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琢早已做过这一类疾病的功课,只惊诧了一瞬间就快速找齐了药给文羚喂下去,然后把他放进怀里摩挲。
    “慢慢呼吸,亲爱的。”
    “做不到……”他急促地喘气,心脏像被大口吸进的空气撕裂了一样剧痛。
    他蹲在了地上,梁如琢就跟着单膝跪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吻他的眼皮和脸颊,有节奏地轻轻捏他的手指。
    “乖,慢慢呼吸。”
    “很好宝贝。”
    “不怕。”
    在身下的少年喘气开始均匀之后,梁如琢坐了下来,让他安静坐在自己腿间,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很久。
    “亲爱的,你刚刚是在对我发脾气吗?”梁如琢低头蹭他的发烫的耳廓,“我好难过。”
    文羚愣了一下,爬到他身上摸他的脸颊,不住地说抱歉,对不起。
    梁如琢问他,“我想当你男朋友了,我明天能送你一束花吗。”
    文羚诧异地仰头看他,像看笑话那样看他。
    梁如琢淡笑着起身:“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文羚亦步亦趋跟着他,匆忙地拿着酒精和棉球:“等等,手先别沾水……”
    梁如琢转身走进洗手间,轻轻关了门。
    卧室为他留了一盏夜灯,文羚蜷着身体侧卧着睡着了,手里拿着一本他书架上的园林景观学,夜灯的冷光照映着他,于是整个人都变得冰冷剔透起来。
    梁如琢无声地走近,俯身撑着床,弯着食指拨动他的睫毛。
    如今他不自觉地被文羚那种冷感而与世隔绝的气质吸引,对于这个孱弱少年的渴望与性无关,他只是单纯想触摸他,像渴望触摸西斯庭礼拜堂穹顶的壁画一样。
    当人们见过星星,才会发觉自己一直在黑暗中独行,那么黑暗和孤独就变得无法忍受起来,他们无一例外。
    梁如琢忽然恐慌地意识到这是他偷来的宝石。
    他把卧室上了锁,把阳台的玻璃门也闭得严严实实拉上窗帘,在一片漆黑中抱紧了小嫂子。
    早上他不出意外地发了烧,试过温度以后,梁如琢反倒愉快地在指间转起了温度计,托腮思考怎么骗来小嫂子的同情。
    他去厨房黏着正在煎蛋的文羚,从背后滚烫地挨着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和他说早安。
    文羚被他喑哑的嗓子吓了一跳,匆匆关了火把火候恰好的溏心蛋拨进盘子里,用雪白的小围裙擦了擦手。
    “你好烫。”文羚踮起脚想用额头去试温度,发现够不着,于是高高地举起手去摸。
    梁如琢双手插兜悠闲地俯下身,把额头贴在他额头上:“很烫了。原来你早上都不会和我吻安,每次我先起床都是那么做的。”
    文羚的脸也跟着发烫,难为情地转身跑走了。梁如琢帮他把煎蛋端到餐桌上,打开了早间新闻。
    文羚拿着感冒药和一杯水回来,餐厅的电视自顾自播放着最近的几个慈善拍卖的采访镜头,房间寂静,电视里梁在野的声音就显得刺耳且清晰。
    两人的目光一起转了过去,屏幕里的梁在野西装革履,头发和胡须都仔细修整过,但看得出精神有些倦怠。
    他手腕上戴着一块红色机械表,梁如琢在晃动的镜头里辨认出了款式,宇舶表奥林斯基红色陶瓷,和老大的身价和西装的颜色相较而言都不算非常合适,老大的特助不会犯这样的搭配错误——他还记得文羚喝醉时对他说,“你说那块表吗?我也不知道去哪了。”
    就像被一只手残忍地攥了一把心脏一样,梁如琢不自觉地咬住了牙关。
    文羚这时候也注意到了梁在野的腕表,眼神变得微妙。
    梁如琢脑中蓦地一黑,身心像被泡在了福尔马林里,散发着僵硬的气味。
    他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你怎么……总是送老大那么贵的东西,嫂子……”
    “那是过去的事了。”小嫂子冷了脸,找出遥控器换了个台,“有这个钱我自己再攒攒买块积家呢,臭狗屎。”
    他搅拌好感冒药推到梁如琢面前。
    梁如琢摇晃着玻璃杯里褐色的药水,轻轻叹了口气。
    当他勉强整理好微笑抬起眼皮,看见小嫂子把煎蛋和生菜火腿片夹进烤面包片里,眨着眼睛把早餐递到他嘴边:“来,啊——”
    第37章
    小嫂子明明纤弱得和书架上摆放的玻璃天鹅一样,却在发烧期间把他照料得很好。其实今天老大与他约定了一个时间见面,但由于难得能被小嫂子体贴照顾,他便任性爽他哥的约。
