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妈妈不赞同道:“畜生而已,小姐何必这样纵容它。”
    站着的伙计瞧见这小姐用糖喂马,心声感叹,人家的马养的,竟这般精细,普通人家怕是一辈子也尝不到一口糖。
    林惜香淡淡道:“这马儿是父亲赠与我,但凡我能吃的,它便能吃。”
    金妈妈叹气:“是我不对了,触及小姐的伤心事。”
    金妈妈一心为着自己,林惜香知好歹,安慰道:“不妨事,将马车套上,即刻走吧。”
    因着方才下过暴雨,林惜香还未走出两步,鞋底便沾了泥污,不禁叹道:“春霖朝罢客西东,雨足泥声路未通。”言语间带了些愁绪。
    马车又上了官道,紧赶慢赶才赶到内城门落下前进了内里。
    十岁离京,十六岁再回来,林惜香心里万千滋味,可身旁巧儿进了城门惊呼道:“这城门可真大。”消了些难过。
    城门口的守卫见巧儿面容稚嫩,口音不似京城人士,笑着道:“这般的城门还有七座,同样气派。”
    李惜惜见巧儿眼睛睁的溜圆:“我原本以为扬州城已是通都大埠,却没想山外有山,京城竟然这般的气派。”
    众人被巧儿的话引得发笑,林惜香笑道:“傻丫头,这还只是内城,方才过去的外城更是有十二座城门,算起大小,外城估摸是内城的三倍。”
    见巧儿惊异,林惜香解释道:“京城分为外城,内城,大内。”宋惜惜说着,让车把式继续赶路,这会天已经有些暗了,不好再耽误。
    “外城人口最多,住的多是农家走贩,开有集市,是些农物的交易,内城便是我们所在的地方,里面的宅子多归朝中官员所购,内城虽比外城要小,可晓市夜市,名园异馆,寺观亭台,不一而足,比之外城有趣多了。”林惜香见这京城,跟她离开之时,似乎并无太多变化。
    如今人已不是旧人,物倒还是其物,不由叫人感慨万千。
    巧儿疑惑道:“小姐对京城知道的竟然这样多?”
    没等林惜香开口,金妈妈先捂嘴笑了:“你可不知,小姐说的这些,通通都去凑过热闹,不知被曾姨娘教训过多少次。”
    林惜香忆起往事,脸上有些娇嗔:“我爹说我可以去嘛,有他给我做主,怕什么?”
    话音落下,车把式将车停在一处宅子的角门处,她们三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竟到了林府。
    再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金妈妈正正衣衫,上前敲门,落了漆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看门的人金妈妈恰好认识,喜道:“竟是你李三,许久未见了,家里可还安康。”
    那李三从军时瘸了一条腿,当初是林家二爷,林惜香的父亲林元文见他可怜,贫困潦倒,将他请到家中,给林家看门,也好混个嚼用。
    李三定睛一看,竟然是十年未见的金妈妈,喜道:“家中人都好,劳烦挂念,这是三小姐回来了?快请快请。”
    虽说金妈妈惊喜,却也没忘了礼数,对李三道:“今日刚到家,不得闲,得空了再叙。劳烦帮我们小姐通传一声,说是已经到家了,让老夫人跟夫人不要忧心,待三小姐洗漱过,便去给老夫人,夫人们请安。”
    李三点头,支使个小子去将此事禀给主子们,巧儿见金妈妈似乎跟之前有许多不同,新奇的很。
    林惜香一旁看着,知晓金妈妈崩的紧,是不想进门就丢了脸,心中暗自点头。
    主仆几人风尘仆仆,在角门处稍等了会,林惜香便见大房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琬凝,提灯笼走过来,林惜香记得她的模样,十年未见,只觉琬凝眼角添了些细纹,人看着老气了许多。
    金妈妈看见琬凝,笑道:“琬凝姑娘还是这般的好气色,大夫人可好?”
