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沈老夫人没添最后一句话,沈凤璋也许还不会多想。听到郑氏的特别叮嘱,沈凤璋眸光一闪,怀疑郑氏是不是想借这次去栖玄寺上香做些什么。
    原主小时候,就和家人去栖玄寺上香走丢过,莫非郑氏是想重蹈当年,勾起她的感激之情?
    “阿璋?你在想什么?”
    听到沈老夫人的叫唤声,沈凤璋从猜测中回过神来。她朝沈老夫人温和一笑,半点不曾泄露心中的想法,“无事。我在想这次全府人去上香,挺好的。”
    ……
    “确实挺好。”
    郡公府二房里,沈湘瑶也正在和母亲讨论这件事。
    “好什么?!”沈二夫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左右,沈湘瑶长相随她,两人都身材娇小。相比之下,沈二夫人更丰满一些,穿着打扮也都更有成熟韵味。
    此刻,她正不满地抱怨道:“大房那些人就知道没事找事。郑玉兰尤其如此!”和女儿一样,她和二房的妯娌相处也不愉快。
    抱怨归抱怨,在这个几乎人人笃信佛教的时代,作为忠实佛教徒的沈二夫人仍旧决定要去。
    “阿瑶,你明儿跟阿娘去老林家铺子看看,有没有——”沈二夫人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湘瑶打断。
    “阿娘,我明儿有事。”
    “你有什么事?”沈二夫人疑惑不解。
    沈湘瑶避开娘亲的目光,抿唇道:“总之我有事。阿娘你给我几个人手,要能在外办事的。”
    沈二夫人狐疑,只说沈湘瑶若是不说清楚,她绝对不会帮忙。再三逼问下,沈湘瑶终于不耐地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疯啦?!”听到沈湘瑶的打算,沈二夫人忍不住惊诧一声,“你想趁这次上香,陷害沈湘佩和人在寺里私通!她是名声扫地了,但也会连累整个沈家,连累你啊!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阿娘!”沈湘瑶娥眉紧皱,满是不耐,“名声算得了什么。”只要有沈隽在,哪怕声名狼藉也能富贵荣华。
    沈湘瑶拽紧裙子上的飘带,“总之我已经决定了。”沈湘佩必须身败名裂,只有这样,她才能抢走沈湘佩上一世清贵优雅,出身显赫的夫君!
    沈二夫人脸色难看。她试图打消女儿的想法,然而不论她说什么,沈湘瑶都无动于衷,显得格外顽固。
    屋外天色逐渐昏沉,有婢女想要进来掌灯,被沈二夫人拦住。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你今日生出这样的念头,让我如何见你阿父!”
    尽管沈二夫人和丈夫都不是纯善忠厚之人,但他们仍希望儿女能是品性纯良。
    一直沉默相对的沈湘瑶忽然出人意料大哭起来。并非往常梨花带雨、极具美感的哭,而是真真切切大哭。泪水如瀑,从掩面的指缝间不断流出,没一会儿便濡湿裙面。
    昏暗的房间中,沈湘瑶形容崩溃,她嗓音嘶哑得仿佛割断的弦声,又似被烧红的炭堵住喉咙,“阿娘!有她在,我永无出头之日啊!”
    上辈子,萧氏郎君来向她提亲时,她喜出望外。她把萧五郎当如意郎君,又爱又敬,哪怕沈家覆灭后,萧五郎退婚,她依旧不怪他。然而很久以后,她才知晓,自己视作神明的未婚夫,心心念念的只有沈湘珮一人!
    她不过是萧五郎娶不到沈湘珮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听到沈湘瑶如同山崩地裂一般的痛哭声,沈二夫人震惊之后,心疼不已。她千娇百宠的女儿,背地里居然有这么大的压力!
    她再也忍不住,将女儿揽入怀中,如同小时候一样,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安慰,“阿瑶莫哭莫哭。阿娘帮你,帮你。”
    沈湘瑶抬起红肿的眼,“真的吗?”
    沈二夫人点头,在沈湘瑶耳旁低语几句。说完后,她抬头,正了正女儿头上的碧玺蝴蝶花钿,脸上带笑,“你放心,按照阿娘的法子来,既能让沈湘珮名声扫地,又不会牵连到你。”
    沈湘瑶点点头,埋首母亲怀中,被挡住的杏眼中,流露一丝得意。
    这辈子,沈湘珮别想再嫁进琅琊王氏!
