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段晓书,那一刻心里面五味杂陈,我十分庆幸那个漂亮的孩子还有妈妈,我也有点心疼她,有点后怕要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可怎么办?说实话我更不认可段晓书了,但是她对我的判断让我为自己骄傲,这骄傲的情绪在后来的生活中更加渗透到了我的性格里,让我更加珍惜自己的劳动和成就,也对除此之外摆在我面前的任何诱惑更加警觉。
    事情在最糟糕的时候可能总会有所转机,过了两天,清晨,韩冰来了。不仅是他,还有他妈妈。几年不见,老了很多,没怎么跟我说话,也没有太搭理段晓书,可一见到孩子,那盛气凌人的五官都融化了,抱在怀里一直亲。我舒了一口气,韩冰和他家里到底不是个无情无义的,段晓书和孩子至少在这个阶段有人照顾了,我跟他们道别,临走时狠狠地握了握段晓书的手,要她好好保重。一个多月之后,段晓书给我手机上发来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和韩冰的结婚照。我真心诚意地回复恭喜。他们没有办婚礼,悄无声息地当了一个孩子的爸妈,组成了三口之家。我跟段晓书一直保持着联系,她经常会给我发孩子的照片,孩
    子两岁的时候她请我去家里吃饭,一个人做了四菜一汤,杀鱼的时候割破了手,满不在乎地用嘴巴吸了吸再放到水龙头下面去冲全当处理。后来我在生活里面也遭遇了一些状况,需要些钱,段晓书不知怎么知道了,坐公共汽车来到我家把五万块现金塞给我,她说这是她自己私下里攒的,想要买个梵克雅宝的项链,不过我急就先借给我宽裕了再还给她什么时候都行,但是千万不能告诉韩冰… …
    那是后面的故事了。
    眼下的我觉得段晓书和孩子终于有人照顾,自己终于摆脱了一副重担,瞬间轻松无比。第二天下班之后,我自己去吃了一顿西餐,看了一场电影,出了影院又接到朋友的电话,去凑了局唱歌儿,回家快晚上两点了。回到家窝在被子里,我睡意皆无,欧先生还是没有给我打电话呢,那是他的女儿,他这么久不联系我肯定是因为孩子有事咯,但是他还是帮忙让杨总的项目拿到了政府的支持,我得请他吃饭,带他去看看我付了首付的房子,我们肯定还是会和好的,我那么喜欢他呢,然后呢,然后我们会怎样呢?我想到段晓书和韩冰,想到那位老周先生,想到那个小孩子。我跟欧先生接下来会怎样?我那么全心投入无所保留地爱着这个人,可是我也是一个俗人,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我问自己,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会有一个结果吗?
    第十三章(1)
    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个星期了。
    我原本还是要装生气的,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就没了脾气,我说我请您吃饭吧?外滩那里的希腊餐厅好吗?您特别喜欢的那个。
    他说好呀,我等会儿就去接你,但是吃饭之前先陪我去个地方取一点东西好吗?
    行呀。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他下了车子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我们抱了好一会儿,有同事看见我也不在乎。
    他要我陪他去的地方也在静安。
    你肯定有这种类似的经历,在一个地方工作生活了好几年,好几十年也有没造访过的角落。那是个民国名人的老宅第,红砖楼,梧桐树,没挂牌子,进去了我才发现应该是个高端的私立医院,环境优雅,几个衣冠楚楚的外国人在候诊。
    是您生病了吗?我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接待他的医生来了,欧先生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同进去。
    医生是个香港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说英语。
    “最近的情况怎么样?”医生问。
    “还可以,比较稳定。一直都按时吃药。”
    “睡眠还好吗?”
    “五小时左右。有时候不太规律,上个星期有三十个小时一直没有睡觉休息。”欧先生说,“之后我陪着她出门运动了,回来睡了很久。”
    “情绪上呢?”
