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九岁起,谭美欣就把他兄弟两个分隔得泾渭清明,仿佛怕钟洲衍的戾气侵涉到仔仔的空间。一左一右的分开,从楼梯上去的花盆线为界。关怀亦以此为界。
    反正钟洲衍每次回来自觉往左拐,被隔开的世界又能奈何,并不稀于越界。
    回到房间,单手抠解着纽扣,另一只手配合着褪下长裤,预备进去冲澡。
    谭美欣打来电话:“今天晚上我饭店这边有晚宴,你和仔仔收拾下,我让老陈接你们过来。”
    钟洲衍把衬衣往床上掷,露出健硬的身躯,应道:“我去不了,让阿姨帮他收拾,老陈送过去。”
    谭美欣语调敛起:“泽钰才回国,正在老太太的跟前转着。这当口你别又出什么岔子?”
    钟老太爷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钟洲衍的爸爸钟宇,一个是次子钟辰。
    钟泽钰是钟氏二房的少爷,也就是老太太最宠爱的次子钟辰家的,比钟洲衍小一岁的堂弟,在国外念高中,很是嘴甜。
    但再嘴甜,也难挡老太太心目中长房长孙的位子。钟洲衍平淡道:“有点事要办。周末我会去看他们。”言毕挂断走进浴室。
    数分钟后冲完澡出来,从抽屉里取出两只黑色的格斗护腕……看见角落一把德式的弹簧刀,默了默,又塞进裤兜。
    *
    5点半多点,许鹿鸣回到家。
    晚饭曹冬梅做了海鲜面,面是楼下作坊里买的手打面条,劲道十足;白菜木耳胡萝卜切成细碎的丝,水粉勾芡高汤,添少许食醋,再加上鲜虾和海蛎。色香味俱全,是曹可妍和司马益两个最爱吃的一道。
    饭桌上每个人面前都盛了一碗,许鹿鸣吃得用力。
    她爸爸司马达看她这两天形神俱不对的样子,打问道:“鹿鸣最近在忙什么,早上下午都看不见人影子。”
    “吸溜——”曹可妍和司马益吸了半口面条,闻言顿住,两双眼睛虎瞪瞪地眨巴过来。
    许鹿鸣瞥一眼,就猜得他两个心里琢磨什么,准是当自己忙着早恋了。
    许鹿鸣答说:“在一家面包屋打暑期工,薪水两千一百五十块,白天都要上班。”数字不敢说太高,说高就显得假了,老司马达又要瞎担忧。
    果然司马达看她头发衣服上确实沾着奶油面粉一类,就舒口气道:“找点事学点经验是好,但也不要太累了,太难做就不要硬坚持。”
    许鹿鸣点点头。那边两个小嘴一蠕,又开始低下头专注吃面条。
    吃完了饭,曹冬梅见她累,也没叫她洗碗,自己洗了。一边在厨房里给季萧萧煮红枣汤,预备等会儿给送学校去。季萧萧每月姨妈期都痛经,和曹冬梅遗传的,一吃红枣汤就好。
    许鹿鸣才从卫生间洗完头洗完澡出来,陆陈的电话便打过来,叫她出去。
    许鹿鸣说很累了不想出去,陆陈在电话里的声音就充满幽怨,说他的几个同学今晚都在,许鹿鸣你不来,都当我没女朋友了。
    许鹿鸣想想也是,这样谈恋爱好像也说不过去,就跟陆陈约了时间和地点。
    换上一件纯棉t恤搭雪纺短裙,正扶着玄关穿鞋,手机里响起短信提醒。打开来看,是一个初三小男生发的,问:“魔女姐姐,今晚接不接单,帮忙送份夜宵,30块。”
    许鹿鸣的手机号码不少人知道,因为她有在h市的中学生贴吧里发过一回帖子,id叫“呦呦小魔女”,个人签名是一句暗语:“魔女宅急送,专业解决学习小困难。”主要是为了提防一些专门蹲守学生论坛窥屏嗅味儿的龟毛老师。
    所以该懂得的都懂。
    这个男生正在追一个高一的他校小学姐,找许鹿鸣传过几次东西。那女生就住在许鹿鸣要去的织衣街附近,走路十分钟到小区,许鹿鸣就答应下来:“几点,在哪见?”
