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对于祁和的感情,也和这个逻辑驳论一般的复杂,他既没有对他很好,倒也不算很坏,顶多是在父母死后进行了放养,任由几岁大的祁和自生自灭。反正,祁和不是有外祖母和女天子的喜欢嘛,他根本不缺他这么一个哥哥。
    兄弟俩唯一能对得上话的默契,就是在为全家复仇这件事上,他们联手付出了许多,不想让任何一个凶手逍遥法外。
    终于,在他们多年来的不懈努力下,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也就是王贤。
    在女天子一开始的调查里,王贤虽然不是直接下命令的那一个,但他却是庇护了幕后主谋的。若不是因为有王贤这一株只手遮天的参天大树当背后之人,那主使者也不会如此嚣张,更不会苟活。祁同因此而视王贤为仇敌,开始了每天一次的专注折磨,让王贤生不如死。
    女天子对此选择了听之任之,即便她和祁和一样,觉得复仇应该是公平的,而不应该矫枉过正。
    但是,在祁同一次次对王贤的折磨里,祁同却发现了一些连女天子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女天子当时排除王贤是幕后黑手的作证之一,是王贤没有理由对祁家主动出手,他顶多是在别人出手时顺水推舟,毕竟祁家当时势大,有点碍眼。
    祁同却慢慢发现,并不是这样,王贤比他们想的要更加深入的牵扯其中,王贤完全有理由动手。
    ——他怀疑,女天子的孩子是她和祁家主的。
    这点祁和之前已经从女天子口中知道了,是祁同锲而不舍的从王贤府上找到了证据,并进一步开始了更加疯狂的报复,为祁家百余口,一天一条人命。而祁和选择了这天来,也是他算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一天了,代表了他们父母死的这一天。
    “我不明白你现在问这个的意义。”祁和看着祁同,他以为他们兄弟之间已经变成了最陌生的状态。就,既不互相喜欢,也不互相仇恨。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祁同眼神晦涩的看着眼前与自己没有丝毫相似的弟弟,他更像是父亲,而祁和……更像天子,“王贤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起源是什么?是不是因为……”
    突然出现在祁家的你呢?
    祁和也被祁同的这个想法砸中,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如果司徒器在这里,他可以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叫破这个畸形的责怪链,他会指着祁同的鼻子反问他,这件事与祁和又有什么关系呢?祁和当年只是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他什么决定都做不了,他甚至连自己的亲娘是谁多没有看清楚。
    哪怕是做出了这个决定的女天子和姜嘉婉,也都没有错!
    有错的只是丧心病狂的王贤,他可以因为这样一个牵强附会的误会而做出这种事情,那么,哪怕没有这个误会,在未来的某天,他也可以因为其他事情而出手。
    在灭门惨案之中,变量有很多,唯一不变的只有王贤和他的变态。
    但是,司徒器不在这里。
    祁和顺着祁同的思路就想了下去,并很容易的就陷入了深深的内疚自责之中,他甚至开始觉得也许祁同才是对的。都是因为他,带给了祁家灭顶之灾,还因为不熟悉历史,没能改变祁家灭门的惨剧。
    愧疚如水,顷刻间便将祁和彻底淹没。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嘴巴,小声道:“都是我的错。”
    祁同在听到他一直想听到的话时,却并没有他想象中以为自己会拥有的开心。他看着眼前从没有放弃过自己骄傲的弟弟,竟弯下了脊梁,这一幕是如此的刺眼。祁同想说,站起来啊,辩解啊,像过去一样反抗啊,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
    公子和吗?
