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是为了什么,刚来幽州便与自己的属下相处不快!
    不过没让唐慎等多久,到了傍晚,又有人来驿馆拜访唐慎。这次来的人不再是幽州城最多的武官,而是一个实打实的文官。来人见到唐慎,便先作揖行礼,接着笑道:“下官银引司司正林栩,见过唐大人。听闻唐大人早就到了,但银引司公务繁忙,下官如今才得了空闲来拜见大人。”
    唐慎惊讶道:“原来是林大人。林大人怎么会来此?”
    如果说李景德是因为和唐慎早就相识,所以才来见唐慎;那卢深就是被逼无奈,来见唐慎。可这林栩为何而来,唐慎却不明所以。
    只见林栩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神秘道:“下官在盛京做官时,曾拜会过王相公。”
    “右相王诠王相公?”
    “户部尚书王溱王相公。”
    唐慎嘴唇翕动,他诧然地看着林栩,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林栩笑道:“唐大人来之前,下官便听说了消息。只是原本以为大人是昨日到,所以昨日有在城中摆下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今日银引司新接了一批军饷,下官忙得不可开交,无法亲自到城门口接大人,真是难辞其咎。大人初来乍到,若是对幽州城有什么不了解之处,下官可带大人到处看一看,为大人解说一番。”
    这林栩说自己是王溱的人,唐慎直接信了他九分。因为林栩敢这般说,他就一定是,否则王溱绝不会让他做到银引司司正的位置。
    唐慎想了想,问道:“你对那卢深可认识?”
    林栩露出古怪的表情:“自然认识。”
    “怎的,有何不对?”
    “这卢深卢将军带着二十来个将兵驻扎在我银引司,已经待了一个月了!”
    唐慎咳嗽一声,他将卢深早前来拜会自己的事说了出来,到:“……林大人可知晓,这卢深到底是何许人也?”
    王溱的手下自然也是个人精,虽说唐慎没明说,但林栩一听就明白,唐慎是在问自己卢深为何要敌视他。林栩了然于胸,他道:“唐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那卢将军如此做才是正常的,大人可知道,他并非大宋人,而是归正人!”
    唐慎蹙起眉头,他神色平静地望了林栩一眼,微微点头:“他竟是归正人?”
    “正是。幽州城不比盛京,不比大宋其他州府,幽州城最多的不是文官,而是武将。而在这些武将中,归正人是最多的。那卢深就是归正人中极为著名的一个刺头。”林栩解释道,“银引司创办前,下官就在幽州城当官,所以对这些武官颇为了解。那卢深今年四十有二,因魁梧有力,被提拔为六品参将。只是他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所以并不受重用。只是他很有名,因为他是归正人中少有的不喜文官的一个!”
    唐慎:“不喜文官?”
    “此事说来话长,下官便不与唐大人多说了。那卢深这些年来,一直与幽州城的文官不大对付,双方多有摩擦。实不相瞒,下官也与这卢深有过几次交手。因为卢深先前是管着城门看守的。他不喜大人的原因无非就两个,一来他本就不喜文官,尤其是宋人文官;二来他在幽州城看守城门多年,这城门看守有多少油水,下官不用多说,大人也明白。所以……”
    林栩言尽于此,一切内因尽在不言中。
    唐慎没有再提这件事,他叹了口气,道:“林大人可否带我去幽州城看看?”
    “自然可以,大人请。”
    两人一起出了驿馆。
    幽州城身处大宋西北,黄沙漫天,不见碧天。
    唐慎走在幽州城中,只见道路两旁多是用麻布裹着头发的路人,无论男女,皆是如此。幽州黄沙太多,如果不用麻布裹发,不到一天,就会满头风沙。唐慎初来幽州,完全没做准备,他经林栩提醒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果然掌心全是粗糙的沙粒。
    林栩带着唐慎在幽州城逛了半天,天色擦黑,两人便回了驿馆。
    林栩:“唐大人明日可道银引司一趟?”
