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天,昭县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天的银白色飞花,装饰了每一片房顶,每一条光秃秃的枝桠。
    回去的路上,夏藤蹦蹦跳跳了一路。她想过无数次,在飘雪的日子,在大街上肆无忌惮的淋着雪走一次,终于在这一年的尾声实现了。
    回家后,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沈蘩高高兴兴到隔壁家串门唠嗑去了,说是吴奶奶的儿子回来了,让夏藤洗完澡也过去玩会儿,夏藤在楼上应声好。
    夜晚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昭县点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远远近近都是,炸的野猫四处逃窜,躲进角落里。
    夏藤头顶盖着毛巾出来,手机亮了,来自今天自己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拖出来的祁正。
    他发来一条短信:开窗户。
    夏藤顾不上湿头发,跑过去拉开窗帘,窗户推开,她探出半截身子。
    雪从她跳完舞那会儿一直下到现在还没停,庭院积了层薄雪,积雪上有两行字。
    新年快乐
    老巫婆
    字旁是一根断裂的粗树枝,还有一行走向大门的脚印。不见他人。
    夏藤飞速回身,拿过手机回到窗边给他打电话,响了好几声他才接。
    他那边也是鞭炮声。
    “你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
    “干嘛不等我出来?”
    祁正抖掉身上的雪,“不想见你。”
    他在楼下时间太久,头发丝里,身上,眼睫毛上都是雪,为了写那两行破字,手都快冻麻了。
    脸上的伤都没知觉了,他现在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不想见就不想见。夏藤又问:“那你干什么去?”
    祁正走进一家尚未打烊的面馆,老板一个人,经常开到半夜两三点,他们这群无处可去的最常光顾。
    今儿跨年夜,店里面还有那么一两个人,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闷头吃饭,平常倒没觉得多冷清,逢上佳节,气氛就不一样了。
    祁正挑了个位置坐下,自己给自己倒热茶,说:“找我朋友。”
    一碗热茶下去,终于回了点温。
    他狐朋狗友多,总归有地方去的,夏藤“哦”了一声,“你玩吧。”
    祁正看着门外呼啸的飞雪,心想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无所事事的跨年夜了。
    每到这一天,他没心情去参加任何一个局,烟酒无用,游戏更无聊。也是在这一天,他知道不管他平时看起来多么一呼百应,他终究是被世界抛弃的。
    如果没有她,他本可以继续忍受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
    祁正不想影响她的好心情,“嗯”了一声要挂断。
    “谢谢你的祝福,我收到了。”在最后一刻,夏藤又开了口。
    “祝你新年快乐,阿正。”
    日子飞速流淌,旧的一年成为过去,好与不好,都会随着这场大雪永远消失去。
    新的一年,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但总要抱有期待的,人生嘛,不就是一个麻烦接着一个麻烦,学会苦中作乐,才能享受人间百态。
    老板端着面上来,见到祁正挂了电话,脸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着,打趣问:
    “跟谁打电话呢,女朋友啊?”
    祁正拿筷子,不回答。
    “有空带过来呗。”
    祁正板起脸:“太漂亮了,不给看。”
    第39章
    元旦学校放三天假,高三也不例外。
    夏藤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被一大早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吵醒,吵醒后再入眠就相当困难了,她迷迷糊糊摸索到手机拿起来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屏幕上正闪烁着“丁遥”二字。
    她刚要接,电话由于长时间未接通,自动挂断了,一看来电记录,这才发现电话快要被丁遥和许潮生打爆,微信也是一堆未读消息,就这会儿,消息栏还在不断往外弹。
    她昨晚怎么睡着的她都不知道,但是她睡前事先调好了静音,以防今天睡懒觉有人吵到她。
    来不及多看,她赶紧回拨过去,响一声那边就接了,丁遥一股吃人的语气:
    “你他妈干嘛呢!操!”
    “我手机没开声音……”夏藤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你还睡?你给我起来穿衣服化妆去车站接我们,老子和许潮生要挤晕了!”
    “……”夏藤从床上惊坐起,“你们怎么来了?”
    “不是说了来看你么?你们这儿是什么鬼地方?没高铁没动车,我和许潮生下飞机查了半天路线,竟然要再坐一截火车才能到最近的城市。”丁遥声音巨大,比鞭炮还响,“许潮生这种矫情逼你又不是不知道,坐了会火车脸都绿了,跟我找了一路茬。”
    许潮生此刻浑身不适,火车上的气味难以形容,他不肯坐在车厢,也不肯去吸烟区,就直挺挺立在接热水的地方,手里按着他的lv行李箱。
    他没工夫理会丁遥的抬杠,极其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你让她赶紧发路线过来,下了火车怎么走,还要坐什么丧心病狂的交通工具,一并发过来。”
    丁遥懒得重复,“听见没?”
