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凤璋说郑氏这些年对丈夫儿子当年的同僚好友极为疏忽,老夫人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嘴角紧抿,深深的法令纹如同纵横的沟壑。
    “去把郑氏给我叫来!
    沈凤璋有多高兴老夫人回来,郑氏就有多少不快。
    静皎院里,郑氏眉头紧皱,保养得当的脸上全是烦躁,“老夫人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原先还想亲自去一趟栖玄寺,趁老夫人没见到如今的沈凤璋前,把她的反常说一说,鼓动老夫人寻个高僧做场法事。
    现在老夫人提前回来见了那个邪物,她那些话说上去恐怕没那么好效果了。
    郑氏刚在想如何能让老夫人信她,就听见老夫人命人请她去正堂。
    半道上,绿珠向老夫人的人打听老夫人寻郑娘子有何事,结果碰了个软钉子。郑氏见状,拨了拨指甲套,心里略有不好预感。
    果然一踏进正堂,一声厉喝便冲她而来。
    “郑氏!这个家你是怎么当的!”
    郑氏一激灵,抬头看向老夫人那张阴沉沉的脸,为自己辩护。她自认这么多年,没有做过对不起沈家的事。
    “那这些年的人情往来是怎么回事?!徐家、方家、彦家,这些人家和我们家怎么几乎断了往来?!”老夫人捻了这么多年佛珠的手狠狠拍在桌上,威风不减当年,震得在场大部分人都心里一颤。
    华美的指甲套用力掐进掌心,郑氏飞快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沈凤璋,开口朝老夫人解释她如此做的用意,并且特意点明在她的操持下,他们沈家已经和众多世家保持多年友好往来关系,逢年过节,都会有人情往来。
    沈凤璋有些担心老夫人会被绕进去,毕竟她早已见识过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簪缨世家的向往崇敬。好在老夫人冷哼一声。
    “和世家往来,用得着削减其他人家的节礼?!”老夫人也崇敬世家,但她作为农妇,朴实地认为多个朋友多条路。况且那是她丈夫儿子的朋友!
    老夫人看着郑氏,心里颇为后悔。虞氏的性子,能不沾事就不沾事,她想着郑氏当年未出嫁前,管理中馈、人际往来样样精通,名声极好,便把这个家交给了她,哪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面对诘问,郑氏丝毫不慌乱,她抬眸,直勾勾看着老夫人,“老夫人,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买卖,既与世家结交,又和寒门庶族往来。”
    听到此,沈凤璋忍不住看了郑氏一眼,她原先还以为郑氏是太蠢,现在看来,她是太“聪明”了。
    老夫人一时被郑氏问住了,阴沉的脸色似有回缓之势。沈凤璋见状,索性起身算了一笔账。沈家这些年来往世家,除了每年不值多少钱的节礼和没多少的面子情,半点没赚到,断了庶族间的往来,则也断了祖父父亲当年好不容易维持的人脉。
    面对这笔账,郑氏的反应是——
    “世家清贵,这些年沈家的名声难道不是越来越好了?”
    沈凤璋早就料到郑氏会执迷不悟,见状,她朝老夫人拱拱手,“祖母,阿父当年如我这般大时,早已能替祖父分忧。阿父临终前曾叮嘱有事可去寻徐家、方家等几位叔伯帮忙。这些年我浑浑噩噩,将阿父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沈父急病而亡,临终前根本没力气和原主多说。但这并不妨碍她扯虎皮拉大旗。
    “如今我既已忆起阿父遗命,年岁亦以不小,也该担起郡公府重任。”沈凤璋说着,转身朝郑氏深深一拜,“这些年,多亏姨娘了。”
    郑氏恨得胸口生疼,眼珠子冒火。沈凤璋这是夺了她掌家之权!她忍着怒火,挤出笑,回了神不辛苦,随后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二郎虽然长大了,但她现在正是要专心仕途的时候,怎能因家中琐事分心。”
    老夫人一掀眼皮,“阿璋既然有这个想法,你这个做姨娘的,当然是要支持她。”
    郑氏笑不出来了。
    第16章 收拢人心
    郑氏已经离开,正堂里只剩下老夫人和沈凤璋。
    “你已经决定了?”老夫人苍老的声音透着严肃,没有半丝和蔼亲切。
    “孙儿已经决定了。”
    沈老夫人认认真真盯着站在堂中的少年,只觉光阴倒流,仿佛回到几十年前。阿璋长得像极了她阿父。当年她的儿子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站在这间屋子里,对她承诺一定会将沈家带到高处。
    挥去脑中浮现的回忆,沈老夫人定了定神,“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吧。这沈家终归是要由你做主的。”
    望着沈凤璋转身离去的背影,沈老夫人缓下脸上的强硬,心中一叹。虞氏是个不肯管事的,每日侍花弄草,除了二娘和她自己的院子,再不肯多管其他。一心要强,想掌权的郑氏又和二郎意见相左,她年纪大,也帮不上二郎多少。
    郑氏有句话没说错,二郎作为郎君,将来要专心仕途,怎么能让她分心管家事。再者,家中长辈尚在,却让二郎自己管理中馈,万一被人知道,也不好听。
    沈老夫人转着指间的佛珠,沉思片刻,只觉该把二郎娶妻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另一边,沈凤璋回到景行院,先是唤来芳芷。
    她虽然和郑氏、老夫人都说这家由她自己来管,但真要事事由她亲自督办,她还不得累死。所以——
    “名义上是我掌管中馈,但实际由芳芷你来负责。”
    芳芷一听,立刻跪倒在地,连声推辞,“奴只会照顾郎君,当不起这等重任。”
    沈凤璋起身,亲自扶起芳芷,她神情柔和,声音也带着安抚,“你从前没有管家经验无妨,我从老夫人那儿讨了万媪过来。万媪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精明能干,你有不会的尽可请教万媪和老夫人。”
    见芳芷脸上还有迟疑,沈凤璋神情严肃,“芳芷,我将此事交给你,也是信任你。”
    芳芷闻言,哪怕心里还有些忐忑,仍是咬着牙,郑重承诺,“奴一定不辜负郎君信任!”
