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王溱笑道:“他与我这样解释,这句话大抵是在说,失地还未收复,百姓还未富足,我等高官不当贪图享乐,当兢兢业业,为天下苍生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
    右相忽然觉得自家那个母老虎还是挺可爱的。
    当然,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王诠哪里懂得别人床笫间的情趣,他也不知道这话是唐慎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王诠喝了壶酒,谈起了正事:“今日为何不带唐景则一块来。”
    王溱默了默,淡然垂目:“今日要说之事,并不该带上他。”
    王诠笑了:“能有何事。无非都是些蝇营狗苟、栽赃陷害的事罢了,你本身就是个奸臣,并非头一回做,往后也不会只做这一回。”
    王溱抬眸看他:“丰以为,此次叔祖才是其中主力。”
    王诠咳嗽两声,装作听不见。
    王溱举起酒盏,本想再喝一杯,但想到今晚已经喝了不少,等回家后如果喝多了,恐怕会露出端倪。寻常姑娘,哪怕是寻常书生、官员,都不会从他的一言一行中看出异常,但他家小师弟可不同,只怕稍稍露出马脚,唐慎就会心生猜疑。
    王溱忽然道:“我可是个好人?”
    王诠已然有了些醉意,小厮将他扶了送去后院。王诠对王溱道:“你便自行其事吧!”
    王溱顿时失笑,他觉着无趣,便也动身离开了。
    第154章
    书房中, 燃着一豆烛光。
    唐慎向来不喜欢晚上看书识字, 因为光线条件太差, 看久了会觉得眼睛酸痛,甚至会影响视力。自从研制出玻璃后,他就让姚三带着工坊的工人, 用吹制玻璃法吹出了玻璃灯罩。这样做成的琉璃煤油灯虽说光线仍旧不比后世,但总归明亮许多。
    此刻,他正拿着一封信在煤油灯下细细阅读。等看完信上内容后, 唐慎打开玻璃灯罩, 将信纸一角靠近烛火。只听啪嗒一声,信纸自底部开始燃烧。昏黄的烛光映衬在唐慎脸上, 衬得他面色阴晴不定。
    不过多时,管家来报:“公子, 大人回府了。”
    唐慎不动声色地将桌上落下来的纸灰清理干净,但他清理到一半, 又停住动作,留了一点在桌上。他走出门,正巧见王溱从院外走进来。两人于月光下碰了个照面, 都是顿了片刻, 皆有心虚的成分。
    王溱走上前,牵住唐慎的手:“这么晚了,小师弟还不睡,等我?”
    唐慎反问:“这么晚了,师兄才回来, 我不等你还能等谁?”
    王溱悠然一笑,拉着自家师弟的手进了书房。
    刚进屋子,王溱就闻到一阵微弱的宣纸焦糊的味道。他心思一动,随即看见了桌上那剩下来的半堆纸灰。唐慎这事做得太过精妙,这纸灰一面不整齐地乱堆着,一面却整齐出了一条直线。显然就是有人清理到一半,又不清理了。
    王溱怎能不懂唐慎的用意,他目光微转,说道:“小师弟可曾见过公鸡报晓?”
    唐慎:“……哈?”
    “没见过,不过以前在赵家村的时候,听过邻居家的一两声。”唐慎好奇起来,“师兄问这个作甚?”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王溱意味深长地吐出了两个字:“你猜。”
    唐慎:“……”
    我猜你妹的猜!
    唐慎没好气道:“整天花言巧语,说些云里雾里的话,揶揄我很是有趣?”
    王溱这次自觉无辜极了:“明明是小师弟先故弄玄虚,让我来猜你的意图。”
    唐慎起先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后,王溱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用手指着桌上那半堆纸灰,说道:“既然并没有想瞒着我的意思,那便直直快快地说吧。但若小师弟觉得这是情趣,硬要我猜上一番,我也不会驳了你的意。我猜,这是一封信。”
    唐慎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哼声:“然后呢。”
    “一封自西北来的信。”
    “还有呢?”
    王溱默了片刻,道:“是王岱岳写的?”
    唐慎:“猜中了,但没奖励。”
    王溱骤然失笑,他只想着不让唐慎知道自己今晚去右相府,和王诠说了什么。于是他做贼心虚,一时间竟然忘了提前跟唐慎讨要彩头。王大人觉得自己亏极了,活了三十多年,他可从未这样血亏过。
    然而王子丰岂会喜怒表形于色,他坦然道:“都怪我太爱你了,你瞧,一见着你,就什么都忘了。”
    唐慎就没搭理他。
    虽说如今唐慎因为统辖工部,实权在握,所以皇帝为了平衡朝堂,除了他银引司右副御史的职位。但唐慎在银引司布局两载,怎么可能说夺权就被夺权。他已经不是银引司的右副御史,可他曾经的心腹王霄、梅胜泽都还在幽州银引司待着呢,两人依旧表面装作银引司的官员,背地里干着“通辽”的勾当。
    两人如今的顶头上司是苏温允,但他们可都是实打实的唐党。
    如这半年来,银引司出了什么事,苏温允命令他们去做了什么,他们虽然不会事事都告诉唐慎,但是遇到大事,王霄还是会写一封信,秘密送到盛京。
    “辽帝行猎时受伤,如今二皇子耶律舍哥和三皇子耶律晗形同水火,一触即发。”唐慎目光郑重,“王霄写信与我说的,正是此事。这半年内,除了我们早就安插在耶律舍哥身边的萧砧,苏温允和李景德还买通了耶律晗身边的一个侍卫。原本储君之争,就让他们兄弟二人争夺难休,如今又有了推力,在旁狠狠地推一把。只怕再过不久,就是反攻辽国的大好时机。”
    王溱是银引司指挥,苏温允和李景德要做的事,他并不知道全部,却也了解大概。
    闻言,他略微惊讶,但沉思过后,他道:“耶律定呢?”
