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一半,两人不可避免地聊起村子里的人和事。
    何春丽苦笑:“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我跟林老实离婚了。我知道,现在村子里的人肯定在背后把我说得很难听,但我不在乎,林老实贷款承包的鱼塘,连买鱼苗和米糠之类的钱也都是用的贷款,欠了这么多债,却为了救他们的稻田,把水放了,鱼全死了。他们这些既拿了钱,又救了水稻,得了好处的人来指责我这个受害者,可不可笑?”
    胡安赞同地说:“没错,这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他们的老婆、女儿嫁过去受苦试试?”
    何春丽像是找到了知音,把自己这一年的苦闷,把林老实的不听劝和憨直全吐了出来。末了,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说:“他们都同情阿实。我知道阿实也不容易,鱼差不多死光了,欠了那么多钱,这一年白干不说还得贴钱,恐怕连年都过不安生。”
    有了前世的经验,何春丽早知道,胡安对她有意思,一直对她献殷勤。所以绝不乐意,她心里还同情放不下前夫。如果林老实的日子好了起来,他一定会说。
    果不其然,胡安放下筷子说:“没有,他那鱼塘里面虽然鱼死了大半,没什么收获,但底下有很多小龙虾啊,恐怕有近千斤吧,二三十桶,村长让大勇几个开拖拉机送他进城卖了。别说,那光壳的玩意儿还真有人吃,听说还卖了五毛一斤呢,这不就好几百块钱了吗?”
    果然,林老实还真发了一笔小财。何春丽心里不爽极了,面上却不显,故作好奇地说:“鱼塘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虾啊?是稻田里的虾全跑到他那儿了吗?”
    胡安又不是天天在村子里,不是很清楚,他说:“我好像听人说是他养的吧,吹得吧,那玩意儿怎么养啊!”
    胡安还在吐槽没人养过小龙虾,毕竟田里到处都是。可何春丽的思绪却已经飘得老远了,她想起来了,林老实以前经常去镇上的屠宰场捡下水回来丢进鱼塘里,还把水莲花切了丢进池塘里,这些玩意儿,草鱼和鲢鱼可不吃。
    野生的,池塘里不可能有那么多虾,所以林老实一开始打定的主意就是养虾,或者说是鱼虾混养!
    但他却一直没告诉她,甚至在她指责他的时候,他也从没解释过。如果他说清楚了,让她知道损失没那么大,不会亏钱,她也不会跟他提离婚。
    何春丽越想越心惊,她意识到,她似乎着了林老实的道儿。他其实一直都想跟她离婚的,搞不好死这么多鱼都是他的计划,就是为了逼她离婚。这个男人好深的心机,好恶毒的心眼。
    如今她这前脚才刚一跟他离婚,他就收入好几百块,在全村都算挣得多的。恐怕现在村里的人都在笑话她,笑她错把珍珠当鱼目,离了林老实,回头人家就挣钱了。
    越想何春丽越不甘心,不就养小龙虾吗?有什么难的,趁着还有半年,她也赚点钱,回头让她爸妈也养小龙虾,一来跟着发点财,养小龙虾可比种庄稼划算多了,二来也撬一撬林老实的生意,他别想一个人发财!
    第19章 019重生悔过文中的老实人
    今年的干旱特别持久,整个夏天, 连续一个月没下一滴雨, 村里一些出水较差的井已经干涸了,其余的井, 水位也下降了一大截。
    地里的庄稼更是遭了殃, 水稻还好,经过两次的池塘放水, 勉强还看得过眼,玉米就惨了, 叶子都被晒得卷了起来。没办法, 村民们只好每天一大早就挑着水桶去河边挑水给庄稼浇水。
    林老实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不过跟何春丽离婚后, 他名下只有一个人的土地, 旱地就只有一亩, 一半种了玉米,一半种了红薯,一天就浇完了。
    忙完了地里的事, 林老实开始趁着早晨和傍晚太阳不是很烈的时候清理鱼塘。他挖了池塘里的泥, 垒起来,准备在鱼塘西边围一个小池子。这在机械还没普及,全村就只有一辆拖拉机的年代, 这样的工程,只能靠人力来完成,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大勇在家里蹲了几天, 都不见林老实有动静,跑到干涸的鱼塘,见他在挖泥,不禁乐了:“阿实,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林老实指了指已经初具雏形的池塘说:“我想把池塘一分为三,围两个小的池子,有用。”
    “不用了吧,这多麻烦。”大勇凑到林老实边上说,“咱们去捉虾吧,田里虽然没你这池塘里的多,可一晚上也能抓个一二十斤吧,好歹能卖十来块钱呢!”