    “我正要去。”
    “那下官便在银引司等候大人。”
    两人相互寒暄一番。
    唐慎回到驿馆时,早已华灯初上,月满中天。硕大的驿馆中,只见两个差役正弯着腰,清扫地面;还有一个头戴麻布的官差正拿着水壶,给院子中的矮树浇水。幽州这样的地方,若是不多打扫,很快地面就会积上一层薄沙。
    唐慎路过院子,他正要进屋,忽然,他停住脚步。
    唐慎转身看向那个在院中浇树的差役。
    这差役身高五尺有余,身形清瘦,头戴一层厚厚的麻布,脸庞也用麻布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他正低着头专心浇水,根本没看过唐慎这边一眼,然而若是细看便能发现,这差役长了一双艳丽泛波的桃花眼,眼角有形凌厉,微微露出来的眉毛也根跟分明,丝毫不杂乱。因为他始终低头浇水,夜色又昏暗,所以并不引人注意。
    然而他的腰背却挺得笔直,腰身也不像其他两个扫地的差役那般粗壮。
    唐慎站定在房门前,看着差役的背影。
    良久,他出声道:“苏大人何时来的?”
    浇水的差役动作一顿,他回过身,笑了一声,问道:“唐大人又是何时发现我的?”
    唐慎面无表情地作揖行礼:“下官唐慎,见过苏大人。”
    苏温允随手将浇水的水壶扔到一边,水壶在地上打了几个转。他也不扯开遮脸和头发的麻布,而是直接迈步走道唐慎的门前,与唐慎四目相对。苏温允道:“我自然是上个月就来了,不像唐大人,不知为何还在盛京多待了一个月。唐大人果然深得圣眷,总是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唐慎没理会他的讥讽,道:“苏大人怎么做此装扮?”
    苏温允也没回他,而是拍拍手,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
    唐慎沉默片刻,高声道:“苏大人莫非是在监视下官?”
    苏温允停下脚步,回身看他,诧异道:“为何如此以为?”
    唐慎心道:你苏温允是什么人,谁不知道?要不是监视我,你堂堂三品朝廷大员,还是皇帝的心腹,比我都更贴近皇帝的心意。你能穿这种破衣服,在院子里浇水?
    第98章
    虽然从未刻意表现过, 但苏温允出身名门世家, 与王溱一样, 举手投足都有种截然不同的高雅仪态。就如他方才拿着水壶在那儿浇水,明明用麻布遮脸,从他身边走过时, 唐慎仍是察觉到一丝异样。
    向来穿金戴玉的苏温允,为何忽然穿成这样,在唐慎的门前浇水?
    唐慎心中门清, 面上不动声色, 他淡然道:“下官只是随口一问。”
    苏温允上下瞧了唐慎一眼,勾起唇角:“我也只是随便路过。”
    唐慎:“……”
    苏温允:“唐大人还有事?”
    “没有。”
    苏温允笑了一声, 转身离开。
    唐慎目送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小门中。良久, 唐慎摇摇头,心中觉得好笑又无奈。这苏温允也真是够无聊的, 他今日特意在这儿等着唐慎,为的无非就是看看他来到幽州后,都见了什么人!
    幽州城, 现在是幽州大营和银引司的地盘。
    这两方势力中, 幽州大营属于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地方,也算是李景德的半个地盘。就李景德和苏温允和盛京时的表现来说,二人关系并不融洽,针锋相对。再说银引司,那是王溱的一亩三分地。苏温允和王溱的关系不比他和李景德的好多少。
    所以二月, 苏温允就来了幽州,但直到如今,他也未曾做太多事。
    苏温允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缺少人手、势单力薄,是他在幽州城最大的阻碍。
    唐慎进入房间,用火信子点亮油灯,望着虚虚晃晃的火苗,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赵辅将他送来幽州,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做那件事,更是为了让他成为苏温允的助力!