    不要这么容易就被我打败啊。
    祁同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骑虎难下,还是按照与宸王的约定,带着祁和走进了王贤的家。宸王之所以能在王贤这里躲这么久,自然是因为他有内应。
    而这个内应,就是被动摇了心神的祁同。
    因果循环,大抵如此。
    在祁同带着祁和进去之后,宸王与司徒器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两人之间不分伯仲,均有受伤。直至祁和的出现,这才打破了局面。
    宸王哈哈大笑:“总算到了。”他还不忘回头对谢望说,“真是谢谢你啊,教会了我要永远有个后备计划,看,它多有用。”
    现在,重要的演员总算都齐了。
    宸王对祁同道:“来吧,把祁和交给我。”
    祁同却迟疑了,他控制着祁和,与宸王、司徒器都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他戒备着他们所有人。或者说,祁同的内心也在天人交战,之前他有多笃定祁和才应该为害死了他父母负责,现在当祁和一句怨言都没有的就承认之后,他反而迟疑了起来,开始怀疑起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你什么意思?”宸王皱眉。
    “意思就是,我要先看到王贤死。”祁同当然不会忘记王贤,或者说,此时此刻,全场最在乎王贤的应该就是他了。
    哦,不对,还要加上一个祁和。
    祁和抬头,一双仇恨的目光,也对焦在了王贤身上,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毁了所有人,女天子,姜嘉婉,乃至整个祁家。
    王贤却担忧的看着祁和,可笑的妄图在这种时候来当一个好爹。
    祁和再顾不上心中其他想法,只觉得他终于有机会实施自己一开始的计划了。他的演技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多了很多似真非假的层次,他问祁同:“我可以亲自动手杀了他吗?”
    祁同被吓到了,万万没想到,小白兔一样的祁和才是个狼灭。
    王贤也被深深的伤到了,他对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喊:“我是你爹啊。”
    “我知道。”祁和的眼中是彻骨的仇恨,“那又怎么样呢?在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后,还指望我与你父子一家亲吗?你早就应该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报应的!你根本不配有孩子!”
    王贤心中某些十分利己的一面再一次发作,他左摇右摆,激烈挣扎,并大声道:“不,不不,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
    我的儿子才不会杀死我呢。
    我和时娘的儿子才不会呢。
    “你不是——!”
    祁和假作了一张诧异脸,让王贤更加笃定了这个想法,但祁和的报复却远不止如此,他说:“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也所谓了,被你以为的儿子杀死,还是听到你真正的儿子已经被你杀死了,都是一样的痛苦。”
    王贤在这些天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神思恍惚,他现在的大脑几乎是不转的:“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儿子确实被抱到祁家养育了,但是,他怎么能做家主的嫡子呢?他当然是变成了随便一个旁支的孩子,这样才能更有利的隐藏他的身份啊。”
    “他本才应该是太子的。”
    “小太子还那么小,与我一般大,情同手足……”
    “但是他却永远没有机会长大了呀。”
    “在那个回家祭祖的雨夜。”
    “你亲自下令杀死了他,绝了自己的后。”
    祁和回想自己所知道的历史,在那个已经被改了个面目全非的、原本的历史线上,王贤到底是被什么刺激死的呢?女天子肯定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她准备了的大餐给他,是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还有什么比曾经拥有却没有发现,在发现时已经失去更加让人崩溃的呢?
    只要把公子和才是王贤的孩子这件事告诉王贤就可以了。
    而那个时候的公子和,已经被王贤做贼心虚的灭口了。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不——!”一口鲜血从王贤口中喷出,整个人都要疯了,一如女天子过去品尝到的艰难生活。他颤颤巍巍的抬手,指向祁和,胡言乱语的高声喊着,“不不不,你在骗我,你又在骗我,我不会,我不可能,我……”
    怎么会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嫉妒,就杀死自己的儿子呢?
    祁和勾唇:“那为什么陛下要否认孩子不是你的呢?因为你这个刽子手不配啊。”祁和不屑于当王贤的儿子,又很想折磨王贤,这就是另辟蹊径的办法。
    司徒器与祁和默契异常,都不需要祁和给他什么眼神或者动作。在王贤睁大眼睛的那一刻,司徒器就自己动了,手起刀落,结果了王贤的性命,让他永远的结束在了人生最痛苦的那一刻。头颅翻飞在尘土中,眼里仍留着最后的痛不欲生。
    被儿子杀死,王贤可以大骂一句不孝逆子,责怪孩子被教坏了。
    但是,若得知自己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杀死了被他视为人生最后希望的儿子,他又该怪谁呢?怪自己心狠手辣?怪自己利欲熏心?还是怪自己咎由自取?