    他是尝到了甜头,所以还想赚点零花钱,顺便去县城逛一逛。
    林老实可没这么多时间跟他浪费。
    指了指鱼塘,林老实问:“你不问问我这鱼塘里的虾从哪里来的?”
    大勇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现在稻田里虽然虾多,可一亩田也顶多抓半桶得了,怎么也不可能像林老实这样一亩田有一百多斤。
    “不是你养的吗?”大勇讪讪的问。
    林老实说:“没错,是我的养的,可虾也不是白长出来的。这些虾有很多是我在田间割草插秧的时候捕捞的,丢进了池塘里,然后不断繁殖出来的。今年能这么做,明年总不能还天天到处去抓虾丢池塘里随便繁殖吧?”
    光是成虾,他都投了不下百斤,才收获七八百斤,产出还是太低了。像后世那样的鱼塘精养,五六亩大的鱼塘,少说也得产出两千斤以上,好的能有三四千斤。
    大勇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头:“你的意思是?”
    “我准备培育虾苗,垒的这个小池子就是用来做这个的。另外,这样可以将池塘挖深一些,明年能多蓄些水,若是遇到干旱也不用愁了。”林老实考虑得很周全。
    大勇听完之后,二话不说,撸起裤腿就下塘,一个挖泥,一个提泥,配合无间,速度快了许多。
    到了第二天,林老实一大早就吃完了饭,照旧去池塘里挖泥,他刚下塘没多久,就陆续有好几个村民扛着锄头,提着竹篾编的箢篼过来,跟他打招呼:“阿实,你好早,听阿叔说你想把池塘挖深一些,再将堤坝固高点,多蓄水,最近地里没什么活,我们也来跟你一起干!”
    他们刚下塘,没几分钟,又有人来了。几乎村里只要有空余男劳动力的人家都派了人过来帮忙,家里男人腾不出手的,女人也烧了大锅热水,提过来,让大家渴了有水喝。
    好几十个男人,光着膀子,挥舞着锄头,在池塘里干得热火朝天。半天时间,就把林老实干了一个星期,还没垒砌好的小池子给完工了。
    看到这一幕,林老实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虽然开闸口放水救水稻是他自愿的,但淳朴的村民们能知恩图报,力所能及地帮忙,也很让人高兴。毕竟没有人喜欢自己所帮的人是一群白眼狼。
    村民们的自发“报答”让林老实坚定了乐于助人的决心,他不光要自己脱离贫困,还要带领这一片的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不要再像现在这样,肩挑背磨,辛辛苦苦一整年,连顿顿吃白米饭都是一种奢望。
    人多力量大,花了整整五天时间,两个小池塘就垒砌好了,鱼塘也向下挖深了二三十公分,堤坝垒高了十几公分,也就是说,整个鱼塘的深度增加了接近半米,蓄水能力大大增强。
    挖完池塘的第三天,久违的大雨终于来了。
    这场暴雨整整持续了二十多个小时,昼夜不歇,大雨滋润着干裂的土地,池塘、水井、山上的小洼地,但凡有坑的地方都蓄上了水。
    暴雨停歇后,林老实去池塘边转了一圈,池塘里也蓄满了大半池子的水。现在养鱼,等到冬天,气温低,鱼长得缓慢,年底不能放塘捕捞,得养到明年底才能捕捞,就得养整整一年半,时间太长,效益太低。
    但池塘也不能这么白白地空半年,林老实把先前放塘留下的那一桶小鱼倒进了池塘里,然后找人买了一批鸭蛋孵化。
    剩下的时间,除了种他一个人的那份土地,其余的时间,林老实全耗在了鱼塘上。他把小池塘的水给放了,然后清整,买了生石灰撒进去消毒,再施肥,种植水生生物。
    等忙活完这些,转眼间就到了水稻抢手的季节,林老实也投入到了收割水稻的工作中。他一个人只有一亩的水田,并不多,但林建义那儿,一家四口再加林母,有五个人的水田,却只有林建义夫妻俩两个劳动力,林老实不可避免地要去帮忙。
    等水稻收割回家,再晾晒干,交完公粮,剩下的收进仓库里,这时已经进入农历九月了,天气逐渐转凉,农村的活不是太忙,林老实叫上了大勇和林三去捉小龙虾。
    这时候水田里的水已经放干了,只有枯萎的稻桩还矗立在田里,有的小坑里零星还留有一点水。小龙虾也躲了起来,白天几乎都藏在洞里,小龙虾的洞很好找,尤其是新的洞,外面往往一小堆被龙虾推出去的泥,沿着新鲜的泥挖开洞穴,就能捉到小龙虾。
    捉到的这些虾,林老实挑选了一部分暗红或黑红色,表面有光泽,个体比较大的,按照雌雄三比一的比例投放进池塘里,过一段时间虾就会开始□□产卵。他的任务就是留意水的深度,追肥,使繁殖出的虾苗能得到营养丰富的天然饵料。
