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信息发出去不久,凌霍回头看了过来。
    “你生病了?”他声音低低沉沉带着点沙,好像真的感冒了。
    姜沅没想到小胖还两头传话。他是真的生病了,自己的随口一说似乎显得很不诚恳。
    她一时间没想到说什么,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心生病了。”
    “……”
    凌霍目光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姜·琼瑶女主·沅飞快戴上眼罩。
    下了飞机,坐上来接机的车,到温泉度假酒店,节目组做东,已经安排好晚餐。
    除了宋诗的航班还没到,其他人已经都到了,被请进包厢。
    这顿饭并不拍摄,大家都很放松,经过上一期的拍摄已经熟识不少,有说有笑地落座。
    姜沅走到一半便被谢梓烟搭住肩膀,嚷嚷着:“来,坐这里,左时最稀罕你了。”边说边将她按在了左时旁边。
    谢梓烟拍了一下左时,挤眉弄眼:“记得我的恩情啊。”
    左时拍掉她的手:“滚吧,别耽误我跟小听听说话。”
    姜沅:“……”
    谢梓烟轻快活泼地往前蹦了一下,蹦到凌霍跟前,弯腰问:“凌老师,我可以坐这里吗?”
    虽然是在询问,她已经自行拉开椅子,准备坐下了。
    凌霍没说话,视线投向隔着两个位置的姜沅。
    姜沅没有看他,正转头和把手搭在她椅背上、离得很近的左时说话。
    凌霍的眼底泛起一抹冷色。
    旁边谢梓烟还没坐下,节目组的总导演、制片人等一行人过来,有人殷勤地拉开她手里的椅子对一个女人说:“您坐这儿吧,可以跟凌老师聊聊。”
    这位是节目的总制片,天元的元老,总导演对她也要敬三分的。谢梓烟自然是不能得罪,挤出笑脸换到隔壁的位置。
    没什么特别的饭局,除了左时自己不怎么吃东西,总是支着下巴笑眯眯盯着她,让姜沅有点压力之外。
    气氛很愉快,大家状态都不错,喝了点小酒。
    从头至尾姜沅没有和凌霍说一句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过。
    直到吃完饭准备散场,人都陆陆续续走了,谢梓烟去卫生间补妆,左时也被助理叫走。
    姜沅起身正要离开,听到凌霍的声音:“把水给我。”
    姜沅回头,看到他拿出药盒往手心里倒了几颗药,片剂和胶囊都有。
    身体先于大脑反应,她顺手就拿了一瓶纯净水递过去。
    凌霍的手伸来,还没碰到水,她突然又抽走了。
    凌霍顿了下,抬起眼。
    “喝酒不能吃感冒药。”姜沅把水放回去。
    凌霍看了她两秒,“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挺乖的。
    姜沅扭头走得飞快。
    酒店安排好了房间,女嘉宾在边,男嘉宾在另一边,中间隔了一条走廊。
    上一期的节目的剪辑版已经播出,反响很好,最没名气的姜沅因为和最有名气的影帝一组,备受关注。
    她和凌霍的双人cut是四组cp中最热门的,“姜沅给凌霍刮胡子,两口子互动甜到炸裂”的标题非常抓眼球,播放量是第二名的左时宋诗的三倍。
    “凌沅女孩”的队伍在第一期节目之后迅速壮大起来,姜沅成了第一期的最大赢家。
    到酒店安置好,她又被节目组叫去做了一个幕后小采访。
    采访的房间在男嘉宾那边,结束后姜沅打开门从里面出来,意外地看到左侧的房门开着,凌霍穿着黑色的羊绒衫,站在门口看着她。
    姜沅愣了一下。
    身后还有导演们的说话声,凌霍忽然抓住她的手臂,猝不及防将她拽进了房间。
    姜沅都没来得及叫,便被一堵厚实的肉墙压在门上。
    “……”
    鼻翼间全是熟悉的气息,凌霍没有堵她的嘴,似乎很自信她不会乱喊。
    外头响起导演奇怪的声音:“诶?——姜沅呢?她不是刚出来怎么一下就没影儿了?”
