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赵辅忽然大喝一声,吓得殿中所有人心神一震。
    下一刻,赵辅两眼一闭,向后倒去。季福惊恐地扑上去,用身体当肉垫,这才没让皇帝倒在地上。他吃痛地“哎呦”了一声,抬头道:“还不赶紧去请御医,请御医!”
    所幸这次并非头疾复发,赵辅只是急火攻心,一时气息不顺才晕了过去。入了夜,他便幽幽醒来。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用阴冷的目光盯着福宁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娥,这些奴婢一个个吓破了胆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过了一刻钟,赵辅收回冰冷的视线。他起身,季福赶忙给他披了件衣裳。
    “官家。”
    赵辅没有吭声,他不发一言地走到书案前,提笔便写下一封圣旨,盖上御印。
    赵辅淡淡道:“明日,由你去宣旨。”
    季福错愕地接过圣旨,小心翼翼道:“是,奴婢领旨。”
    赵辅:“先去四皇子府,再去五皇子府。”
    季福惊疑不定:“……是。”
    第158章
    幽州城外, 西北大营。
    赵尚虽说不是绝顶聪明, 但也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当他得了周太师给的圣旨, 知道自己此次来幽州是为了做宣旨官后,他也明白了这些都是赵辅的安排。如他的幕僚分析的一样,父皇这是要立他为储君, 才会将如此大事交在他的肩上!
    可随即,幕僚便惊恐道:“坏了,那封密信。”
    赵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密信?”
    下一刻, 他脸色煞白:“密信!这可如何是好, 那封密信,赶紧追回来啊!”
    幕僚哪敢耽搁, 赶忙前往幽州城,想将那封偷偷送出幽州的信拦下来。然而入夜, 大元帅下令任何人不得私出军营。赵尚和幕僚心急火燎,可谁都不敢说自己要急着出军营去把信追回来。于是第二日二皇子幕僚好不容易回到幽州城, 却发现送信的斥候官昨夜就连夜离城了!
    周太师封城,从未封禁赵尚。赵尚毕竟是堂堂皇子,他要做什么事, 谁也不会拦着。
    幕僚再去追信, 却已经追不上了。那封赵尚亲笔书写的求救信,就这么一路送到了盛京。至此,事情已无转圜余地。赵尚与其幕僚毫无对策,只能祈祷皇帝并不在意那封愚蠢至极的求救信。然而七天后,赵尚得了盛京那里传来的消息——
    四皇子赵敬和五皇子赵基都已离开盛京, 向幽州而来。
    赵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幕僚:“先生,如今是发生了何事啊……”
    幕僚已然知晓那到手的储君之位,现在是彻底没了。但他咬牙道:“殿下,咱们未必没有机会。看来那封信十有八九是送到了陛下手中,但陛下并未下旨苛责殿下。四皇子、五皇子来了幽州又如何,殿下仍旧是机会最大的。只要您在这次大战中立了功,一切便峰回路转,尤可期待。”
    另一厢,四皇子赵敬和五皇子赵基一同被派去幽州,这事在朝堂上也引发了一些争议。
    皇帝一共就三个皇子,如今全部派去幽州了。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唐慎百思不得其解,这次就连王溱、徐毖等人都揣摩不透皇帝的意图。直到季福与王溱提了一句,二皇子赵尚从幽州写了一封家书回来,王溱才长然叹息道:“造化弄人。”
    毫无疑问,定是赵尚做了什么令皇帝失望的事,才引得如此结果。
    宋辽交战,于焦州城外僵持了足足一月之久。
    盛京城中,每隔五日都有军报传来,大多不是喜讯,但也不是噩耗。辽国人人皆兵,焦州又易守难攻,哪怕是战神再世,想在短时间内攻下辽国,也绝无可能。赵辅给了周太师足够的信任,粮草军饷自幽州官道,一路源源不断地供给。
    但就算如此,朝堂上依旧多了许多非议。
    周太师迟迟攻不下焦州,每耗一日,都是千金损耗!
