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父扫了一眼院子里几十个横眉竖眼瞪他的村民,知道今天这事讨不了好。因为小龙虾卖不出去,侵犯的是杨树村所有村民的利益,这些人绝对会无条件地站在林老头那边。
    瞧何父吃瘪,何建新生怕他就不管自己了,忙替自己辩解:“爸,我去年说这事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村今年会养这么多小龙虾啊。去年才几千斤,哪晓得今年就往两三万斤上跑了!这卖不完也不能怪我啊,谁知道会有这么多。”
    大勇在一旁吐槽:“咱们两个村挨着,我们今年养了多少亩的小龙虾,你心里没点数吗?”
    别说,何建新心里还真没数,他连自己的鱼塘都不管,哪有闲心关心隔壁村养了多少小龙虾。
    可这话说出去只怕会让杨树村的村民们更愤怒。何建新像只鹌鹑一样,垂着脑袋,求助地看向何母,不敢再吭声。
    何母心疼儿子,拉了拉何父的衣袖,低声说:“建新还在他们手里,他爸,你快想想办法啊!”
    何父怒瞪着村长,恼火地说:“林老头,这么多小龙虾,建新肯定卖不完,你就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经过这两天的事,村长也知道了,何建新就是个不成器的,指望他不可能。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把小龙虾给卖出去,而不是跟何家结仇。
    于是,他说:“何建新卖不完,那就找你闺女何春丽。当初何建新找上门来,拍着胸口说得好好的,咱们也不是相信他,是相信你那当了大老板的女儿有办法。她不是建了厂子,有车子,能把货送到外地去吗?那也一样可以把小龙虾运到外地去卖。”
    “对,我们当初之所以相信何建新,还不就因为他妹妹是何春丽,这个事你得找何春丽帮忙,不然咱们都进城,守在她厂子门口不走了。”村民们凶狠起来,也是六亲不认,纷纷附和村长。
    看到这一幕,何父心都凉了,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对村长说:“这个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得去跟春丽商量商量,看她有没有办法。”
    村长点头同意了:“行,那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何父看了一眼儿子:“那建新……”
    还没问完就被村长粗暴地打断了:“他明天还要去卖小龙虾,今天就住我这儿吧,我这儿空房子多。”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扣押何建新罢了。
    何父明白这一点,可到底是他们先放了大话又失言,儿子在对方手里,对方又人多势众,他只能暂且作罢。
    “好,那把自行车还我,我现在就进城。”何父说。
    这次村长倒是没为难他,让小刚把自行车推出来给了他。
    何父直奔县城而去,进城就找到何春丽,把这事告诉了她。
    隔行如隔山,农副产品的销售跟衣服区别很大。衣服人人都要穿,小龙虾却可吃可不吃。在销售上,小龙虾这种河鲜一上市就得尽快销售出去,不然死了就大打折扣,而且因为目前的道路不畅通,运输不发达,保鲜手段落后,小龙虾并不能远距离长途销售,只能在产地周边县市销售。
    但衣服就不一样了,今天卖不完可以明天卖,县城卖不完可以卖到省城,甚至是外省。实在卖不出去,等快过季的时候还可以打折处理,收回成本。
    何春丽虽然两辈子都是农村人,但她两辈子都早早进了城,并不了解八、九十年代农村的发展现状,甚至连村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都不是了解。她都是从何建新嘴里听说的,可何建新自己都过得迷迷糊糊的,说的话可信度自然就低。
    所以何春丽也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她失声叫了出来:“你说多少?有两三万斤?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是说去年也只有三四千斤吗?”
    何父愁眉苦脸地说:“这还只是杨树村的。咱们村,还有隔壁几个村,看杨树村去年养小龙虾赚了钱,今年也都有不少人跟着养,就算没杨树村多,可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个上万斤吧!”