    唐慎叹气道:“我所担心的,也正是此人。”
    王子太师耶律定,辽国朝堂上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辽帝受伤,耶律定把持朝政。他是贵族部落出身,支持的是三皇子耶律晗。耶律舍哥与他相争的唯一依靠就是辽帝的支持。
    如今辽帝受伤,最担心的不是旁人,正是二皇子耶律舍哥。
    倘若辽帝真的突然驾崩,这辽帝之位恐怕再难和耶律舍哥有关系。所以在这危急关头,耶律舍哥不可能不动作。无论辽帝是生是死,在他驾崩或者苏醒前,辽国必有一场内乱。
    攘外必先安内。
    辽国内乱,必然不会是长久之争,肯定迅速平息。
    或许就如同大宋的正月宫变一样,一夜风起云涌,次日朝阳升起,便又风平浪静。
    如何把握这个时机,如何趁机攻辽,这就是苏温允和李景德在做的事。
    王溱忽然道:“辽帝行猎受伤?”
    唐慎眨眨眼:“那可真是个意外了。”
    王溱蓦然一笑。
    辽帝是如何受的伤?
    这其中因果,除了至今昏迷不醒的辽帝,无人得知!
    但世上想辽帝驾崩的人却有不少,最过明显的便是三皇子耶律晗,以及他身后的王子太师耶律定。甚至近的不说,说远的,苏温允、李景德,哪一个不喜欢辽帝立刻驾崩,辽国即刻大乱才好。
    天色不早,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便要歇息。
    唐慎单手撑着脸庞,靠在桌几上,望着王溱将卧房里的两扇窗户关上。等王溱转过身,便见烛光下,唐慎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他心中一动,旖旎的心思油然而生。王溱也不动,就站在窗边,微笑着看他。
    两人久久注视,寝室中氛围渐好。
    只听唐慎突然开口:“师兄今日去叔祖府上,都说了何事,聊了这么久。”
    王溱心里顿时什么旖旎的情思都没了,他表面上却从容不迫。他大步走上前,站定在桌边,伸手就要去拉唐慎,一边笑道:“只是说些金陵府的家事罢了。”谁料唐慎躲开了他的手。
    王溱的手落在半空中。
    唐慎:“师兄曾与我说过,此生不会诓骗我,若是诓骗我……”
    王溱无奈地望着他,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口,目光深沉,柔情至极地说道:“是,我此生不会骗你。”
    唐慎:“……”
    你敢在说这话前,不突然亲一下吗!
    唐慎无语许久,他轻哼一声:“既然如此,我问你答。”
    王溱抱起他:“好。”
    唐慎:“你今日去叔祖府上,可是与他商议政事。”
    王溱亲他一口,接着道:“自然不是。”
    唐慎:“和银引司有关?”
    “无关。”再亲一口。
    “是银引司出了岔子?”
    “未曾……”话音还没落下,王溱立刻改口:“不,是出了岔子。”接着他又俯身亲了一下。
    唐慎:“王子丰!”
    王溱朗声笑道:“哈哈,说好的,若是骗你,我自然会先亲你,景则,我可没有胡来。”
    唐慎:“……”
    行,我说不过你!
    唐慎沉思许久,他再抬起头,问道:“那最后一个问题,是否是你想要做些什么……让银引司出岔子?”
    王溱欢愉的笑容渐渐凝住,他静静地望着唐慎,目光深沉似水。
    “你可知我真是喜欢极了你的聪慧,但有时也在想,你为何不能愚钝些!”
    唐慎立刻心领神会,但他默了许久,问的问题却是:“你为何要瞒着我?”
    王溱厉声斥责道:“这般龌龊的事,我如何能告诉了你。若你知晓,你又会如何看我?”说罢,做出一番伤心彻骨的模样,掩面不语。
    唐慎拉开王溱遮住脸庞的手,两人四目相对。王溱目光清明,眼神中尽是遮不住的笑意。
    唐慎面无表情道:“虽说看起来是我吃亏,但师兄,说好的,说谎前亲我呢?”
    王溱错愕地睁大眼,下一刻,他哈哈大笑,覆身上去,吻住了这张能言善辩的嘴唇。一番唇齿交缠,唐慎气息不定,王溱终于说了回真心话,他问道:“我在你心中,难道不该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
    唐慎惊讶地看他:“是何事让师兄产生了如此错觉。”
    王溱认真道:“但还是得注意些的。”
    唐慎:“你瞒着我,就是不想我知道你又要贪赃枉法、谋害忠良了?”
    王溱抱着他,叹息道:“我又岂愿如此啊!”
    三日后早朝,紫宸殿中。
    只见一位身穿四品御史官袍的官员自人群中走出,他高举玉笏,从袖中取出一张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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