    “莫怕。”沈凤璋面色缓和下来,“你只管放手去做,你身后还有我这个郡公在。”见芳芷脸上露出感动之色,她又微微一笑,“我当初允诺过你,只要你对我忠心,定然不会亏待你。如今便是了。”
    芳芷心中一震,微微低头,掩去失态的面容,小郎君不久之前的那次敲打在她心头浮现,小郎君要的是忠心。
    她原本只是郑娘子院中的二等侍女,因缘巧合被派来照顾小郎君,并得到小郎君信赖。如果没有小郎君,她今日恐怕还只是一名普通侍女,哪里能掌这么大权力。想到此,芳芷有了决断。
    “郎君,奴有一事要禀报郎君。”芳芷抬起头,“奴往日甚少提及家中情况,实际上——”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凤璋打断。
    “如果你是指你的兄嫂的话,大可放心。我早已派人把他们接到我名下的庄子去了。”沈凤璋神态从容。
    哪怕是刚才听见让她掌管府中中馈,芳芷都没有这般情绪外露。她扑通跪下,用力叩头,激动得眼睛发红,脸上容光焕发,“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从她来到小郎君身边那一日起,她的兄嫂便一直在郑娘子庄子上。为此她——
    忆起上回她对小郎君表忠心,实际上却隐瞒最重要之事,芳芷羞愧得不敢抬头看小郎君。
    “郎君恕罪,奴并非有意欺瞒。”她只是觉得小郎君年纪小,不信小郎君有能力。
    沈凤璋再度打断芳芷,如墨团一般乌黑的眼眸里不见丝毫苛责,反而一派温和宽厚。她弯腰扶起芳芷,温声道:“过去之事休要再提。我五岁之时,你便来到我身边,我们主仆多年,你对我是否忠心,我难道看不出来?过去是我疏忽,未曾察觉你家中情况。如今,你兄嫂已在我庄子上安家度日,你也可安心呆在我身边。”
    芳芷热泪盈眶,感激涕零,郎君居然不计前嫌,反而如此体谅她!她抬头直视沈凤璋,语气坚定,“郎君放心!奴的主人从今往后只有郎君一人!奴竭尽全力,定会替郎君办好事!”
    沈凤璋微笑着拍拍芳芷的手。不枉她特地命林钟去查芳芷的家事,接来她的亲人。芳芷以往的忠,是明哲保身,留一分的忠,而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忠。
    景行院里,主仆情深,春光融融,静皎院里却是凄风苦雨、三九寒冬。
    郑氏一进屋便发了好大一通火,见什么摔什么。好不容易发泄完火气,看到被自个儿打碎的那株最喜爱的珊瑚树,刚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
    “那个孽畜!畜生!”顾不上仪态,她一屁股坐在榻上,狠狠一拍茶案,口中怒骂着,心里对沈凤璋的恨意深入骨髓。
    在这个时候也只有郑媪能劝动郑氏,她抚着郑氏后背,如同慈母一般柔声劝慰,终于让郑氏冷静下来,“娘子,当务之急是驱走二郎君体内的邪祟。”只要驱了邪,二郎君恢复之前的性子,自然会对娘子言听计从。
    “到那时,再拿回掌家之权易如反掌。”
    郑氏脸色凝重,“先让我想想。”想想要如何让老太太生疑。
    还不等郑氏想出万无一失的法子,院外传来通报——二娘子来了。
    “快快快,快请二娘子——”郑氏话未说完,忽然瞧见乱糟糟的屋子,急忙改口,“请二娘子到书房。”
    沈湘珮这次是抱着一雪前耻的信念去参加袁九郎乐会的。她一心想好好表现,却不料中途断了琴弦,原以为愚钝不堪的二兄又让人大吃一惊,神采英拔。
    沈湘珮心里难受,虞氏多年的教导让她做不出来嫉妒二兄的事,只能拼命想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又要压着嫉妒,又不停苛责自己,沈湘珮郁积在心,越发痛苦。她向虞氏哭诉,虞氏虽然安慰她,却也劝她放宽心,无需如此要强,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人生一世,自在随性最重要。
    “姨娘,是我错了吗?是我真的太争强好胜了吗?我是不是不该如此要强?”沈湘珮趴在郑氏膝上,泪眼朦胧,眼泪簌簌而下。从懂事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当然不是!”郑氏看着沈湘珮仰起脸时红肿的眼眶,心痛不已。她深吸口气,抚着沈湘珮的头顶,一字一顿道:“二娘,你没错。要强没错!你不过是想让自己优于旁人而已。”
    她在闺中时,也处处争强,不肯屈居人后。她平生最遗憾之事,便是她明明比虞氏优秀,却因庶出,只能嫁给沈懿为妾。
    沈湘珮心里的郁气稍微散了一些,却仍啜泣着开口,“可是这回二兄比我好。我——”她停顿了一下,“我嫉妒二兄。”沈湘珮泪水又重新滚落下来,“我觉得羞愧,我竟然嫉妒二兄。”更让她难过的是,她嫉妒的对象是二兄,那个向来被她瞧不起,只会阿谀奉承,没有任何真才实学的二兄。
    郑氏怜爱地拍拍沈湘珮的肩,语重心长,“嫉妒乃人之常情,你用不着过分介怀。你——”
    屋外忽然变大的响声打断郑氏的话。
    她有些恼火,“怎么回事?绿珠!”
