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戛然而止,他一顿一顿地扭过脖子,看向浑身僵硬的叶见。
    “花、花花?”
    第170章
    “花、花花?”
    叶见肉眼可见的浑身一震,接着从脸颊开始一直红到了脖子,没入衣领看不见了。
    厉敢天见叶见的反应,哪还有不明白,在脸色微白的云兰与整个人通红的叶见之间来回看了,拼命回想当初花花的样子。
    白白软软的,香香的,眼睛很大,圆圆的,和家里养的小兔子很像,头上还绑着红绳子,扎了一个蝴蝶结。很活泼的小女孩,虽然穿着裙子,但是上树摸鸟蛋下河捞鱼都可以……
    活泼……
    厉敢天越想越心惊,看云兰清冷的样子,哪里活泼地起来?他只道是女大十八变,不曾想、不曾想根本就是认错了人吗?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最后还是韶斩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厉敢天,你认错了人还有理了吗?枉我师弟对你心心念念,你还把他当做仇敌看?”
    厉敢天当即否认,“没有!我只是……”
    印在心里巧笑倩兮的小姑娘,与眼前被他嫉妒了三四年的叶见来回交替,一样的桃花眼,一样的酒窝,一样的神情。记忆与现实逐渐重合在一起。
    其实叶见的样子……变的不大啊。
    他究竟是为什么没有把人认出来?
    厉敢天恍恍惚惚地自问。
    雷世苍见场面尴尬得很,挠了挠头,他结交的大都是江湖侠客,豪爽自在,也从未见过这种事情,一时之间无从下手,但是看着韶斩鼓起的脸颊,又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自己也不会什么委婉地说话,就干脆直接说了。
    “当年小叶兄弟出了叶家,为了提防被叶家寻找的人发现,就扮做女孩的样子,取名花花。”
    叶见又忍不住脸上一热,尴尬道:“雷兄,我来说。”
    当年他不堪嫡母压迫偷偷跑出叶家,怕被叶家家丁找到,还专程换了女孩的衣服,可是当年的情景,嫡母巴不得再也见不到他,怎么会出力真心寻找他,是他想当然,做多了。
    闹出这样一出糊涂事。
    ……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小孩面色严肃地摸了摸自己发鬓,头上歪歪忸怩地扎了两个包子,还系了瘦巴巴的蝴蝶结。
    小孩相较于同龄人来说,委实是过于瘦小了,除了脸上有一点点婴儿肥,身上没有一点肉,也就是因为这身粗布短衣,能勉强遮挡一二。
    这就是小时的叶见。
    不能让人发现,所以要扮做女孩子,在外流浪,相貌不可惹眼,衣着不可光鲜。所以哪怕他手里拿着母亲留下的几钱银子并几十个铜板银镯子,也将自己打扮地像个小乞丐。
    一把灰抹在脸上,看起来脏兮兮的。
    “娘说她原先的家里有很多树,田里有地,山上有野菜还有兔子野鸡,应该饿不死我。”
    叶见凭借母亲生前说过的只言片语,确定了要去的方向。
    只是他不知道,乡下女孩不值钱,他的母亲就是被卖到叶家的,而一卖,就是几十天的车程。叶见不可能单凭一双脚走过去。
    不过好在,他的目的也不一定是那只在梦中见过的老家,出了城,只要到远些的乡下就好。
    偷偷跳到装菜的车厢,小跑着躲避也许对他有危险的人,徒步……一共三天,对一个孩子来说,委实是极大的痛苦,但是相比起在叶家的毒打侮辱,叶见只觉得连嗡嗡乱叫的蚊子都可爱起来。
    对于打小被当做奴隶的孩子来说,这些路程其实也不算累。
    反正喊累,也不会有人心疼他。
    三天之后,叶见走到了一条小河旁。这里已经离城不算近了,任叶家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能走得这样远。
    叶见捧了一捧溪水去喝,漏得多,喝得少。在倒影中看见自己的样子,黑乎乎的,却咧开嘴笑了。
    像这样,睡觉的时候不会被人一盆冷水泼醒,吃窝头野菜能一直吃到饱,不会被人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不会被嫡兄把自己犯的错推倒身上有口难言,何等自在。
    听说武林有很多厉害的人,他要拜师学艺,学一身功夫,把当初打他骂他污蔑他的人全都打一遍,想想就觉得未来美好至极。
    在叶见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响起来了幼童呼救的声音。
    叶见刚一听见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等下一声再响起,幼童呼救的声音就弱了许多,叶见也顾不上别的,连忙跑了过去,看见水中央的泡泡也顾不上多想,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扑通半天,挣扎着将人捞了上来。
    叶见的水性很好,任谁三天两头被人推到深池里,水性不好也活不到现在。但是叶见的身子弱,力气也小,毕竟没吃饱过几顿,落水幼童挣扎的时候差点没把他一块拽下去。
    幼童就是厉敢天。
    今天本是想摸几只螃蟹,好气一气老用螃蟹逗自己大哥,没想到一个不慎掉进了水里,那刹那武功内力尽数忘了干净,只有深深的惊恐。
    我要死了吗?