    何春丽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搁到二十年后,别说几万斤,就是几十万斤小龙虾她也不愁卖不出去。
    可现在,油水少,小龙虾做得好吃太废料了,很多人都舍不得放料,做出来的小龙虾自然就不好吃了。像今天何建新拉来那一百多斤小龙虾,厨房就是用水煮的,满满一大铁锅小龙虾,放了两片姜,连腥味都没压下去,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小龙虾也就机关食堂开小灶或者饭店里才能卖,不适合大锅饭,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它的销路。
    见何春丽脸色阴沉,何父怕她也不管了,连忙道:“林老头做了让步,说可以3毛5一斤卖给咱们。你们厂里不是有一辆大货车吗?把小龙虾运到省城去,一次性卖了,就卖5毛,转手也能赚点钱。不如咱们试试?”
    何春丽揉了揉眉头:“我现在一天到晚都是事,哪有空管这个,再说厂里的车子是拿来给各地客户送货的。”
    何父说:“总有空闲的时候吧?空在那儿放着也是浪费,开出去还能赚点钱。不然这个事可是你让建新揽的,建新那边摆不平,村里人肯定会闹。闹我们就算了,万一他们那群老老小小,跑到你这厂子里来闹事怎么办?”
    “他们敢!我请了保安!”何春丽色厉内荏地说。
    何父撇嘴:“就你那一两个保安顶什么事。杨树村的人有多野蛮多不讲理你又不是不知道!”
    关键是这事他们理亏,说哪儿去都不占理。
    何春丽反复衡量了一番,承认何父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处理这些小龙虾,肯定会把村民往死里得罪,若是运到省城去卖了,扣除本钱,多少还能赚一些。
    做生意嘛,有得赚就行,多少是钱。
    “好吧,你回去跟他们商量好,明天我跟胡安说,让他带着人把车子开到乡下,将小龙虾运到省城去卖。省城那边人口多,也比较有钱,吃掉这些小龙虾应该还是可以的。”何春丽终于松了口。
    等胡安晚上回来,她就把这事跟胡安说了。
    不过何春丽说话的时候用了点技巧,没说是自己哥哥惹了事摆不平让胡安去收拾烂摊子。而是说胡安怎么着也是杨树村的人,帮他们解决了难题也能赚点钱,以后村子里人肯定会对他改观,感恩戴德。
    胡安本来就喜欢被人捧着,上次衣锦还乡被村民们无视,堂伯堂叔都不搭理他,都向着林老实那个农民。这次能趾高气扬的回去,找回场子,他焉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第二天下午,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人开着车回了村里。
    果然,这次村里人对他的态度大不一样。村长笑呵呵地把他们请进屋,桌子上摆了六菜一汤,还有一瓶白酒。旁边的村民见了他也都笑盈盈的,把他当贵客招待。
    “今晚你们在这儿歇歇,咱们连夜捕虾,弄好了,明天一大清早,你们就出发。”村长已经安排妥当。
    省城比较远,有差不多两百里,就是开大货车也得开个三四个小时,为了赶上省城的早市,凌晨两三点就得出发。
    胡安吃了饭喝了酒,又跟特意来找他的村民聊了会天,享受了一番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等天黑了才去睡觉。
    而杨树村的村民们则打着手电筒去连夜捕捞小龙虾,装进竹筐里,称好,抬上车。
    胡安开来的是一辆蓝色的东风卡车,载重五吨,也就是一万斤。
    去一趟省城不容易,好不容易弄来这么一辆卡车,村民们尽可能地多捕虾,最后捕了一百亩水田,七千多斤小龙虾,全装进了车子里。一个又一个的竹筐,码得整整齐齐的,三四层高,看起来很是壮观。
    胡安三点多带着司机和几个跟车的过来,爬上车子,驾驶座坐不下,余下的三四个大汉就坐到了车顶上。村长本来还想让大勇几个跟着去省城帮忙的,看没位置了,只能作罢。
    东风卡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出了村子里。
    辛苦了一晚上的村民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睡觉了。走了几步发现池塘边有微弱的灯光亮起,同时还有水声传来。
