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雪暮枝引起红柚异常的原因还没有识清,现在红柚就又出现了异常,洛书心底的不安一点点的叠加,连如影随形的困意都被压了下去。
    越往里走,小虫就越多,这里没有大型的野兽,因为在这片林子里,蛊虫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
    蛊虫身形小巧,可以完美地隐藏在环境之中,那树叶是蛊,那树干是蛊,连空气中都飞着透明的蛊虫,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只等一个机会便会与空气一同进肺,然后扎根生长,吮血食肉。
    洛书感到违和感越来越强,终于在看见树下丝状凄惨的人尸时到达了顶峰。
    不对,血蛊师不是阿筹。
    或者说这不是血巢。
    阿筹是走的最正统的炼蛊路子,蛊虫真正的食物只有主人的鲜血,旁人的血肉会激起他们的杀戮欲望,但是不会有丝毫的饱腹作用。让蛊虫生活在浸润着鲜血的林子里,无异于是给蛊虫打了兴奋剂,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蛊虫将会对触犯它们的入侵者疯狂进攻,没有疲惫感,一直到死。
    阿筹是蛊师,是走最正统路子的蛊师,怎么可能会忍心让自己的蛊去送死呢?
    第80章
    疑虑已生,一些隐匿在细微之处的反常就变得分外明显。
    比如这虫与蛊相处的方式,比如外界将血蛊师传得罪恶滔天也不见他现身。再比如说,这些低级蛊虫对他驱蛊粉的迟钝的反应。
    洛书周身内力悄无声息地一转,企图下嘴的蛊便被震为灰粉。
    他的驱蛊粉与驱蚊水的道理相同,蛊虫嗅觉灵敏,对驱蛊粉的味道避之不迭,然而这些蛊虫对驱蛊粉味道的抗性强度堪比蛊王。
    明明身体已经被本能所支配,变得迟缓,但是它们却依旧像毫无所觉似的往前冲。洛书可以肯定,若不是这一队有雪暮枝一派,单靠他自己绝对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一起进血巢。
    外面的血林是第一道屏障,这第一道便将来围剿的人削减地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一开始众人还有心交谈,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将全部心神放在了蛊虫之上,一时之间林子里静谧地可怕,只剩下了行进的脚步声。
    就在此时,前方发出了一声惨叫。
    “谁?!”
    一直处于警戒状态的华山弟子如同一柄利剑一跃而出,雪教弟子随后跟上,前面的惨叫声连绵不断越发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洛书抿了抿唇,二零八八见状蹲下身将洛书抱在怀里,他所感应到的前方的景象传入洛书脑中。
    先是一片流动的血红,视野拉远,才发现那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蛊虫。血色的蛊虫将人整个包裹起来撕咬着皮肉,不过眨眼之间他的血肉就少了一半,洛书心里一沉,这种情况哪怕是他也救不回来了。
    等到大部队赶到,只看见了华山与雪教弟子,还有他们面前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红沙。”
    雪暮枝蹲下身捻了一把枯叶,放到鼻端嗅了嗅,吐出了两个字。
    红沙过处,皆为沙土。
    这是这种蛊虫的名字。
    洛书拉拉二零八八的衣袖,从怀里下了身,也蹲下身子捡了一片枯叶,沉吟片刻,将枯叶贴近了睡着红柚的瓷瓶。红柚的一下子没了声音。
    这反应让洛书想起了在龙府附近,那夜探血池所遇到的蛊虫,向来贪吃的红柚也是没有什么胃口的。
    莫非他们闯入了施己教的地盘?
    还是血蛊师本就是施己教之人?
    洛书抬头,刚好与雪暮枝的目光对上,对方目光沉沉,隐藏着洛书看不懂的情绪。怪异的是洛书恍惚间看见对方眼中闪过的怀念与痛苦。
    真是奇怪。
    洛书将瓷瓶收回怀里,雪暮枝向着洛书走了过来,道:“书洛,你腰间的那只草蟋蟀可否赠与我?”
    草蟋蟀?