    绿珠从外进来,看了眼匆忙擦泪的二娘子。
    “无妨,二娘子不是外人。”
    绿珠咬了咬牙,禀报道:“是小郎君身边的芳芷带着人过来取对牌,还来、来搬账本。”郑娘子为了方便,有些账本直接放在了静皎院。
    “对牌?账本?”经过郑氏的安慰,沈湘珮心情已经恢复许多,此刻听到几个关键字眼,立刻察觉出问题。
    绿珠低着头,“回禀二娘子,小郎君今日夺了娘子的管家权,说要由她亲自管理。”
    “胡闹!”沈湘珮柳眉紧皱,脸上满是不快。她抛下绿珠和郑氏,快步走到院中。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院子里点起灯笼,明亮的烛光下,沈湘珮瞧见二兄身边那个侍女正站在一旁指挥带来的仆从搬东西,她厉喝一声,“全都给我放下!”
    静皎院刚好在通往江伏院的路上。刚从外边归来的沈隽听见静皎院里的吵闹声,偏头瞧了眼灯火通明的院子,他朝提着灯笼引路的黎苗问道:“府里出了什么事?”
    第17章 三问
    从乐会出来后,沈隽并未直接回郡公府。张四郎几人既钦佩沈隽的画功,又欣赏他的为人,更同情他因为身份的缘故要遭受幼弟的欺凌。他们几个商量过后,决定拉沈大郎君一把。
    为此,乐会结束之后,他们便邀沈隽去白闻楼喝茶赏画。白闻楼有天下第一楼之称,是天底下所有文人心中的圣地。楼里常年聚集着爱好书画文学的文人骚客,个个才华横溢,大部分人甚至名扬四海。平常人连踏进白闻楼的资格都没有。
    张四郎几人出身不凡,在国画上造诣很深,在白闻楼中也有些分量。有他们几人引荐,沈隽算是融入白闻楼,并得了一个参加白闻楼下月端午书画会的资格。
    碍于天色不早的缘故,沈隽并未在白闻楼久留。张四郎把沈隽送出门的时候,特地叮嘱他道:“阿隽,你平日无事,便来楼里坐坐。还有,阿隽你这些日子好好准备一下。阿隽你本就极擅山水,若是能在下个月书画会上荣登三甲,对阿隽你助力极大。”
    沈隽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谢,既能让人感受到真诚,又不让人觉得他感激涕零,过于诚惶诚恐,“四郎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准备。这次真是多谢四郎了。”
    坐在回府的牛车上,沈隽的心思依旧在下月的书画会上。他和张四郎几人结交的目的就是这场书画会。
    作为天下第一楼,白闻楼每年都会办一场文会,一场书画会。哪怕原本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只要在白闻楼书画会上夺得前三,就能名扬四海。
    白闻楼能给他想要的名声,还能给他提供入仕的机会。
    白闻楼文会和书画会上的魁首,才名远扬之后,都有机会被直接朝廷招纳为官。
    像朝中的寒门新贵给事黄门侍郎程淓川就是六年前白闻楼文会魁首。
    九品中正限制门第,寒门庶族想要入仕,基本只能从军。白闻楼作为少数几条能让寒门文人入朝做文官的路,每年有无数人挖空心思想要得一个参加资格。
    顺利拿参加书画会的资格,沈隽心情很好,甚至在听见静皎院的吵闹喧哗之后,有闲心打听一句府里发生了什么。
    黎苗嘴巴甜,又爱打听,哪怕他也刚回府没多久,早就得了一耳朵消息。
    “郎君,奴听说下午小郎君和郑娘子闹起来,小郎君直接夺了郑娘子管家权,放出话来以后由她亲自管理中馈!”黎苗摇摇头,忍不住开口,“小郎君这不是胡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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