    更何况辽国此刻出了内乱,大定府那边的援军迟迟不到,焦州城中的辽军几乎得不到任何援助。辽人有如困兽之斗,可周太师迟迟不攻,如此一日日地耗下去,万一等哪日大定府的援军来了,战况恐怕就峰回路转。
    但是赵辅依旧没有怀疑周太师,早朝上,他厉声呵斥了一位质疑太师的臣子。那臣子被侍卫拖下去时,高声喊冤。其实他确实冤极了,他并没有真的弹劾周太师,只是提出质疑,希望太师早日发兵攻下焦州。
    唐慎心中叹气。
    这便是杀鸡儆猴。此事一出,朝堂上,再也没人敢对太师妄加议论。
    大同府被宋兵围困,辽国内部再乱,二皇子、三皇子争夺皇位争得再厉害,也不敢真的不派一兵一卒。半个月后,辽人派兵增援大同府。
    耶律舍哥于辽国皇帐中,严厉斥责了王子太师耶律定迟迟不发兵的行径。换作往日,耶律舍哥绝不敢与耶律定争锋相对。但如今宋军来犯,大同府一夜之间被攻了大半,险些就直接被攻破了,各部落首领震惊之余,也对耶律定产生怀疑。
    耶律舍哥:“大同府是太师的地方,那大同府守将萧翰正是太师昔日部下。诸位皆知,大同府是我大辽的天险防关,宋人是如何截断我辽国的运粮小道,突然向我大辽发起攻击的?大同府中,定然出现了叛贼!”
    耶律舍哥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因为每日侍奉昏迷不醒的辽帝,他早已累得面颊削瘦,脸色发白。他声声泣血地对耶律定说道:“太师,如今的宋军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宋军,我等不可小觑他们啊!舍哥请您迅速发兵大同府,将那叛贼捉出来,不可让那宋军再一日日嚣张地于我大同府城门前叫嚣啊!”
    话音落下,耶律舍哥竟然一撩衣摆,就要跪下。
    账中的部落首领们各个心中一震,赶忙拦住他:“殿下使不得啊。”
    耶律舍哥苍白阴秀的脸上全是坚毅之色:“舍哥每日守在父皇床前侍疾,只恨没有杀敌之力,如今只愿太师速速发兵,要舍哥做什么,舍哥都绝不会皱一分眉头。”
    部落首领们感动道:“不过是区区宋兵而已,怕他们做什么!无人出兵,我来出!”
    “好,我也出兵。”
    “我也出。”
    王子太师耶律定目光阴冷地望着那泫然欲泣的耶律舍哥,还有那些义愤填膺的部落首领,良久,他高声道:“宋军敢犯禁我大辽,老臣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黑狼军的诸位将领都被镇守四方,老臣空掌控了黑狼军的兵符,手中却无良将,如此才迟迟难以发兵。”
    耶律舍哥心中一凛。
    耶律定半跪下来,对耶律舍哥行了一礼:“殿下赤子之心,令老臣不得不动容。如此,老臣愿将十万黑狼军全部交由殿下手中,由殿下随军南下,灭了那无耻宋人!”
    耶律舍哥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耶律定打断他:“侍疾之事,便交由三殿下手中吧。三殿下愚钝不堪,二殿下才是我大辽所缺的将领之才!”
    如此,耶律舍哥便随着十万黑狼军,南下向大同府去了。
    行军路上,耶律勤难掩担忧:“原本以为可以利用宋军一事,将耶律定的黑狼军调开,谁能想他竟然将殿下也驱离了上京。”
    耶律舍哥冷笑道:“未必就是坏事。无论如何,他耶律定最信任的黑狼军如今不是跟着本殿下离开上京了?”
    耶律勤:“殿下的意思是?”
    “没有狼群的孤狼,便是任人宰割的案肉。太师以为他是将计就计,我又何尝不是顺势而为?”
    耶律舍哥披甲执剑,放声道:“这一仗,本殿下要让大同府成为他黑狼军的埋骨之地!”
    耶律勤赞许地望着耶律舍哥,一旁的萧砧却听得满头冒汗。
    萧砧原本只是析津府的一个小小副官,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因祸得福,成了耶律舍哥的亲信。萧砧是个贪财的蠢货,他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完全瞒不过耶律舍哥,所以耶律舍哥用他用得极为放心。
    离开大帐,萧砧还心有余悸,这时乔九走了上来。
    萧砧对乔九十分信任,将自己在帐中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乔九:“二殿下想借此机会,铲除黑狼军。大人何不助殿下一臂之力,只要做得好了,日后二殿下登基,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闻言,萧砧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乔九,仿佛要将他看穿。
    “原本我一直以为,你是三皇子那里的人,宋人身份是你的伪装。如今看来,莫非我一直猜错了,难道说,你竟然真的是宋国奸细!”