    说是照顾,但他并不会让文羚做一些辛苦的家务,他会自己翻出尘封橱柜里的退烧药,烧开热水端到自己床边,再对文羚表现出自己很难受的样子。
    小孩子撒娇总是叽叽喳喳黏着你,生怕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你;大人撒娇则是不动声色,因为他的年纪让他不能再撒娇了,他会想法设法让你向他撒娇,好像这样他就同样得到了撒娇的快乐。
    “大人们真是非常古怪啊。”文羚坐在他臂弯里,乖软地垂着睫毛为他一句一句地读故事书,困倦了就窝起来打瞌睡。
    梁如琢隔着口罩亲了他的额头,左手揽着他,右手拿着手机浏览抑郁症。他的搜索记录全是疾病相关,从医院带回的医嘱也翻来覆去背得很牢固。
    他最近常在社交软件上骚扰李文杰,不是问心脏病患者的护理方法就是问抑郁症的前兆,李教授不胜其烦,甩给他几个医学书籍的链接,让他把病人送医院来,不然就自己学吧。
    可是只要一提起去医院小嫂子就会发抖,无论他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只好真的弄来了几本书利用闲暇时间研读,很快就掌握了些许皮毛,日常照顾总算是不在话下了。
    他们喜欢睡前聊天,梁如琢问过文羚平时在老宅谁来照顾他,文羚说自己不需要照顾,一直都是揣兜里一些应急的药,各种情况都能应付。小嫂子很讨厌老宅里笨手笨脚的佣人,讨厌他们身上的抹布味,讨厌他们在梁在野面前低眉顺眼却到他面前端详打量的样子,也讨厌他们朝自己投来的怪异眼神,所以当他们一靠近他,他就会大叫,砸东西把他们赶出自己的小房间。
    但在梁如琢看来,佣人们至少表面上都是尊敬这位侄少爷的,两年前大哥下这一条命令的时候他也在场,小嫂子不在,当时他应该在上学。是大哥让所有佣人停工十分钟,亲自告诉他们他要接回一位侄少爷。
    这么说来大哥一早就爱嫂子。
    但他像欺侮一条狗一样对待嫂子,看起来又不爱嫂子。
    如果大哥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猜透,就不可能稳坐谈判桌这么久,梁如琢不再揣测无用的东西,他只知道他是爱小嫂子的,一旦爱上,他们就不能再做情人。
    文羚睡得很舒服,枕着梁如琢的肩窝呓语:“我读到哪页了……”
    梁如琢把他的发丝掖到耳后,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模样。
    就这样度过了一周,梁如琢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束矢车菊,一个新手机和一本托福考试复习资料。
    文羚怔怔看着他,湿漉漉的手在小围裙上抹了抹,把礼物接过来。
    他忍不住抱着花束跑去落地窗前照镜子,蓝色的花瓣把他苍白的脸映得发冷,他笑起来,快活地对梁如琢说,他是第一次收到花。
    小嫂子的表情就像早春的天气一样多变,前一秒还心花怒放,下一秒就阴云密布,皱着眉问梁如琢,你肯定不是第一次送别人花,对吧。
    哦对,他不止送过一个人花,关于这件事确实太抱歉了……梁如琢迟疑了一下,甚至心里跟着内疚了几秒,仿佛自己真的犯了错一样——然后忽然清醒,发觉自己又轻易被小嫂子牵着情绪走了。和他相处的时间越久,这种被牵着走的情况就越自然,越难以被发觉。
    文羚亲了他一下,又兴高采烈地去找玻璃花瓶把它们插起来了,就摆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老是咬着筷子尖盯着它笑。
    小嫂子似乎可以用行动命令他:以后你每天都要带一束花回来。但梁如琢对于宠爱他的小甜心这件事乐此不疲。
    晚上他亲自在台灯下教小嫂子做题,他的英语基础很好,学托福并不困难,所以梁如琢直接让他做真题,做错了就用男人的方式欺负他。
    小嫂子可怜巴巴地趴在桌上连笔都拿不稳,反手去推梁如琢膨起血管的腰腹,哽咽着说,题太难了。
    梁如琢俯身在他耳边读听力原文,比录音语速更快,醇柔的声线搔着文羚的鼓膜。
    “我听不懂,不听了……”小嫂子声音颤抖,自暴自弃地扔了笔,转过头来和他接吻,扔了书跟他滚到床上去。
    今天文羚破天荒没有蜷得紧紧的入睡,而是枕着梁如琢的手臂,侧身睡在他身边。
    梁如琢单手搂着他,半靠着枕头翻看手机里有没有错过什么新消息,大哥好像放弃搜捕嫂子了,放在从前梁如琢会觉得很没意思,但现在他只觉得安稳了些。如果有需要,他会把小嫂子藏到大哥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