    “9点到9点30分以前,我打电话把东西给你。”
    许鹿鸣回:“ok。”正要摁掉屏幕,看到手机里新存的电话号码,上边那个孤独的单字“衍”,她默了默,就删掉了号码出发了。
    第九章 狼吃没胃口的羊
    织衣街什么都有,港式烧鸭、鱼蛋粉、煎饼果子、奶茶、大烤串,一到晚上或者周末就很多中学生云集,尤其是这样闷热的夏天,在家待不住都跑出来晃儿了。
    许鹿鸣和陆陈约好在海鲜排档门口,除了陆陈、张宗他们职高三年级的几个兄弟,还有丁丽和另两名女生。
    许鹿鸣挨着陆陈坐在一块儿,好几天没见到人了,感觉还是跟自己男朋友待在一起最舒服,陆陈从来就不会用奇怪的态度对自己。
    几个人点好烧烤,又各自要了冷饮喝着,七点刚过,正是这条街上人多的热闹时候。
    忽然两辆前后座都载满人的摩托车从跟前开过去,跳下来六七个社会装扮的男青年,染着黄的、白的头发,胳膊上刺青,手持木棍或酒瓶。
    许鹿鸣看到他们歪歪斜斜地一群,往对面的煌港巷里走。
    织衣街是条老街,煌港巷虽然邻近,但正好要拆迁,闹市中心短短的一截,路灯暗、人流也少,平时各个中学需要拍板砖干架之类的活儿就都往这来,但这几个明显已不是学生了。
    张宗觑了一眼,八卦道:“黄伟这群又要打架了,这次是跟五中的打。”
    陆陈挑起眉头:“你哪门子知道?跟五中的有什么好打?”
    陆陈理着短寸,洒脱俊毅,他和张宗几个也是有混场子的,但他们一般就只是玩,不怎屑于参与打斗。黄伟是从职高毕业出去的前两届校霸,现在已经算个社会小混混了,底下马仔养了好几个。
    张宗答说:“听说是五中一个小子打了他们手下弟兄,一人单挑了四个,黄伟不满,前几天都带着人在打听,今晚上大概就要解决这个事。”
    五中是众所周知的h市贵族重点高中,但不是有钱就可以塞进去,里面随便一个中等生的成绩拉出来都很能打。所以就显得五中的和外面有些格格不入,别的学校一般不主动去招惹,但若招惹上了,五中的轻易也是不好收场,所以很少听说五中的和谁谁打架。
    属于季萧萧的学校领域,许鹿鸣不感兴趣,低头吃东西。
    陆陈给她递了个烤生蚝,剁碎的蒜蓉与姜末混淆,陆陈给她沾了酱才递过去,鲜香味诱人。许鹿鸣吃得满意,就给陆陈也卷了两串孜然金针菇,她就是很宠自己男朋友。
    陆陈的兄弟看到了,在旁边瞎起哄:“你们两个要不要这样啊?陆陈你以前可没对其他女朋友这么好过!”
    陆陈听罢蹙眉,用瓶盖掷他:“要死,以前是以前,人都是会变的!”
    瓶盖掠过丁丽与另两名女生的上方,丁丽看过来,陆陈眼神些微避开,错过去不知道看向哪里。
    许鹿鸣之前都没关注过陆陈的过去,反正从认识起就自然而大方地相处着。陆陈从来也没说过要吻她,就每次牵她的手,扣着手指头玩,但分明陆陈不像是个这么单调的人呀。
    她这时便被挑起了好奇欲,问道:“陆陈,你以前都交往过谁?”
    夜灯下她的脸像苹果,似乎平凡无奇却又分明不一样的味道,其实一开始兄弟几个也奇怪,陆陈怎么改的口味。
    但现在……严朗插话道:“谈过好几个,不过遇到你,他算是最认真了。”
    另一个也说:“许鹿鸣,你就是个宝藏女友啊。”
    许鹿鸣虽然长得一般,但不知道为何就是讨人喜欢,一时陆陈的几个朋友都附和起来,纷纷调侃起许鹿鸣的好。
    对面丁丽低着头,刘海遮住眼帘,和邻座的女生讨论着美甲,仿佛置身其外浅笑。
    陆陈顿了下说:“以前过去的老提做什么?那时候谁都不懂事,在一起不开心就散了呗。”说着坦荡地揽了揽许鹿鸣的肩膀。
    许鹿鸣本意就没想追究他,谁计较过去了,看现在。叉了颗花枝丸噎他嘴里。
    视线抬起,却看到对面马路上一道已然算是熟悉的颀长身影。
    ——那个“衍”。
    之前每次遇见他,不是穿干净讲究的衬衣搭长裤,就是一袭跆拳道服,高大身躯健瘦而英挺,仿佛英伦城堡里一个不沾烟尘气的高贵王子。今晚他换了件深灰的t恤,手腕上落两个黑色护腕,休闲短裤,黑面白底鞋,倒别有一番贴地气的隽逸。
    却异常的冷。
    有如刀削玉凿般的五官,浓眉下眼帘半眯,正在抽着烟,茫望远处的天空,又忽而垂下来。
    竟然看出一种孤寂的味道,那种孤寂,就仿佛他未曾触及过温暖的界限。
    真是不理解,要是许鹿鸣有这么多钱,她想她一定会身心都充满富足的。孤寂是什么,一定是个屁。
    许鹿鸣猜这个“衍”,大抵是个不擅于表达与融入的人,就像那天女生问他:“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他答话竟然是看着对面呆板的砖墙说。
    ……对女朋友的情话,难道不应当是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吗?