    莫非是偷鱼的?村长带头,大家拿着手电筒赶紧跑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林老实兄弟俩。
    兄弟俩都站在水里,拿着一张网在捕鱼,岸边放了几个盛了一半水的水桶。
    “阿实,你们这是捕鱼呢?”村长问道。
    林老实点头,一边忙活一边说:“嗯,要去县城一趟,得赶早,不然太阳出来了,天太热,鱼容易死。”
    “阿实哥,我们来帮你吧。”大勇挽起了刚放下的裤腿就想下塘。
    林老实赶紧制止了他:“不用,自行车带不了多少,把这一网拉上去就差不多了,你就别又把裤子打湿了。”
    村民们恍然大悟,卖虾用了拖拉机,所以林老实只能用自行车少量少量地把鱼运进城里卖。
    自行车一次顶多载一两百斤,这得到什么时候。村长好心说:“阿实,要不多打捞一点,明天你把鱼放在拖拉机上,跟着大勇他们一起去市场。”
    林老实婉拒了:“谢谢阿叔,不过我明天要跑好多个地方,不去菜市场,骑着自行车更方便。”
    说话间,兄弟俩已经将网拉了上来,肥肥白白的鱼在网中翻滚挣扎。
    铁的事实摆在面前,原先还有些怀疑林老实只是以捕鱼为借口推脱的村民现在也没话说了。大家纷纷吃惊地望着网里的鱼,这些鱼好大,跟平时放养了一年的差不多大,就连村长的注意力也被鱼给吸引走了,完全忘了先前的问题。
    林老实翻开网,从里面抓起鱼,掂了掂,三斤以上的他都丢进网里,一斤多两斤多的,他又全抛回了水里,选了一圈,凑了两桶。然后在大勇他们的帮忙下,把水桶绑到了自行车上,一边一个,正好平衡。
    “我说阿实,你一次就载这么点鱼进城去卖啊?那你这鱼塘里的鱼到过年都卖不完吧?”有村民不赞同地说。
    就两只桶,里面还盛了半桶水,算起来鱼恐怕只有几十斤。村民们也搞不懂林老实在想什么,明明鱼塘里还有不少大鱼,完全可以捕捞了。
    林老实把挽得高高的裤腿放下,坐到了自行车上,笑着摇头说:“不是,这些鱼不卖,我拿去送人的!”
    送人?林家又没亲戚在城里,这么多鱼送给谁啊?村民们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第26章 重生悔过文中的老实人
    烈日炎炎, 大安县政府门口来了一个二十几岁, 身穿靛蓝粗布衣裳, 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男人。他把自行车停靠在了门口值班室旁, 然后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出来, 递给看门的大爷,让他帮忙照看一下自行车,自己则蹬蹬蹬地跑进了大楼。
    县政府是三层的楼房, 有些年头了, 墙壁发黄,墙角蒙尘,林老实站在门口往两边望去, 走廊幽深,昏暗, 每间房子都一样, 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一个穿着中山装手里拿着一叠纸的干部走过来,瞧林老实到处张望, 瞥了他一眼, 问道:“你找谁?”
    “我是大安乡杨树村的退伍军人林老实,有点事想找县里面主管经济的领导。”林老实先表明了身份, 再表明了来意。
    这个时候军人非常受人尊敬, 哪怕是退伍军人。这个干部看了林老实一眼, 然后对他说:“跟我来吧!”
    他把林老实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门口上挂着“武装部”三个字的木牌。
    进了屋,他邀请林老实坐下, 又提起暖水壶,给林老实倒了一杯水,然后问他:“林同志是退伍回来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看样子他只把自己前半句话听进去了,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后半句话。
    “谢谢。”接过杯子放在桌上,林老实从随身带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退伍证,还有各种奖章,一一放在桌上。
    那干部开始还以为只是一个退伍军人遇到了麻烦,来求助政府,结果看到林老实掏出了这么多东西,眼都直了。这可是立下不少功劳的军人啊,而且还是因伤退伍,国。家会给他安排工作的,怎么会回家种地呢?