    “听见了。”夏藤按开免提,“你发位置和车次给我,我给你们写路线。”
    丁遥把位置和车次信息一股脑全发过去,然后一脸嘲讽地对着许潮生:“我就说应该提前告诉她,好歹有个准备,你非要搞得神神秘秘的,这下好了,路都不知道怎么走。”
    许潮生非常郁闷,一人一箱散发出“我很贵也很烦”的气息,冷冷道:“闭嘴。”
    *
    夏藤把路线标的十分详细,他们这列绿皮到达终点站,即容城,下车去坐大巴就行,和她当初的路线一样。
    许潮生听见还要挤大巴的时候,呼吸几度停止,“她疯了?”
    丁遥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表情,“她没有,她当初也是这么去的。”
    许潮生深吸一口气,冷静,“给我叫顺风车。”
    “夏藤说他们这儿不能叫车。”丁遥笑得不行,“你说神不神奇?”
    许潮生脸色要由绿转黑了,跟腌坏的黄瓜似的。
    “再事儿多你就回去。”丁遥才不管他是什么脸色,走进吸烟区,她打火机过机场安检时被收了,侧头问旁边的大汉借了个火,然后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胡侃上了。
    许潮生在后面翻了个白眼,“不是女的。”
    *
    夏藤收拾好,和沈蘩大概说明了下有朋友要来,火急火燎就出门了。
    沈蘩在身后喊让她把朋友带回来,夏藤说不用,丁遥那条花臂,一般的正常人接受不了,被街坊邻里看到指不定要怎么说。
    网上订酒店在这边行不通,夏藤先去了趟新区那边,新区是快出昭县的那一带,这两年周边大点儿的县城慢慢有一些自驾游或是其他专门来这边体验农家生活的旅客,昭县政府看准了这一块,就开发了这个地方,修了几家饭店和宾馆。
    本地人不怎么来这边,这儿招待的都是途经此地的游客,和有时候派下来考察的领导。
    夏藤过来,也是因为这里的宾馆算全县最好的,她总不能让许潮生和丁遥住那种街边小旅馆。
    丁遥还好,许潮生可能会当场翻脸。
    订了两间房,夏藤收到丁遥的消息,他们快到了。
    她匆匆忙忙打车去车站。
    又来到那个破破烂烂的昭县汽车站,白天看起来更加老旧,阳光一照,空气中浮尘清晰,“汽车站”仨字被风吹日晒褪了色,干瘪又粗糙地立在最上面。
    大门敞开,涌出来一波到站的乘客。
    许潮生和丁遥便在其中,走在人群中,相当乍眼。
    许潮生一身浅咖色大衣,走起路来衣服下摆张牙舞爪,渔夫帽墨镜口罩一应俱全,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丁遥则一身黑,到肩的松散短发,染回纯正的黑色,她这回没带那些七七八八的首饰,走近才发现,她殷红的唇上多了枚细小的银色唇钉。
    她和许潮生远远走来,浑身散发强烈的气场,周围的人只敢用余光打量。
    丁遥见到她,行李箱一甩,张开双臂拥住她,这一抱,陌生又熟悉,夏藤眼泪快下来了。
    她怎么可能不想回去。
    丁遥抱完,顺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瘦了,骨头硌人。”
    夏藤眼睛水汪汪的,吸了吸鼻子,丁遥稀奇地挑眉,“哟呵,还哭上了。”
    许潮生隔着墨镜打量她,夏藤变了,曾经的光鲜亮丽与倨傲清高淡淡褪去,多了些小女孩儿的娇态。等她和丁遥煽情完,他揪起她衣服的一角,“你穿的这是什么,入乡随俗?”
    夏藤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坚决不穿棉衣的后果就是扛不住北方的寒风,加上昨儿在外面逗留的时间太久,回来后直打喷嚏,于是今天出门前沈蘩拿出了自己的大棉袄,坚决地要求她套上。
    如今夏藤是没那些个偶像包袱了,昭县又没人认得她,穿什么不是穿。
    “这是我姥姥的衣服,天这么冷,你穿一件大衣肯定受不住。”
    许潮生说:“我穿你这种大花袄会更受不住。”
    旁边出来的人陆续坐上了三轮,车夫用力一踏脚踏板,车重腾腾的向前挪动。许潮生瞄到,表情瞬间变得难以置信,“什么玩意儿?我们不会也要坐吧?”
    “白天可以打到出租车。”夏藤帮丁遥拿过一个包,“我到的那天太晚了,打不到车,就坐了这个三轮。”
    许潮生:“你这不是人过得日子。”
    “我过得挺好的。”夏藤一边招手打车一边说,“还有一辈子在这儿生活的人呢,不都过得好好的么?”
    许潮生的反应,和她初来乍到那天一样,那时候的她也是处处嫌弃。
    可是习惯之后,除了偶尔会觉得不方便,她却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简单的生活方式。
    没有智能,没有快捷方式,自然也没有城市中的快节奏。许多东西需要亲自去做,日子充实又轻易满足,不必日日重复,不会觉得麻木,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人快乐起来。
    回归生活最本真的样子,才会发现世界从未变过。变得从来是人。冷冰冰的智能时代,生活愈发便捷,人却更忙碌,没人愿意再花时间去获得那些微不足道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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