    金妈妈笑脸相迎,谁知那琬凝撇撇嘴道:“好着呢,怎地这个时候到了,黑灯瞎火的,知道的你们是来寻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落魄小贼。”
    这话让金妈妈脸色一变,巧儿更是愤怒,从扬州到京城,路上奔波劳累也就罢了,好容易来到家中,竟被这样编排。
    林惜香掀开帏帽,琥珀色的眼神淡然无比,嘴角依旧微笑:“亏琬凝姐姐是大夫人跟旁的人,知道的以为你同我亲近,故意打趣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婶婶对我有甚意见,故意让你来给我脸色看。”
    虽说林惜香为庶出,但到底是主子,琬凝听三小姐话中绵里藏针,气弱几分:“三小姐说笑了,奴婢方才闹着玩呢。”
    林惜香面色不改,眼神染了几分冷意:“你是大婶婶的贴身丫鬟,在外面代表大婶婶的脸面,如今出口不逊好在是对着我,我晓得大婶婶出身翰墨诗书之家,定不会教身边的下人这样行事,若是不了解大婶婶的人,怕是以为大婶婶纵奴张狂呢。”
    一番话说的琬凝冷汗直掉,大夫人最以母家家族清流诗书之名为荣,若知道自己险些污了她娘家的名声,怕是自己这层皮都要被扒下来。
    敲打过琬凝,琬凝不敢再多言,带林惜香主仆三人往二房的院子走去,扬州老家来的车把式则让李三领着先去洗漱用些饭食。
    琬凝知晓了林惜香的厉害,此时也摸不准林惜香在老夫人那是否得眼,半分不敢怠慢,路上说到:“如今家中还是大夫人当家,小厮传话的时候,大夫人已经躺下来,故而大夫人派我带三小姐去二房,大夫人说三小姐舟车劳顿,明日再去请安也不迟。”
    若是说的旁的理由,林惜香是必定要登门请安,可琬凝说大夫人已经躺下,林惜香歇了心思道:“打扰大婶婶歇息,实在不该,我明日再去吧。”
    见三小姐识趣,琬凝点点头,带她到了二房,只见二房院子门口等着个丫鬟,琬凝见有人招呼三小姐,便道:“就是此处了,三小姐以前也住过这,就不用我带过去了吧,我还要去大夫人那伺候,三小姐日后若是有缺的用的,尽管去找我,我定会尽自己所能。”
    林惜香盈盈拜谢,轻声道:“多谢了。”
    那琬凝听了匆匆离开,她们大房的人跟二房一直不对付,再说二老爷英年下世,谁都说二房晦气的很,哪会想多在这待一刻。
    金妈妈上前,想跟等在院门口的丫鬟说话,那丫鬟也不搭理,带着她们七拐八绕,指了间屋子道:“二夫人说了,你们就住这里,二夫人已经睡下,今天就不要去打扰了。”
    说完,这丫鬟扭头就走,气的金妈妈在背后跺脚,她们林家诗书礼仪之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惫懒不识礼的丫鬟。
    再看这屋子破旧的很,推开门,陈年灰尘呛的人鼻子发痒。
    金妈妈气道:“这是什么破烂屋子,竟然让三小姐住?我要去找二夫人问问。”
    林惜香知道嫡母那人,拦着金妈妈,气定神闲道:“金妈妈,二夫人特意吩咐过,她睡下了,不要我们打扰。”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林惜香知道回到京城会受到刁难,没想到竟然来的这样快。
    不过在她小时候,林家宅子里就算没有人住的屋子,也是会定期打扫的,见这屋子灰尘厚如铜钱,根本不像打扫过的样子。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家仆惫懒,另外一种则是二夫人故意为之。
    林惜香暂时想不明白,金妈妈却咽不下这口气,道:“我去找老夫人去,定不能让小姐住这样的屋子。”
    没等林惜香拦下,金妈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刚还说金妈妈立得住,没过多时就被点炸了,林惜香摇头,对巧儿道:“我们简单扫洗吧,恐怕金妈妈会无功而返。”
    果然,没多会,金妈妈脸色难看的走了回来,对上巧儿期待的目光,咬牙道:“福寿堂的人说了,老夫人也睡下了。”
    林惜香听此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这家中三个女主人是不是商量好的,这刚过戌时,竟然全部“睡下”了?
    第3章
    屋子许久没人住,满是灰尘不说,窗户上透着风,这会还是春天,夜里透着丝丝凉气。
    金妈妈忘了生气,皱眉道:“这样的屋子睡上一晚怕是明早起来就要不适,可如何是好。”
    如今林府三位女主人的态度已十分明显,大夫人重脸面,虽不重视二房的庶女,好歹打发个贴身丫鬟来迎。
    至于老夫人跟自己的嫡母,皆是避而不见。
    林惜香心中有数,见金妈妈面上焦躁,林惜香安慰道:“我包袱里有几张写字用过的纸,还算厚实,一会将这灰尘扫干净后,便给漏风的地方糊上。”
    此时只有这个办法,林惜香见金妈妈面上显露出疲惫之色,金妈妈今年已经有五十二岁,一路奔波,早就累了,若不是为她,恐怕早就支撑不住。
    再看年龄尚小的巧儿,更是连连打着哈欠,奔波了许久,以为到了家便能好好歇息,到了自己家中,竟然比在老家的时候还不如。
    林惜惜心中叹气,手脚麻利的打扫了两间屋子,将屋子里透风的地方稍稍糊住,总算勉强能住人。
    主仆三人烧了些热水,稍稍洗漱过后,这才睡下。
    二房家的庶女刚到府上,便被下了这么大的脸面,转眼传遍林府上下,短短一个晚上,人人都知道二房的三小姐林惜香是个不受宠的,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
    林惜香看着气呼呼拿来早点的巧儿,想也知道受了奚落,安慰道:“旁人的言语莫要理会,林家人口虽不算复杂,内里的勾心斗角却是一刻不停歇,凡事多做多错,等我们摸清了府里面的情况,再慢慢筹划。”
    金妈妈还算听的进去,巧儿坐在旁边抹眼泪,面上带着愤慨。
    林惜香只当没看见,心里有些失望,巧儿活波讨喜,有些小性子,若在平常就算了,到了京城林家,这般行事,只怕被人拿捏到错处,自己本就无依无靠,如何保得住她。
    她若无其事的喝下清粥,对金妈妈,巧儿道:“随我去看看母亲跟祖母吧。”
    虽说应当先拜见老夫人,再去见二夫人,此时已经在二房住了一晚,自然要先去见她的嫡母郑氏。
    郑氏这人出身一般,乃是益州交榆县副千户的女儿,本攀不上林家的姻亲,只是郑氏的父亲凑巧救下了,途径益州的身怀有孕的老夫人。
    当时怀的便是林惜香的父亲林元文,而郑副千户的妻子正巧也有身孕。
    因这救命之恩,林家这怀的又是次子,便当场指腹为婚,算是一段佳话。
    谁知林家次子从小就有神童之名,自从考上探花后,林老夫人更不满这门婚事,毕竟以林元文的名声才气,尚公主都尚的,怎么好娶区区一个副千户家的女儿?