    他不是不知道这里人少得很,当初就是觉得这里螃蟹没有被人给摸走,才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为此,他还专程甩了自己的侍卫。
    所以没人会知道他在这里,快要死了。
    随着肺里的空气渐渐变少,他也逐渐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水从肺里灌进去的一刹那,他被人捞了上来。
    被托到了岸上,他拼命地咳嗽,拼命地喘息,第一次觉得呼吸是如此重要的动作。
    但是下一刻他却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有人破水而出。
    漫天水光折射着金色的阳光,星星点点,被扎地歪歪扭扭的蝴蝶结似乎有些碍事,被主人一把扯下,一头黑发张扬地散开又服帖地顺着瓷白的脸颊落下,于是溅落的水花就也裹挟着阳光跳跃在她周身。
    她不是路人。
    是书本里的精怪。
    否则,怎么会让他心跳……不由自己。
    “你、你是谁?”
    “……”
    “我叫厉敢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花花。我叫花花。”
    ……
    毫无疑问,在厉敢天被侍从找到送回家之后,被愤怒的老父亲厉啸大骂了一顿,然后被母亲抱着心疼地差点哭出来,厉啸臭着脸把大儿子扔到祠堂去罚跪,当晚上端了一大盆螃蟹放在厉敢天面前,就是不让厉大哥吃。
    热热闹闹的。
    叶见有些羡慕。
    这么想着,一只螃蟹就到了碗里。
    “花花你吃!特别好吃的!”厉敢天期待地看着叶见。
    厉母头疼地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哪有把一整只给小姑娘的。”
    说着冲叶见笑了笑,给叶见夹了一个七宝莲花包,然后把螃蟹放到自己碗里,开始拆螃蟹。
    一拉蟹腿,雪白的蟹肉就带了出来,一旁的婢女小厮端着水盆侍立一旁,显然是对厉母亲自下手习以为常了。
    她将一个蟹钳递给叶见,“要吃酱料的话可以自己沾。”坚硬的壳已经被夹碎,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掰开,露出里面的蟹肉。
    叶见连忙道:“谢、谢谢夫人,我可以自己来。”
    厉母温柔又坚定地摇摇头,笑道,“小姑娘的手那么嫩,要是被扎坏了怎么办。”
    叶见拿着蟹钳脸都红透了,“夫人的手扎坏了怎么办……”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关心,一时之间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况且,他还是……
    厉敢天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叶见微红的小脸,眼疾手快地从偷偷摸摸那螃蟹的大哥手里抢过一只螃蟹,用力将蟹腿拧了下来,“花花,吃我的!大哥最会吃螃蟹了,这一只一定肥!”
    厉大哥的目光充满怨念。
    厉父咳嗽了一声,眼里的目光看向厉大哥,厉大哥身子一僵,慢慢地缩了回去,对着螃蟹流口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叶见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家庭氛围,却流连忘返。
    ……
    “花花,这里真的有鸟蛋吗?”
    厉敢天看着高耸的树有些傻眼,这先不说有没有鸟蛋,单说这高度……可怎么上去啊?这么高深的轻功,他、他还没学会……
    叶见兴奋地仰头,像小猴子似的,动作灵巧地爬上了树,坐在树的枝丫上向厉敢天招手,“上来呀!”
    厉敢天有点不好意思,“我轻功没你好,上不去。”
    叶见惊讶,“我不会轻功啊,你会轻功吗?”
    厉敢天比他还惊讶,“我会,但是也爬不上去的。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叶见又“噌噌噌”地爬下去,“这个就是爬树,很简单的,我教你啊。好厉害,你会轻功的话是不是以后就会成为大侠啊?”
    厉敢天面对着叶见崇拜羡慕的目光有些脸红,“其实也不是很厉害,你要看吗?”
    见叶见点头,厉敢天足尖一点,在叶见惊羡的目光中飞驰了出去。他像一只小鹰,飞向了远方,又回到了叶见身边,他额角有汗,脸上因为剧烈活动而发红,笑得灿烂。
    “花花你想学吗?我教你啊!”
    叶见眼前一亮,接着又摇了摇头,“我以后会拜师的。天天你记住,千万别的家里的秘籍告诉别人。”
    厉敢天被训了,觉得有些委屈,“可是花花又不是别人。”
    叶见愣在原地。
    他见惯了来自同龄人的恶意,却不曾遇到有谁,会认认真真地将他划到自己的地盘里。
    所以这份善意,就更不能被消耗。
    叶见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学爬树?很简单呦~这棵树这么高,咱们躺在上面都可以!”
    “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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