    借用银引司,在辽国安插间谍,这本就是唐慎的提议。不过唐慎也知道,在办事能力上他或许不如经验老道的苏温允。可苏温允在幽州城孤木难支,他有力没处使。于是赵辅便将他派来,让他与苏温允合力办这件事。
    唐慎身为王溱的党羽,可以监视苏温允;苏温允同时,也在监视他。
    二人形成一个巧妙的平衡。
    赵辅的心思,有如僻静幽黑的深渊。那深渊中藏着一只看似沉睡的巨龙,他盘折身躯,从深渊下,仰起头颅,用森冷的双眼注视外界的一切天地。
    盛京城中,城郊一处僻静的小院。
    这小院造在一片幽静的竹林中,外表看上去平凡普通,走进一瞧,别有洞天。假山嶙石,小桥流水,一派江南气息。曲曲绕绕的回廊大有九曲十八弯的意味,花廊接连的地方,池塘中央,一座小亭悠然矗立。
    王溱一身白袍锦衣,他微微捋起衣袖,用一种优雅好看的姿势提起茶壶,缓缓地沏茶。他的手法巧妙绝伦,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以掌心将茶盏推到桌子对面的人的面前,对面的人以双手拿起茶盏,品了一口。
    当朝右相王诠微微一笑,道:“善。”
    王溱笑道:“二叔过誉了。”
    王诠:“说来,我已经半年未曾来过你这流淇小院。毖彼泉水,亦流于淇。你今日怎想着来这儿?”
    王溱:“前段时间从姑苏府运了一座太湖石来。”
    王诠:“哦?在何处?”
    王溱指了指池塘中一块斜卧的大石。
    王诠起身站在亭子边,看了一会儿,道:“其形陡怪,其色昏艳,其质透佳,是块极好的窟窿石。它名为何?”
    王溱:“还未曾取名。”
    “可要二叔替你取个名?”王诠随口笑道。
    王诠只是随便说说,这流淇小院是王溱的私人宅邸。十二年前,王溱高中状元,正式当了官。皇帝赐下的状元府他并没有住多久,就搬进了琅琊王氏特意为他在盛京准备的宅院,也就是后来的尚书府。
    琅琊王氏底蕴深厚,能为王溱提供无穷便利。但自王溱升了三品官后,王家对他的帮助就不再那般重要。流淇小院就是八年前,王溱自己买下的宅邸。
    琅琊子弟,对自己的东西都有种独有的偏执和私有欲。
    流淇小院虽小,却独具匠心。能在盛京这样的地方布置出一座美轮美奂的江南园林,王溱费了大价钱,也费了大心思。但这是王溱的私人地盘,王诠踏足极少,未经王溱邀请,他绝不会来。
    然而就算如此,王诠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大侄子竟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多谢二叔,只是不用了。已经有个人要为它取名。”
    王诠惊讶道:“何人?”
    “他还未回盛京。”
    王诠愣了片刻,心中了然。他摇摇头,对自己这个惊才绝艳的侄儿感到惋惜,但又不会说什么。
    王诠:“那唐慎唐景则,似乎已经到幽州了。”
    王溱:“是。”
    王诠默了片刻,无奈地道:“子丰,手伸得太长,未必是好事。所谓一生一世,是相处了解与支持的一生,并非你一手遮天的一生。你为官做人如此玲珑,怎的不懂如此道理?”
    王子丰清雅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错愕,片刻后,他笑道:“二叔说的是。”
    等王诠走后,王溱坐在庭院中,盯着池塘中的那座太湖石。
    良久,他揶揄道:“嘴上说得倒是轻巧,二叔啊二叔,你也未曾管好自个儿的后宅!”
    刚回到右相府的王诠忽然后背一凉,这位当朝权臣皱起眉头,心道:莫非是王子丰那小侄儿在背后说自己?
    不得不说,能当上这个位置的官,就算是第六感,也敏锐得不同于常人。
    盛京城发生的事唐慎自然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让王子丰被王诠教育了一顿,教他该怎么处理好家庭关系。虽说王诠王相公的夫妻关系非常不和谐,这件事全盛京都知道,但这并不影响王诠在这方面好为人师的行为。
    当然,如果唐慎知道了,恐怕也会不以为意。他和师兄何时是家庭关系了?明明是师兄弟。
    次日,一大早,银引司监正林栩又来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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