    最后是林元文出面,说既有盟誓之约,便不能背信弃义,怎好嫌贫爱富,拿当初的婚约做儿戏。
    有了林元文的话,林老夫人自然不好再说,郑家人是欢欢喜喜的把女儿嫁了过来,因郑氏的身份,林老夫人一直不喜郑氏。
    这些弯弯绕绕,林惜香跟金妈妈都知道,郑氏说也可怜,但从副千户之女嫁到京城探花的家中,是她满怀欢喜过来的。
    只是郑氏不识字,在这种书香门第,实在是举步维艰,渐渐变得阴郁,林元文敬重发妻,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平常敬重有加,恩爱不足。
    之后先皇赐了个女子给林元文做妾,林元文虽不热衷此事,但先皇赐下,只能谢恩。
    先皇赐下的人正是林惜香的生母曾淑然,曾淑然是罪臣之女,原本要随家人流放到苦寒之地,不知何人求到了先皇后那里。
    最后兜兜转转,被先皇赐给了林元文,也是看在曾淑然饱读诗书,为人性情淡泊,好给林元文做个解语花。
    也如先皇所想,林元文跟曾淑然脾性相投,又同是爱诗爱文之人,一时间琴瑟和鸣。
    林元文虽宠爱曾姨娘,却从未越过郑氏,只是真正的喜爱跟敬重,到底不同,郑氏对曾姨娘恨的厉害,只因曾姨娘是皇上赐下,不敢多说。
    林惜香叹口气,生母带着自己离开京城,一是想替父亲守孝,二则未必没有想躲着郑氏的意思,父亲在的时候那郑氏来找麻烦,不敢太过分,父亲一走,她们孤儿寡母,岂不是任人鱼肉。
    这般想着,林惜香走到郑氏的院子,一路走来,见院子衰败的很,远没有记忆里的鲜活。
    想也是,二房的顶梁柱没了,日子过的自然是天差地别。
    林惜香来的早,站到郑氏门前时,似乎郑氏刚洗完漱,金妈妈对门口的丫鬟道:“劳烦通报一声,说是三小姐来给夫人请安了。”
    谁知那丫鬟撇撇嘴刻薄道:“什么三小姐?我们院子里只有大小姐一个。”
    就隔着个房门,里面的人定然是听到了的,金妈妈被噎的险些说不出话来,人在屋檐下,只得再道:“我们小姐一直住在扬州老家,你来得晚,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还请去跟夫人说一声吧。”
    丫鬟摆足了架势,这才仰着下巴道:“等着吧。”
    说完,进了屋内,许久没见里面有什么声音,林惜香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丫鬟才走了出来道:“我们夫人今天身体不适,小姐还是改日再来吧。”
    金妈妈刚想再说什么,被林惜香拉住,微微摇摇头,这会无论说什么,都讨不了好。
    郑氏这样做,在林惜香的意料中,已经不算差了,虽说凡事占个理字,可郑氏今日随意挑个错处要罚她,她又能怎么做?谁会帮她说话?罚了就罚了,罚错了该是你认了。
    不见她,反倒是让林惜香松口气。
    林惜香沉着道:“去祖母那请安,昨日没去成,今日怎地都要去的。”
    金妈妈只得恨恨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初她们谁敢这样对小姐?”
    那时候父亲还在,自己又是父亲宠爱的小女儿,自然是没人敢怠慢的,今时不同往日,林惜香淡淡道:“人家看咱们低,是因为咱们确实低,若是为了这个生气,以后恐怕日日都要生气。”
    巧儿听了眼神闪躲,她不太记得以前在京城林府的日子,却知道在扬州老家过的多畅快,有些接受不了,听说要来京城的时候,巧儿高兴的很,被小姐说了几次,没放在心上,经过昨日跟今日早上的事,巧儿才算明白了,来京城的日子竟然这样难过。
    林惜香隐隐记得去老夫人那里的路,再看这路上的景色,是大不如前,昨日是夜里过来,看不清楚,白日里见了,让人忍不住感慨万千,林惜香叹气,父亲走了,颓败的竟是整个林家。
    跟二房的落寞有些不同,主院里面丫鬟婆子还是不少,远远的看见林惜香三人就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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