    乔九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萧砧这个蠢货居然一直将他当成耶律定的人。不过萧砧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南京析津府位于辽国腹地,他怎能想到,唐慎和苏温允居然能将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在析津府搅动一滩浑水。
    被揭穿了身份,乔九却不慌张,他笑道:“大人既然没有喊人进来捉了小的走,看来是不打算声张此事了。大人不必如此看小的,小的不过是个商人罢了,这些年大人与小的合作,难道不愉快吗?大人心知肚明,宋军攻下一个大同府还有可能,攻下整个辽国?绝无可能。宋人要的,由始至终只有百年前失去的那三州土地。而二殿下要的,是铲除黑狼军。”
    萧砧:“你的意思是……”
    “如何才能铲除黑狼军?让他们死在宋人的刀下,只需要大人的几句话,是何等轻松。一旦大人为二殿下办成了事,往后大人便能真正成了二殿下的心腹,何乐而不为?”
    萧砧还想做出义正言辞的模样:“我是辽官,你是宋国奸细,我怎可让我辽国的将兵去送死!”
    乔九给他一个台阶下:“想灭了黑狼军的从不是大人,而是二殿下呐!”
    萧砧本来就是个没有原则的小人,否则他也不会和乔九暗通这么多年。听了乔九的话,萧砧只觉一条康庄大道在自己面前展开。
    他萧砧,真的是要发达了!
    开平三十六年五月初二,威名震震的黑狼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大同府。黑狼军来得极快,黑狼军首领名叫耶律琦,是耶律定的心腹。耶律定嘴上说让耶律舍哥带领黑狼军,他也不可能真的放心地把自己的亲信兵队交给耶律舍哥。
    耶律琦当机立断,刚到大同府,就出兵城外,想反攻宋军。
    “我黑狼军刚刚抵达,宋军定然以为我们要休整调息。我们便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灭敌!”
    然而黑狼军冲向焦州城外的宋军军营时,宋军却以极快的速度撤退,黑狼军扑了个空。
    入夜,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身形瘦削的年轻男人走入元帅大帐,他掀开斗篷,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俊俏面庞来。
    周太师正襟端坐,抬头望他,声如洪钟:“苏大人。”
    苏温允微微一笑,作揖行礼:“下官苏温允,见过大元帅。”
    周太师:“你在幽州已有两年之久,本帅却是第一次见你。今日提前撤军,本帅还要谢过你。”
    “下官不过是与元帅一样,为陛下效力。”
    周太师赞赏地点了点头,他道:“景德与我说,你得了情报,那辽国二皇子想在大同府,坑杀十万黑狼军?”
    “确有此事。”
    “可能当真?”
    苏温允微微眯起眸子:“今夜黑狼军突袭,我宋军却毫发无伤,这便是证据。”
    大帐中,苏温允与周太师又说了一会儿。苏温允再次戴上斗篷,离开了军帐。他刚走到一处光线昏暗、四周无人的地方,突然察觉不对,快速道:“李景德,你若是敢再套我一次麻袋,我日后必杀你泄愤!”
    李将军愣在原地。
    苏温允转过身,只见李景德两手空空,并没有拿麻袋。
    李景德摸了摸鼻子:“你们这些文文弱弱的文官,是不是都只会污蔑忠良?行行行,您别开口,老子可说不过你。”
    苏温允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喂,本将军是来谢你的。”
    苏温允回过头,斜了他一眼。
    李将军大摇大摆地走出阴影笼罩的地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这次提前撤军,谢谢咯。”
    按理说,此刻苏温允应当出言挖苦一番,但他望着李景德左臂上系着的那条黑色布带,尖酸刻薄的话还没出口,便又咽了回去。
    “污蔑忠良?啧,这事只有王子丰那等奸臣小人才会做。”说完,甩袖离去。
    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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