    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好在他一个人地不多,忙完之后,林老实就天天将时间耗在了池塘上。这时候他买的八十个鸭蛋,被林母用老母鸡孵化出了75只小鸭子,有5只不知为何没孵出来,林老实将这批鸭子也投放进了池塘里。
    池塘里田螺,是鸭子的最爱,吃了这东西长得快,下的蛋也大。鸭子的成长速度很快,像这种食物充足的散养鸭子,两三个月就能长大,等长大以后留下一部分下蛋繁种,余下的卖了又是一笔收入。
    他天天忙得不可开交,城里的何春丽也没闲下来。
    有了胡安帮忙,何春丽总算在车站立住了脚,管理员也不找她麻烦了,但随着天气转凉,她又有了新的烦恼。
    进入仲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冷飕飕的,大家在外奔波,都想喝口热汤,吃口热饭,夏季很畅销的凉面,自然也开始受冷落,汽水更是无人问津。
    何春丽摊子上的生意肉眼可见的变得冷清起来,以前一天还能挣个五六块,现在一天顶多也就三四块,等回去扣掉房租,她的开销,省着点也能攒个三五十块,顶得上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算少了。
    可尝到过一个月挣一两百,拿过二十年后一个月几千工资的人,怎么还看得上这几十块钱,几十块钱在这个时代再值钱,也只能买那么点东西!
    何春丽琢磨了一阵子,觉得长期摆这么个小摊也不是办法,日晒雨淋不说,关键是挣得太少了。她又想起了她的倒卖计划,南方沿海地区现在建立了很多工厂,许多工业品比内陆便宜多了。
    她要是去进口一些衣服回来,肯定很畅销,因为南边的衣服款式花样多,布料品种也繁多,都是机器缝制的,针线细密,做工也好。
    可大安县距南方沿海有近千里,路程遥远,她一个女人揣着大笔的钱出门不安全。而且,这几个月她已经尽可能的省了,也只攒了两百多块,这笔钱对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但要去南方工厂里进货就不够看了。
    去进货,来回的车费,中间的食宿费,还可能产生的打点费,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思来想去,何春丽还是觉得有个人搭伙比较好。但她能找的人有限,外人信不过,自己的亲兄弟倒是信得过,可他们手里拿不出多少钱,而且她父母和嫂子弟妹也不会同意冒这个风险。
    “春丽,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应。”一道带笑的声音打断了何春丽的沉思。
    她抬起头就看到胡安穿了一件白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朵月季嬉皮笑脸地站在面前。
    何春丽心中一动。胡安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就只差挑明了。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她心里其实很厌恶胡安,但又不得不承认,胡安会打扮,会玩,比起这个时代很多男人有趣多了。更重要的是,他有时候能帮上她。
    所以何春丽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跟胡安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来往,胡安邀请她,她大多数都拒绝,偶尔应邀一次,不把人彻底推远,也不给人一个准话。
    这么一个忠实的追求者,是搭伙做买卖的不二人选。他现在还处于追求她的时期,没有得到她,肯定会对她好,讨好她,她也不怕他坑自己。
    只一思忖,何春丽就把目标锁定了胡安。至于吊着他,利用他,何春丽是一点都不心虚,上辈子这个家伙哄骗自己跟他私奔,背井离乡在外漂泊,他新鲜感一过,就把自己当自带薪水上岗的保姆一样使唤。可以说,她上辈子的悲剧,他有一半的功劳。
    “哎,我在想怎么办,你看到了,现在凉面的生意越来越差,天气变冷,买水的也少了,光卖煮鸡蛋,一天能卖几个啊,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何春丽朝胡安诉苦。
    胡安把花递给何春丽,弯腰帮她收拾摊子,然后不以为意地说:“没人买,就不卖啊,你也正好歇一阵子!”