    “估计回房间了。”
    “走得这么快吗?才几秒钟……”
    外头人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会儿话,才陆陆续续走了,走廊安静下来。
    “凌老师这是干嘛呢,骚扰女演员吗?”姜沅这才出声,“娱乐圈的诱惑好多啊,随便路过一个房间都会被守株待兔的猛男拽进来。不过我现在成长了,能抵挡住诱惑了,凌老师还是钓别的小鱼吧。”
    姜沅说完推开他,握上门把手打算开门出去。
    “姜老师不想听听我的版本吗?”凌霍说。
    姜沅的手就停住了。
    凌霍给她的资料还原了那个泯灭人性的地下斗兽场,但关于他的部分,仍然是缺失的。
    即便已经能猜到他所经历过的黑暗时期,姜沅还是想知道真实的版本。
    凌霍把她拿捏得准准的,转身走回客厅,坐在布艺沙发上。
    “过来。”
    姜小鱼还是上钩了,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
    事情和姜沅了解的没有什么出入,但比她所知的更黑暗。
    楚岚死后,郤振海带凌霍去看了一场表演。
    斗兽场的天顶打开,他从上方俯视,下面的如蝼蚁。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被推进笼子,随后进入的是最强壮的大个子。小孩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不敢靠近,大个子对他阴惨惨地笑了一下,走过去轻而易举将他整个人举起,举过头顶,然后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小孩头部着地,在地上抽搐不止,头下很快有大片大片的血流出。
    不到一分钟,就咽了气。
    太过血腥而残暴,六岁的凌霍呆住,许久说不出话来。
    郤振海对那场表演很满意,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我养了你六年,从今天起,你想活着,得靠你自己。”
    然后凌霍被丢进去,取代那个小孩,成了里面最小的孩子。
    开始的几个月,凌霍侥幸逃过抽签,每一个月都有不同的人在笼子里死掉,每一个人的死法都不同。
    他看到有人被咬掉了耳朵,看到有人被一拳拳捶到变形,看到血流了一地,没有人清洗,在地上干涸之后凝固。
    凌霍不和任何人说话,不愿意和其他人如狗一样争抢食物。他饿着肚子,直到一个走失的中国小孩来到这里。
    一百多个人里,只有他和凌霍会说汉语。他每天缠着凌霍,睡觉和他挨在一起,抢来吃的塞给凌霍一半,凌霍不搭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一整天。
    他说中国有许多好吃的东西,说有机会带凌霍去中国玩。
    他说他的爸妈一定在找他,到时候就可以救他们出去。
    他和凌霍说他有点怕,第二天他死在笼子里,脖子被卡在铁架上,眼睛死死地瞪着。
    进入地牢的第六个月,凌霍被粗暴地推进笼子。对手是那个最强壮的大个,秒杀他的身高和体格。
    凌霍像那两个小孩一样,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被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在痛,他的手摸到地上凝固的血,仿佛还能看到那些人的死状。
    大个扯起他的头往地上磕,晃动间看到看台上郤振海和两个继兄在笑,凌霍从袖子里滑出藏了半年的刀片,割破了大个的喉管。
    他躺在一层层血堆积起来的地上,大个捂着脖子,鲜红的血喷了他一脸。
    那时他刚满七岁。
    那个小刀让凌霍成了整个斗兽场最忌惮的人,也是最觊觎的人。
    几天后,他在睡觉时被一群人按住手脚和嘴,抢走了他的刀片。那些人因为夺刀打起来,他从窒息边缘捡回一条命。
    第二天抬出去了四个人,那个刀片在后来的两月里沾了十五个人的血,直到一个人抢急眼把它生吞了下去。
    十三岁之前,凌霍的威胁来自于被比他强壮的人;十三岁之后,来自于比他弱小的人。
    害怕他的人会千方百计想要杀死他,譬如在他睡梦中掐住他的脖子,或者突然从背后将磨尖的筷子插入他的心脏。
    斗兽场的恐怖其实不在于一月一度的表演,在于表演之外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
    他们被逼着互相残杀,同时也在自发地互相残杀。
    那是一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每一个夜晚都不能安眠,每一个人都可能潜伏在黑暗里,伺机杀死你。
    在那里最可怕的不是死,是活着。
    但每个人都想活着。
    从地牢逃出去之后,没人知道凌霍是怎么一路来到中国,来到孔家。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他找是因为楚岚的死另有隐情。
    孔延华是他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帮他的人。他在孔家门外站了三天,发现自己错了。
    他逃出郤家又回到郤家,用了两年的时间,报楚岚的仇,报他自己的仇。
    dante是受了伤被继兄随手丢弃的狗崽,凌霍捡了回来,左眼上那道疤是因为扑过来救他,替他挨了一刀。
    凌霍放了地下斗兽场的所有人,他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但楚岚为他们而死。
    姜沅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至少花掉了两年份的说话份额。
    她不知道他怎么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来的,但每一句,都比那篇自述、那些报道、那几张照片,都让人心如刀割。
    让姜沅难过的是,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凌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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