    不晓得那么高傲的家伙跑这来干什么?想到张宗说的五中男生打架,猜他总不至于就是五中的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许鹿鸣便收回目光。
    陆陈见她发呆,问道:“喂,又在走神了?丁丽说你在给一个自闭的男生当伴读,也不怕我吃醋。”
    许鹿鸣回答说:“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小子,傻子的醋你也吃?我都在想不做了。”
    陆陈知道她要赚暑期钱,许鹿鸣的打工,他并没说过阻止。觉得她能做点自己喜欢的挺好。
    不了解什么叫阿斯伯格,就应道:“那得看他长怎样,长得帅还是得揍。改天你把他带出来遛一遛我看。”
    许鹿鸣说:“你不会真打他吧?谭阿姨可是把他当成宝。”
    陆陈:“笨,是帮你收拾,不收拾服帖你还怎么赚薪水?”
    许鹿鸣是信他不会真打,反而钟雁辞从来也没有过朋友倒是真的。想了想就说:“到时候再看,你记住不能欺负他就是了。”
    *
    夜里八点三刻钟,钟洲衍在对面路灯下吸着烟。这已经是今夜的第四根了,他很少有这样猛的吸烟,除非遇到触及旧往的事。
    除非,挑拨他隐忍底线之外。
    夜的黑色容易把人的灵魂溶解,当罪恶与黑暗融合,白色不再挣扎,就仿佛能置身世外。马路对面一个初中生少年买了两杯烧仙草,把吸管插好了递给女生,女生吸了一口,笑容很甜。
    仿佛多久以前的另一幕场景,属于孤索世界里的一道纯挚温暖,却被血渗透。
    透过那依稀的笑容,对面烧烤摊位上,两张并起的折叠桌旁,那个短发的少女,亮泽发丝在夜色下打着微光,她好像笑起来很快乐,手上的竹签给同桌几个分配着食物,她身旁的那个应该是男友,长得还不错……那样普通的水准还能早恋吗?
    发丝撩到那个男生的脸上,可看见男生微微俯向她的头顶,目光中有安然的欢喜,仿佛有亲吻的念想却对她刻意释淡。
    当一只被狼生出厌烦之心的羊,总是频繁出现在狼的面前,尽管那时狼没有食欲,也会为了使耳目清净,而一口把羊吃了。
    钟洲衍漆黑的瞳孔里盛了许鹿鸣,已经燃近末尾的烟头掷去地上,用脚尖碾了碾,转身往侧后方的煌港巷里走去。
    一场架在等着他。
    第十章 你想这样就走掉?
    老巷子,路灯也昏黄,间隔着几个夜摊小吃,边上还有一条内城河,打起架来实在方便。
    那边黄伟一伙已经拉开了架势,木棍、管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瞥见钟洲衍一道孤影携风走近,手上的烟便夹紧了,用力吸两口。
    自转到h市上高中,钟洲衍已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没打过架。
    虽他平素清冷,对周遭环境似傲慢不入眼,打起架来却凶狠残戾,下手绝不容情,仿佛从人变作个邪魔夜叉。除却那些无伤大碍的打斗,其余只要触及了他底线的,基本每打完一场架,他就得因为处分而转一个学校,一路从初中直到现在。
    首先要该知道,在他头上动土都好说,但在他还关注的女人身上打念头,那就是头一个不饶。
    不管是之前的那九个,还是现在的魏兰岚。
    他人站在街心,即便穿得闲适,但眉宇之间一股贵族世家气还是掩不住。高冷而讲究,是并不相融的塔尖人群。
    黄伟手下是见识过他拳脚功夫的,不知道是柔道还是跆拳道,手段又凌厉又迅狠,招招致力于要害。之前可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吞不下这口气,自从那天kvt里被钟洲衍一顿收拾后就在打听是谁,直到下午在五中门口扒等,这才撞见了从跟前走过的熟脸——
    一身漠不关心、置之事外的气度,叫人摸不清都有哪些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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