生性如此,永远爱自己胜过爱别人,一段感情结束了,立刻寻找下一段,仿佛不爱会死。
    爱情和男人是她的营养剂,她就像一朵矜贵的花,需要这份土壤保鲜,否则就会凋零。
    路秾秾是恨过她的,现在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然而恨,无济于事,路华凝就是不懂得爱人,不懂得该如何做一个母亲。
    “……我知道了。”许久,路秾秾低声说。
    这个自私的人,如今因为她的健康自责流泪。那颗她以为装的只有路华凝自己的心,竟然也有一小块角落分给了她。
    但又能如何。
    这一小块不尴不尬,她只能这么回答。
    她知道了,没有然后。
    戴芝苓还在劝说,试图缓和她们母女的关系。路秾秾似在听似没在听,抬眸一看,不远处霍观起站在那,临着窗户,站在光线大好的地方,静静等着她。
    路秾秾轻轻吐出一口气,心莫名安定许多。
    ……
    阳台前的区域又被用上。
    路秾秾开了酒,拍拍隔壁的沙发,“坐。”
    霍观起依言坐下,慢条斯理地往两支空酒杯里倒酒。
    “在想什么?”他问。
    路秾秾望着窗外,“很多。”
    “很多?”
    “嗯。我自己也搞不清。”乱糟糟的,脑袋里闹哄哄一片。
    “想不清就别想了。”
    路秾秾转过头看着他,“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霍观起问:“具体?”
    她眨着眼,却没说话。
    没头没脑地,路秾秾转回头去,继续看窗外,抒了口气道:“我考虑好了,赵致桦的电影我不演。”
    霍观起没出声。
    “很久以前我想,我要在娱乐圈混出名堂,不靠舅舅,就靠自己。”她说,“可是我一直想错了。就算我混出名堂来,又能怎么样?隋少麟的女儿还是隋杏,路秾秾依然是那个,需要逃课跑到机场,混在人群中才能远远见他一面的人。”
    路华凝会因她骄傲,隋少麟会知道这个女儿,强过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隋杏,她曾经这样试想过。
    但今天,她突然觉得,没意思,没意义,更没必要。
    时间不会回溯,缺失的十几年,回不来了。路秾秾没有得到过的,就是没有得到。
    面前的酒没有动,他和她谁都没喝。霍观起静静看着她,并不插话。窗缝开了一点,凉凉的风渗进来,像是在提醒人要清醒。
    霍观起看着她的侧脸,线条优美,她的长睫缓慢地轻轻颤动,望着窗外的眼神悠远而空洞。许久她才垂下眼睫。
    “我放弃了,霍观起。不想再做无用功。”
    她说,“我决定认输,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
    放下。
    很难,但要试一试。
    隋少麟是不合格的父亲,路华凝是不合格的母亲,他们不值得。得不到的,就让它过去。
    她决定不再和自己为难,也不再和从前较劲。
    霍观起凝视着她,轻轻说:“睡一觉吧,睡醒就好。醒来忘记这些。”
    屈起双膝踩在沙发凳上,路秾秾抱着腿,闭上眼,慢慢将脸埋在手臂之间。
    霍观起站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手掌轻轻放在她头上。
    她闷声说:“我突然很想抱你……”
    他的手下行至她的背上,很轻很轻拍了两下,随后将她往自己身前揽。
    “嗯,抱着呢。”
    人总有一天,要像这样学会妥协。
    是好事。
    他只希望,这样的时刻,他永远在她身边。
    ……
    路秾秾的检查结果出来是七天后,拿到报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平安无事。
    赵致桦那边,她早就打去电话,推掉了《玲珑桥》的出演邀请。她心意已决,赵致桦虽觉可惜,挽回几次见她态度坚定,只好作罢。
    网上早就结束两轮议论,所有人都认定这大概率会是个声势浩大的烂片,赵致桦工作室微博忽然发博:
    【对于近日网络流言,特在此澄清,路秾秾小姐确实参与了电影《玲珑桥》试镜,试镜结果双方都很满意,但由于时间安排以及个人原因,路秾秾小姐已经拒绝了我方邀请,决定不出演女主“文蔓”一角。所谓“带资进组”等均为不实谣言,路秾秾小姐并未投资影片,后续也不会有资金方面的合作,我方将保留法律手段追责维权。】
    文字之外,另附一段视频。
    赵致桦是个实诚人,和路秾秾合作不成,出于对她的欣赏,便令团队员工在微博放出她当日试镜时摄录的影像。
    短短不到三分钟的视频,正式那段发挥极其精彩的片段,路秾秾的动作、神态以及眼神,在镜头下被完美捕捉。
    评论里还贴上了试镜这一段的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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