    突然发现画师白羊在几个小时前就发了微博,他像等到更新的读者一样欣喜地去刷:“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吗?没有,但摘到了花朵。”配图是一束插在玻璃花瓶里的蓝色矢车菊。
    没有?梁如琢有点恼火。
    早上准备去上班前他还在懊恼这个“没有”。
    文羚认真地摆开一排领带和领带夹,搭配了一套合宜的花色,利落地给梁如琢打在脖颈上。
    细白的手指偶尔在脸颊和脖颈的皮肤上蹭过,梁如琢很享受这个过程,但对于小嫂子打领带这么熟练这件事更加懊恼了。
    文羚抬眼与他对视了几秒,边给他整理衬衫领口边说:“我只给野叔打过一次领带,他不喜欢我配的花色就扯掉了,我再也不给他打了。我配的花色一点问题都没有,臭做生意的就是审美差。”
    梁如琢扶着额头笑出声儿。
    上一期图纸已然完工,梁如琢几年前就在与国内商讨国家公园景观项目,中国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公园,但一直在极力建设,梁如琢带这么多精英景观师回国,首要任务就是设计这个庞然大物。
    他正伏案读温媛交上来的策划稿,工作间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梁在野裹挟着一身寒风缓缓走进来,皮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冷峻声响,大衣肩头落着几枚雪花。
    第38章
    看得出来大哥在竭尽所能地掩饰自己的疲倦,整齐的发丝并不能遮掩他眼角的细纹和密布眼球的血丝,但他的态度仍然是高傲和怠慢的,和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十二岁那年,他站在老宅门口仰望着站在阳台上的大哥,用凝视腐烂尸体的眼神俯视着他和他母亲。
    所以他十二岁生日时许了一个愿望:把大哥的眼睛挖出来藏在蛋糕里。
    梁在野疲于废话,烟嗓嘶哑:“人呢。”
    梁如琢靠进椅里,十指交叉搭在小腹上,淡笑道:“什么人?”
    “你把他弄哪去了。开价吧。”
    “嗯不,嫂子在我眼里是无价的。”
    梁在野俯身撑着桌面,抓住梁如琢的领带,把人拽到自己面前逼问:“梁二,你他妈到底怎么想的……抢我的东西上瘾,是吗?”
    “快住手。”梁如琢轻松地掰开他的手指,重新整理了领带,“这是嫂子亲手为我打的。”
    他清楚地看见大哥的眼睛里不经意间出现的愤怒和惊诧。他继续在大哥承受力的边缘吐着信子游走:“当然,是我逼他做的……嫂子好乖,怎么折腾都不还手,我把蜡烛滴在他身上,嫂子只会哭,哭得心都碎了。”
    大哥终于被激怒了,毫无风度地一拳揍过来。
    梁如琢偏头躲开,迅速扯掉西服外套撑着工作台翻了出去,膝头重重地顶在大哥刚痊愈的胸骨上,他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被梁如琢从背后用小臂锁住脖颈。
    梁如琢坐在工作台上,状似亲密地搂着大哥,阴测测地近距离打量他:“你没什么体力……看来是先解决了唐宁的事儿才顾得上小嫂子,他在你心里算什么?床伴?情人?奴隶?还是宠物?”
    梁在野被迫微仰着头,他的确连续忙碌里了几天几夜没怎么睡过,胸膛剧烈起伏,车祸之后痊愈不久的胸骨又开始裂痛。整个梁家的重担都在他身上担着,他本可以游刃有余,但心里似乎缺失了某样东西,让他渐渐力不从心,甚至身心俱疲。
    “他是很珍贵的,不要弄坏他。”梁如琢毫无诚意地央求着他,与其说央求,不如说威胁。
    梁在野的手肘猛地砸在他侧腰上,挣脱了他的束缚,暴怒地转身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球撕碎了,梁如琢悠哉盘膝坐在工作台上,指尖夹着一枚刀片,尖端对着梁在野的脖颈,托腮看着他,桃花眼月牙似的弯着。
    “哥,你打着我身上的弹孔了。”
    梁在野冷笑:“我那一枪还没教会你少搬弄是非?”
    当初在部队他们被安排在同一个小组,在一个临时解救人质的任务里,梁如琢身为卧底为了取得信任,把两发子弹用在了梁在野身上。任务结束之后,梁在野还了他一枪,对他说,你不适合当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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