    洛书一愣,被这意料之外的问题问得茫然。
    他腰间的草蟋蟀是自己编的,在南风馆时月怜见他情绪不高,便给他编了一只逗他,这是洛书在这个世界收到的第一份除了系统之外的人给他的礼物,哪怕是在后来的打斗中,也一直被洛书小心的放在空间里。月怜不知道用的什么技法,将草蟋蟀编的比一般的要结实许多,被洛书用药水浸泡过之后可以保存很多天。
    然而月怜当时用的草大多是枯黄了的,以至于洛书不敢多碰,就缠着月怜教给他了编法。可怜洛书一双手,舞得了刀枪棍棒,抗得了长枪短剑,却被一个编蟋蟀的教程弄到几近崩溃。好在月怜耐心,不但把洛书给教会了,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打算接着教小蝴蝶大蜘蛛等等等等的同系列可爱小动物,吓得洛书撒丫子就跑,整整一下午没绕着月怜晃悠。
    洛书会编之后,就自己拿着草叶编了一个,加上药水浸泡,草叶不但会一直保持着翠绿的样子,还会变得非常坚韧。于是在旁人腰间佩戴香囊玉佩之时,洛书腰间挂着个蟋蟀,随着洛书的动作一蹦一跳。
    这是洛书自己编的第一只蟋蟀,其中的不但有月怜的心意,还有自己差点被磨破爪子的血泪,当然不想轻易让出。
    但是雪暮枝望向他的草蟋蟀时,那复杂的情绪已经尽数收敛,目光似乎又变得如同初见时的那样,像是冰封湖面,也像是雪拥关山。然而洛书依旧捕捉到了雪暮枝的眼底的思念与夹杂着的痛苦。
    将洪水堵上,总有一天会冲垮堤岸,情绪也是一样。洛书能感受到被雪暮枝压抑的某种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他刚刚是在看这只草蟋蟀?
    洛书想起雪暮枝刚刚复杂的目光,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现在对方的情绪与方才分明是不同的。
    洛书因为修习琴音幻境的缘故,对人情绪的变化感受尤为敏感,但是能对情绪的感知并不等同于读心术。人心莫测,遇到连小八都计算不出的数据,那就全靠直觉了。
    洛书看着雪暮枝,雪暮枝看起来没什么波动,但是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蛊盒,似乎是有些不安。
    这腰间的一只自然是不能给的。
    洛书想了想,忍住肉痛从空间里掏了另一只蟋蟀出来,那不舍与决绝,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出去的是一只金蟋蟀。
    没错,洛书不止编了一只,足足编了三十一只,一个月轮一圈不带重样的那种。
    虽说把自己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蟋蟀送出去舍不得,但是看着雪暮枝这样洛书又有些莫名的于心不忍,只好挣扎着送了出去。一边送一边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我还有三十只小可爱”,那小气巴巴的样子,要是让月怜看见简直要被气笑了。
    洛书的忍痛割爱的样子,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不妥,雪暮枝被洛书浮夸而真实的肉痛震惊了,好一会才接了过来。
    “谢……谢?”
    “不用、客……气。”
    洛书勉强露出一个友好的笑脸,默默念叨着日行一善,雪暮枝犹豫了一下,自袖中拿出了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瓷瓶。
    在他拿出瓷瓶的一刹那,红柚拼命地动弹了起来,那甩尾频率简直要在睡梦中凭借莫名的执着把瓷瓶敲出一个洞来。
    洛书想都不用想,这个瓷瓶里装的一定是好东西,还是那种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否则不可能让红柚有这么大的反应。
    洛书无奈——这么贪吃的红柚到底像谁啊——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句话叫“物似主人型”。
    既然红柚想要,那洛书就接了过来,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一个瓷瓶。里面是他调制的药丸,主料是千年老参,是能吊命的宝贝。制作的起源是洛书对电视剧里炮灰说话说一半就嗝屁的怨念,每次看见都恨不得钻进电视摇着炮灰的领子怒吼:“你倒是说完啊啊啊!!!”
    雪暮枝看见洛书的瓷瓶连忙摆手,洛书把瓶子往他手里一塞撒腿就跑,以他的轻功想溜就绝对没有逃不掉的说法。
    已经看见了被蛊虫啃食的人骨,一行人行进越发警惕,走着走着,眼前一亮,看见了血林的尽头。
    年龄小的华山弟子已经有些憋不住了,华山武艺讲究的就是一往无前的冲劲,现在磨磨唧唧慢慢悠悠,用了半天时间才走完了运起轻功不过一炷香时间的路,实在是憋得不行,步子不由得快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距离,异变突生!