    大仇得报,不外如是。
    第69章 花式作死第六十九式:
    司徒器的骤然动手, 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他与宸王再一次在院中打了起来。
    祁同很理智的架着祁和退到了角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司徒器与宸王之间的你来我往, 因胶着的场面而异常紧张,都有点忽略了自己手中的祁和。
    祁和也表现的很平静, 甚至有点过于平静, 他问祁同:“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呢?”
    “闭嘴!”祁同狠狠的瞪了祁和一眼,手上的劲儿重新重了起来, 用以提醒祁和, 他现在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
    “把我交出去吧。”祁和再次开口。
    “别以为我不敢!”祁同色厉内荏的威胁道。一如他这个人拧巴的性格, 以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祁同真的不是一个好兄长,也没有人规定了当哥哥的一定要是个好哥哥,但同时他也不是一个坏到了骨子里的人。
    他顶多就是一个……讨厌的人。
    祁和终于可以说了, 他讨厌祁同,在祁同同样讨厌着他的情况下,他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去喜欢祁同。但他知道如果他们兄弟反目成仇, 真的闹成太子与王姬那样,那么最伤心的只会是在天有灵的祁家主与祁夫人。
    但是, 在祁同再一次反水后, 祁和觉得他终于可以不用再继续掩饰了。不用再与祁同维持这段尴尬的兄弟关系,也不用再强迫自己不要在乎祁同过往对他做的那些事。
    祁和之前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但事实是,过去的永远不会过去。
    有根刺就这么梗在祁和的心里,他放不下,他知道祁同也放不下, 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偏偏还要假装心无芥蒂。也许在某一刻他们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但后来时过境迁, 时间帮助他们知道了他们做不到。
    而因为祁同的这一次举动,他们终于不用再勉强自己了,这真的太好了。
    祁和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大方承认你讨厌我,这没什么的。”祁和开始给祁同反向灌鸡汤,“就像我也终于可以承认我讨厌你一样。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自己。让我们当一对互相仇视的兄弟吧,大启多的是,多我们一对也不多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祁同很冷静,他相信祁和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种时候开始这样的感慨,说出这些话的。
    祁和无辜回望,好像自己真的人畜无害:“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是想得到什么呢?”
    祁同懂了:“你在拖延时间。”
    祁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道:“我真的想不明白,明知道宸王会输,你为什么还要与他合作?”这与四九年投了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祁同也决定对祁和坦诚一点,或者说是对自己坦诚一点:“大概是因为不甘心吧。”
    不甘心看着祁和得到一切,看着祁和功成名就,看着祁和呼风唤雨,而他在隐姓埋名多年后的今天,早已经没有了姓名。更直白点说,就是嫉妒作祟。人是很难会去嫉妒与自己差距巨大且毫无关系的人的,他们嫉妒的往往只会是与自己差不多、又与自己关系相近的人。好比祁同对祁和。
    同样是祁家的儿子,祁和却总能在爹娘去后,得到姜老夫人与女天子更多的关注。
    后来更是成了什么宛丘四公子,海内留名。
    但是,凭什么呢?
    “好吧。”祁和懂了,谁还不能有个梦想了呢,“只是,答应我好吗?下次做梦的时候,找个靠谱一点的合作伙伴。”
    “我还有下一次?”祁同嗤笑,眼前这个情况,他能不能活过明天,都在两说之间。
    “当然,如果你帮我的话。”祁和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在这种危急时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毕竟他还有个师兄谢望在等着他去拯救呢。
    书生在这种时候真的很弱鸡。
    “呵。”祁同笑的更加嘲讽了,他算是明白了祁和巧舌如簧背后所求的是什么,“你以为我傻吗?”
    祁和也不怕被祁同意识到自己的目的,他只是很真诚的对祁同发出了邀请:“所以,要换个搭档吗?我觉得我这个人运气一直蛮好的,口碑也不错,很守诚信,至少比宸王好,好到会让亲哥嫉妒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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