    “林同志,你好,我是县武装部副部长陈云霄。你是退伍回乡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尽管说,只要能解决,咱们政。府都会尽力帮忙。”陈副部长脸上的笑容比之先前更热情了。
    林老实摇头:“不是的,我前两年退伍,国。家有说要给我安置工作,我自己选择了回乡种地创业。我贷款三千元承包了我们村的鱼塘二十年……”
    林老实不喜欢自吹自擂,但有时候想取信于别人,适度地展示自己也是非常有必要的。他把杨树村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尤其重点介绍了他带头开展的虾稻混养模式。
    陈副部长听说他靠养殖业,一年能挣几千块,竖起了大拇指:“林同志在哪里都是人才,发光发热,值得咱们退伍军人学习。你今天来是为了小龙虾的销售吗?”
    林老实说:“这只是其一,长丰乡的几个村子养殖小龙虾,现在是一片散沙,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如果政府能出面主导,帮助大家打开销路,对村民脱贫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不过我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过完春节放的一批鱼苗,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想请县里的领导们今天中午吃一顿全鱼宴!”
    陈副部长一听就笑:“这可不行,咱们干部可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林老实摇头:“我请大家可不是白吃的,实不相瞒,我这池塘里的鱼之所以这么快长大上市,是喂了我自己配置的鱼饲料。我想请领导们尝尝,这鱼肉跟大家平时吃的有没有区别。”
    经过短短的交谈,陈副部长已经看出来了,林老实并不是普通的农民。他比普通的农民更大胆,更有想法,请大家吃鱼只怕是另有目的。
    思忖几秒,他说:“这样吧,这个事,我请示一下主管经济的王县长。”
    “好的,谢谢,陈副部长有空可以先去门口看看我养的鱼。”林老实又说。
    陈副部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把鱼都带来了,行,我去看看。”
    他也很好奇,养半年就长大的鱼是不是真如林老实所说的那样长大了,可以上餐桌了。
    两人一起出了门,陈副部长走到值班室门口,弯腰伸手捞起水桶里的一条鲢鱼,白白胖胖的,还在挣扎,这鱼确实又大又肥,如果不是林老实说,他都不敢相信,这鱼竟然只养了半年。
    被勾起了兴趣,陈副部长当即去找了王县长说这事。
    王县长是主管全县经济的,比陈副部长敏感多了,当即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小的商机,林老实这人找他也绝不只是请他们吃鱼这么简单。他马上叫秘书去安排,把林老实的鱼送到了食堂称重,然后在办公室见了林老实。
    见到正主,林老实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自己的目的:“王县长,咱们县水域众多,还有一条上溪江,渔业资源丰富,但产量不高,我想建一座鱼饲料厂,缩短养鱼周期,提高渔业产量,帮助大家脱贫致富。”
    这话一出,王县长就明白了林老实来找他的目的。他应该是想获得政府的支持。如果他的鱼饲料真能提高产量,缩短养鱼周期,那政府肯定会支持。
    因为大安县是内陆小县城,招商引资这样的好事根本轮不到他们头上。虽说是改革。开放了,但蓬勃发展的还是沿海城市,他们有政策的红利,还有海外华人华侨回乡建设家园,外资陆续进入。内陆偏远地区,交通不便,政府没钱,外资瞧不上,要发展起来非常困难。
    如果林老实所说的这个工厂能建立起来,不但能创造一部分工作岗位,增加县里面的财政收入,还能带动本县的渔业发展,帮助渔民脱贫致富,拉动当地经济发展。
    但一个没多少文化的退伍军人能研究出这样的鱼饲料吗?王县长很慎重,想了想说:“这样吧,林同志,我跟县委的同志们商量商量,最近抽个时间去杨树村考察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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