    那看似无害的血色树木突然露出了爪牙,满树红叶化外细粉,仔细看去那组成红叶的竟然是细密的虫!
    反应不迭,那华山弟子身子一软,离他最近的雪教弟子去拉,却也慢了半步,一道暗棕色卷过华山弟子向后缩去。众人这才发现,剥离了小虫后光秃秃的树枝开始蠕动,弯曲的树枝如同恼人的触手开始弯曲变形,就连笔挺的树干也开始扭曲,最后树上的疤痕裂开,露出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灵蛇蛊?
    洛书想想老六的青铃,一条形似青蛇的灵蛇蛊,再对比一下眼前挥舞着触手的不明生物,拒绝将两者画上等号。
    然而现在由不得洛书恨不能自戳双目,那蛊虫说不定下一秒机会要了那华山弟子的命!
    洛书与雪暮枝对视一眼,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他们两个出手了,若是让弟子来,恐怕会全部赔进去。
    这样的灵蛇蛊已经不是他们现有经验中的蛊虫了。
    雪暮枝冲着洛书打了个手势,一拍腰间蛊盒飞身而起,洛书身形一矮,带着掌心的金蚕蛊贴地而去。
    雪暮枝的蛊虫是一只白色的蜘蛛,被甩手贴在巨蛊的触手上,接触到的一刹那转瞬之间吐出了大量的蛛丝,淡紫色的蛛丝如同紫色水晶般绚丽,将触手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其上所含的毒素迅速蔓延,触手迅速僵直。
    接着触手一震脱落“树干”,那只眼睛血红瞪向雪暮枝,以与体型不符的速度迅速撞了上去!
    洛书身子一扭,自腰旁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将今生扔在了“树干”上,今生剧毒无比,一碰到就僵直了下来,离着雪暮枝也不过一掌之遥。
    洛书松了口气,示意自愿当诱饵的雪暮枝离得远点,免得被今声误伤。
    树干已经开始变黑,被触手卷着的弟子也被放了下来,心有余悸地被搀回了队伍。
    就在这时有人怒喝一声。
    “谁人敢闯我血巢?!”
    第81章
    来者何人?!
    洛书心头一跳,指尖蚕丝迅速拉紧,就在今生离开“树干”的一刹那,在今生方才降落的地方就多了一只圆胖的紫色蜘蛛。
    这蜘蛛长得颇为憨厚可爱,毛茸茸圆滚滚地看起来似乎没有杀伤力,然而它一扑不中,便接着用其后的两肢将身子猛然立起,那蜷缩在腹下的足肆意展开,每一只竟然足足有人的手掌长。洛书动手极快,哪怕它将足展开也抓不到今生,气的吐出一口毒液,落在地上,将一株红色的小草化为了黑灰。
    洛书瞳孔一缩,将今生迅速地怀里,而后才抬头去看来人。
    来人一身黑色外袍,将整个人包裹地严严实实,血红的云纹以明暗手法勾勒,衣角上绽开着大片的佛莲。
    看这一身装扮,似乎是血蛊师。
    洛书心里不知道是放松还是失望,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自己的徒弟。
    少林的大师为人亲和,在正邪两道都颇有名望,此时当仁不让上前一步,唱了个诺礼,充当起了外交官的角色。
    这位大师佛号了圆,在三人之中最为年长,须眉皆白,周身气息温和,让人心生敬意。
    他问道,“来人可是血蛊师?”
    来人微微扬起头颅,可惜因为兜帽的原因,阴影将脸遮住了大半,依旧看不清容颜,只能依稀看出肌肤雪白。
    “正是。”
    洛书皱了皱眉,方才一心看着金蚕蛊,现在才注意到对方声音嘶哑,仔细听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违和感,似乎是用了什么工具伪声。
    小清清和二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二青就是用的工具,否则小清清也不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洛书揪了揪百骨知的衣摆,百骨知手撑着膝盖弯下身来,洛书低声问道:“他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吗?”
    百骨知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他甚少出声,常常是见面便放蛊,或者说听过他说话的大多都死了。但是呈上来的消息倒是反应他嗓音嘶哑。”
    洛书点点头,再转头看向血蛊师,总觉得对方好像哪里不对。但是自己之前与血蛊师又没有打过交道,也不明白这种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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