    “没有再出现特别极端的情况。但是翻过我的东西和电话,按照您说的,我没有责怪,就当没发生这件事儿一样。”
    “是的
    。病人的情绪稳定比什么都重要。要对她尽量迁就,容忍,关怀。”医生说,“令嫒的情况我们都已经很熟悉,她在情感表达上有障碍,我们可以把她比作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是小孩子就有乖巧的,和不那么乖的。我想说的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讲,所有不乖的行为都是在争取爱和关心。您可以再给她一段时间,我再给您加一种安抚情绪的药给她。治疗到了今天这个程度,我们对她的进步都很满意,一定要尽量避免让病情反复,我再下一个处方,给您拿药。 ”
    “好的谢谢。”
    “另外,”医生起身了,又坐回来,“我之前跟您说过,可以给她养一个宠物。”
    “还没有,”欧先生说,“我们之前没有养宠物的经历,怕照顾不好,反而影响她的情绪。”
    “可以从一些比较常规的宠物来试一下,小猫或者小狗,我有类似的病人养了宠物之后,开朗了很多。”
    “… …好的。我去找一只。”欧先生说。
    我大约知道他们在说谁,在说什么事情了,医生在开药方,我把手放在欧先生手上,他眼睛还看着医生,可是手马上把我抓住。
    我们离开那家诊所,一直到在餐厅坐下,欧先生都没有说话。酒上来了,我给他到了一些,他饮了一口,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点点头,就是这样,我想你该知道了,说的是我女儿,仰安,欧仰安,二十
    一岁了,很小的时候就有病,精神方面的,时好时坏,但是大部分时间里还算稳定。她一直跟着她妈妈在美国,但是我跟仰安之间一直也没有疏远,我只要有空都会去美国看她,她也会经常来上海找我。
    嗯。我说。我之前也见过她的,看见她跟您打壁球。
    对。那是她。
    长得好漂亮呀。像您——现在我能看出来了。
    他笑笑。点头承认:长得很好,现在大了是瘦的,小时候胖乎乎的可爱得不得了。带她走到街上老人家都要抱抱的。生病是我和她母亲离婚的那一年,她母亲在之前因为渎职入狱,她后来自杀未遂。一直在香港住院治病。我跟你说过,我父亲在去世很久之前都不跟我说话了,就是这个原因。他觉得我对待前妻太残忍,也对不起孩子。可有些事情我就是不能按照别人的想法去做。我在非洲看见小孩子被活活饿死,而我前妻用她的聪明才智帮助军阀操控货币又得害死多少人?我不能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做不到。我看到她就会想起被饿死的小孩子。都成了噩梦了。
    我看着他。
    不过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后来她妈妈提前出狱,把她带回了美国,有一段时间状态还蛮好,开始有交往的男孩子,事情坏在她妈妈出了车祸,她就在旁边,亲眼看到了… … 就,人就… …崩溃了… … 欧先生忽然哽住了,下巴颤抖着,
    说不下去了。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抚摸他手背。
    他擦了擦眼睛,平静了一下。我在美国处理完丧事,把她送去香港调养。仰安没住院的时候,非常不好,每天不说话,不能见我,见到我就狂叫狂哭,说是,说,是我杀了她妈妈… …医生的建议还是让我把她送到医院里去系统正规的治病,我原本是不想的,但是情况越来越糟糕,她甚至开始对身边的人有暴力行为,有一次把佣人的头发给点了火… …我没办法了,只好把她送到医院里面去,医生给她的都是最大剂量的药。那种药吃了之后人不爱说话,总是睡觉,眼睛都是呆呆的。否则根本控制不住。
    后来到了春天的时候,她的病情慢慢有所好转,医生给她换了药,她也能安静下来,稍稍能做运动,她开始每个星期都给我写信,谈谈她的生活,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电影,下棋赢没赢,她看上去越来越好了,我去过香港几次看望她,对,有一次你也跟我去了,我没有告诉你,我自己去看她了。她那时候就好多了。后来她跟我说想出院,想跟我来上海,我问了秦医生,仰安在美国的时候,他就曾经照顾过她,医生觉得如果坚持用药的话是可以的,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她接出来了,如果能有一点点好转,我也不太想让自己的孩子一直待在精神病院里。但是我刚才跟医生说了
    什么,你也听到了悦悦,她现在有时候病情会有所反复,但大部分时间里还是稳定的。
    第十三章(2)
    我安静地听欧先生说话,在心里把他当时的状态与此时的描述勾连起来。很久之前,他为什么会忽然离开我,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憔悴,那么难过,如今都有了明确的答案。他有一个生病的女儿要照顾呀。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好事情,他就会去揣测我爸爸妈妈怎么想,他在心里比较着我与他的女儿仰安,我们年纪相仿,但是生活大相径庭。
    “啊… …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么,那上次,您在迎宾馆的停车场看到徐冬冬,看见他碰我,您把我送回银行就再没有找我,其实后来是去接女儿了,是吗?您当时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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