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上,巡检巡捕的官兵们寡不敌众,别说阻拦下私盐贩子的船,连朝廷分派的官盐都保不住了。
    金曹带人与私盐贩子起了几次冲突,但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强贼太过凶猛,与拿着朝廷俸禄的将士们不同,私盐贩子能拼上了命来争斗,所以即使金曹的至兵如何训练有素,结果多便是胜负半半开,根本没有办法尽数剿灭。
    而且,私盐贩子占据着主动权,什么时候开船运盐是个未知数,而且江流分枝如许多,便算是知道了时间,又不知道是从哪路发船,知道了从哪路发船,又不知道他半道儿上会转向哪里,故而金曹滞留扬州数月,苦苦想要截下私盐贩子的运盐船,却始终是一筹莫展。
    正逢此时罗网放话,说是开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的先例,一并接受朝廷的委托,金曹思量再三,觉得单独干下去也不是办法,而私盐贩子大多是穷凶恶险的刁民,让江湖中狠毒的门派掺和进来,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便也没上禀太后皇上,要求多分派兵马,而是直接让人去罗网旗下的分堂,尝试着送了出了委托。
    醒来金曹还想着,酬劳该当如何定,谁料罗网的人摆了摆手,说道:“朝廷委托,与江湖同仁的委托不同,事先不必预付银子,事后一并结算。”
    金曹自然是欣然同意,只是半月过去,仍然不见罗网派人来合作,心中奇怪,但因为没付银子,也不好催促追问。
    事实上,罗网非但派了人,还派了重量极的,让网主无违念念至今,追悔莫及的人。
    扑棱棱一只白色的信鸽从远处飞来,无违一个呼哨,那信鸽便飞至了书房,从窗子里轻巧地闪过,然后落在了无违的手边。
    无违按住鸽子的羽毛,然后把绑在它脚边的书信解了下来。
    这些日子里,无违都是靠着信鸽,与罗网魂魄二长老保持联系,虽然日常事务都是魂魄打点,但是轮上朝廷的,或是什么重大的委托,魂魄二长老便会飞鸽传书征求无违的意见。
    只是这次的信鸽,不是魂魄二长老发出的。
    无违轻轻打开了卷成筒状的纸,缓缓瞄过上面的一排正楷字。
    安,归期不定。
    是让无违月前派出辅佐金曹,但是‘追悔莫及’的人发来的。
    安,即是‘安全’,归期不定,即是私盐贩子没有动静,不知何时会完成委托,回到无违庄来。
    三天一封的短书,每日都是这般简短,即便是被拦截,也没什么消息外露的字样。
    “是不是,不该让逝水去的?”
    无违把纸条放在一边,有些懊恼。
    这个派去的重量级的人,正是南天竹,逝水。
    这私盐猖獗之事一日不清,愁眉不展的不只是金曹,无违也是懊恼万分。
    现下是七月初二,再过十几日,便是逝水的生辰,上回自己千山万水能赶回来,不知这次逝水能不能。
    自己还从来,没有完完整整地给逝水过个像模像样的生日呢。
    无违看着苑落中央围起的一汪碧池,觉得有些莫名的燥乱,伸手就退开了桌上的书卷。
    天铖真是的,那个腥风也真是的,不就是点私盐贩子的事儿么,怎么手段如此生疏地就让个金曹持了君令,把人文官当武官使唤,还就拨了区区几千兵马来镇压。
    私盐贩子真是的,前些日子横行霸道,这些日子却销声匿迹,让逝水白白隐匿在江边小镇上这么多天。
    还是,私盐贩子已经行动了,而且很是肆无忌惮,但是逝水怕自己担心,故而只是浅浅描下了‘归期不定’这四个字?
    无违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是啊,就像自己当日里在九死谷被困一般,若是自己知道逝水已经对自己落了心,还在宫中等着自己,决计不会将陷入困窘的消息传回来的。
    不只是因为进退不由,无法传信,更是因为不想。
    不想说出实情,道出险境,言及无计可施,草木皆兵,怕逝水知道后会担心,会焦急。
    无违脸上显出了苦巴巴的表情。
    ——原来,等着‘征人’归来,是这般纠结不已的心思啊。
    卷五 且尽欢—尽欢颜 第二章 世,无,颜
    扬州境内,山清水秀,自然风貌与一干小桥人家相得益彰,流经的大江支流纵横交错,数不胜数,宽广些能通船的水路也不在少数。
    这日里,已经敲了三更的鼓,大江中游一条被无数芦苇掩映的江河中,波光粼粼,暗潮汹涌,三五条吃重不浅的船缓缓而行,被乌云遮蔽了的朗月只剩模糊的银辉,投射在船舷之上时衬的它们愈发形同鬼魅。
    一个身着寻常渔民服饰的高大男子立在船头,衣袍猎猎,轮廓坚硬明晰如斧凿刀刻,男子双手负立,剑眉微颦,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双眸紧紧盯在了两岸遮天蔽日的芦苇上。
    船,是民间私造,用以运盐,瞒天过海欺隐过巡检 官员,而船头的男子,则为押送私盐之人,以备运盐船不慎被巡检官员发现,兵刃相交之时,不至于瞬息便落下风。
    男子犀利的目光不落分毫地扫过芦苇丛,忽然叹出一口气来。
    这蔽天的芦苇,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好在,它可以将运盐的大船遮掩得隐隐绰绰,不知情的官兵从远处看来,不辨真伪。
    坏在,它可以将提前得知自己运盐路径,从而埋伏在其中的官兵掩得严严实实,自己便是再认真细致地看,这般沉沉的夜色里,也是雾里看花,不甚明晰。
    所以这遮掩,都在那些官兵的位置,是好是坏,是吉是凶,不到关头上,都无法确定。
    江风很大,男子紧了紧胡乱翩飞的衣角,掩下了衣服下寒光闪闪的铁甲,然后慢慢走回到了船舱里。
    掀开船舱的帘子,里面闹哄哄围坐了一堆人,男子的脸才刚探入,就立刻被里面点着的灯火打亮。
    “二当家,外面没动静吧?”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来,男子眼睛瞥了发问的人一眼,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方口阔鼻,坐在舱里的桌子边,手里抄着一个海碗,里面是半满的浑厚液体,轻轻一晃间,浓烈灼热的酒香就飘得满仓都是。
    男子坐到桌子边,伸手就震飞了那个海碗,淡淡地说道:“黑子,说话声轻点儿,还有,运盐的时候,不许喝酒,小心喝醉了,到时候动起手来吃亏。”
    “没事儿二当家的,就这点酒,喝不醉人,而且,那帮狗官怎么会知道我们今儿个运盐,安全着呢。”
    黑子看着滴溜溜滚落到地上的海碗,面色倒也没变,仍然一脸的满不在乎。
    男子一眯眼,也不罗嗦,反手一掌,直直地劈在了黑子黝黑的面膛上,登时一道火红的印子,黑子的脸几乎就要烧了起来。
    “你,还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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