    何春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这个胡安,还是像上辈子一样不求上进,今朝有酒今朝醉,还怂恿她跟着这样。她要真听了他的,那就一辈子都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不摆摊就没收入,租房子要花钱,吃饭也要花钱,我这做的是小本生意,手里也就攒了几十块钱,用不了两个月就会花光。要是再回到娘家,呆不了几个月,我爸肯定会把我嫁出去,不会让我在家里吃闲饭的。”何春丽半真半假,愁眉苦脸地说。
    胡安一听,顿时觉得机会来了,他舔着脸说:“这个好解决,我去找伯父。”
    何春丽剜了他一眼,在他挑明之前,打断了他,诉苦:“我爸现在就想把我再卖一次收彩礼呢。”
    闻言,胡安顿时讪讪的了。作为一个村的,他哪里不知道何春丽嫁给林老实,林家给了四百块钱的彩礼。本以为,何春丽是二婚了,何家要求不会那么高,哪知听何春丽的口气,何家要的钱不会少太多。
    这老何家的人,还真是贪得无厌,胡安心里有点不舒服。
    何春丽见了,给他画了一张大饼:“所以我才这么积极挣钱,也只有挣了钱,我才能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不受父母摆布。”
    好像也有道理,他要是给得出彩礼,何家就把女儿嫁给他了。可一下子上哪儿挣几万块钱去?
    胡安有点头痛,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摊子,凉面还剩不少,估计没卖出去几份。那还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呢?
    “我刚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应我?”何春丽拽了一下胡安的袖子。
    胡安回过神来,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想怎么挣钱!”
    他还没傻到家,不会听不懂,何春丽那番话有一半是说给他听的。
    何春丽马上来了精神,拉着他说:“我倒是知道有个门路,电影院旁边有个卖衣服的,生意可好了,听说南方建了好多工厂,一天能生产成千上万件衣服。咱们也去拿一些回来,转手再卖掉,这不就能挣钱了吗?”
    胡安被她说得有点心动:“在哪儿?咱们去看看。”
    于是两人把推车放了回去,走路去了电影院门口,那里果然有个摆地摊的,摊位上放了不少衣服,三五块一件,样式比供销社里的漂亮多了,购买的人不少,就他们站在那儿几分钟的功夫,就卖出去了两件。
    何春丽戳了戳胡安的胳膊:“怎么样,看见了吧?一件衣服就是挣一块、五毛的,这一会儿功夫也能挣一两块了。”
    胡安也看出来了商机,他问:“去南边要多少钱啊?”
    这个何春丽清楚,毕竟她上辈子走过一趟,来回的路费、食宿费用,她心里有数。但这辈子她还没去过呢,不能说。
    “应该要多带点钱吧,这么远去一趟不容易,咱们多带点钱,可以多买一些衣服,带回来赚更多的钱。不过我手里头只有八十多块了,你手里有多少钱啊?”何春丽故意把自己的钱说得少一些。
    胡安虽然每天打扮得人模人样的,但两只口袋比脸还干净,手头就几块钱,连何春丽都不如,根本不好意思开口。
    但男人嘛,在自己还没追到的女人面前,总是要点面子,打肿脸充胖子的。他眨了眨眼说:“不多,也就百来块钱吧!”
    何春丽对他的死德行比谁都清楚,知道他在撒谎,也不拆穿,咬唇,有些忧愁地说:“这加起来顶多两百块,两个人来回的车票费都要几十块钱,还有住宿吃饭,就得去一小半,进不了多少件衣服啊。要不,回头我去银行问问,看能不能贷款,林老实就在银行无息贷款了三千块,没道理我贷不了!”
    何春丽故意拿林老实出来做对比,还把林老实贷款的事说了。好面子又在追她的胡安肯定不甘落后。
    果然,胡安马上说:“对啊,林老实能贷款,我为什么不能?我哥们在银行还有认识的人呢,这个筹款的事就交给我了,我也去贷款。”
    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把事给揽了,何春丽心里欢喜,承诺道:“那等进了衣服回来,咱们卖了之后,先把你贷的这笔款项给还了,然后把本钱除了,再平分。”
    胡安满不在乎地说:“到时候再说吧,急什么,走吧,既然来了电影院,咱们就去看电影吧,下一场电影就要开始了。”
    他以前提过两回,何春丽都以有事拒绝了。但这次他揽了那么大个事,何春丽当然要给他一些甜头。
    “好呀。”何春丽甜甜地笑了,还指着门口的小卖部说,“我想边看电影边嗑瓜子。”
    胡安马上掏钱,买了一包瓜子,递给了何春丽。
    何春丽冲他笑了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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