    区区一个萧五郎,怎么及得上王十二郎。
    第22章 陷害
    一大清早,天还未大亮,建康城宽敞整洁的青石板大道上,一队体面气派的车队破开茫茫晨雾,缓缓朝城外的鸡鸣山驶去。
    牛车停在鸡鸣山脚下,坐着肩辇,沈家人终于来到栖玄寺。
    收到信沈家人今日会来,郑氏早早便等在了山门口。远远见到坐在肩辇上的老夫人等人,她立刻带人迎上去。
    “阿家。”郑氏笑容热情,亲手扶老夫人下来。
    老夫人点点头,带着众人跟随郑氏走入寺里。路上,郑氏告诉沈老夫人云游至此的慧显大师今日恰好出门访友,切磋佛法去了,明日才能回来。得知明日才能见到慧显大师,沈老夫人也不急,他们早已准备好在寺里留宿的打算。
    沈老夫人想去抄写经书,郑氏、虞氏还有沈二夫人见状,都说要陪老夫人一起抄。
    待在虞氏身边的沈湘珮一听,张口想说自己也陪着祖母去佛前抄经。话还未出口,手腕便被虞氏轻轻一拉。
    虞氏年纪和郑氏相仿,看上去却比郑氏年轻好几岁,她容貌淡雅,身上有种超然物外、贞静淡泊的气质。大部分时候,除了教养爱女,其他事她都不闻不问,今日难得朝沈老夫人开口道:“阿家,孩子们甚少来栖玄寺里,正巧慧显阿上今日不在,不如就让几个孩子在寺里逛逛。也别让他们跟我们一道去抄经了。”
    抄经这事,枯燥乏味。沈老夫人闻言,点头道:“也好。”
    沈湘珮拽了拽虞氏的衣袖,清亮的眸子盯住虞氏,小声道:“阿娘,我想和你们一道去抄经。”
    虞氏拍拍她的手,同样低声道:“听话。你这几日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弹琴练字,正好趁今天这个机会,在寺里转转,散散心。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栖玄寺后山有株很大的菩提树,可以去看看。”
    听出母亲话里的关切和担忧,沈湘珮压下不情愿,轻轻点头。
    沈老夫人带着人离开天王殿,朝抄经的佛堂走去,留下一干小辈在天王殿里。
    负责接待沈家人的知客僧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不知几位檀越想去哪座佛殿?”
    沈凤璋瞥了眼其他人,收回目光,看向知客僧,“多谢师傅,不过我想自己在寺里走走。”朝知客僧合掌行完礼,她率先带着仆从离开天王殿。
    沈隽见状,也温和笑着向知客僧表示想要自己去上香。见沈隽带着黎苗走出天王殿,沈湘瑶连忙带着胞弟沈凤毓追上去。
    只剩下沈湘珮一人由知客僧带领着,朝大雄宝殿走去。
    栖玄寺是座历史悠久、地位崇高的古刹。哪怕在这个佛教兴盛,佛寺林立,四百八十寺矗立烟雨中的时代,栖玄寺也有大周第一寺的美名。
    建康城中信仰佛教的达官贵人,大多都喜欢去栖玄寺上香。
    沈凤璋在寺里走了没多久,就碰到了熟人。
    药师殿里,锦衣华服的少年满脸无精打采,却还要努力强装出在认真听僧人讲解的样子。趁着大家没有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华服少年赶紧扭过头,想要偷偷打个哈欠。
    哈欠打了一半,眼角还挂着挤出来的泪,华服少年忽然一愣,脸上骤然显出欣喜之色。他朝站在大殿口的沈凤璋惊喜地眨眨眼,飞快扭头一拉身侧兄长的衣袖,“二兄,我见到璋表兄了,我去和她打声招呼。”
    不等兄长回话,郑沅廷便如旋风一般跑到沈凤璋身边,拉起她的手腕,直直冲着殿外跑去,半点不给沈凤璋和郑二郎打招呼的机会。
    郑沅廷是郑氏嫡兄幼子,比沈凤璋小两岁。郑氏不喜欢原主和她娘家亲戚走得太近。郑家人对沈凤璋态度也不热络,唯独郑沅廷偏偏和沈凤璋关系极好。
    一口气跑出药师殿,郑沅廷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大口喘气,好一会儿他才恢复过来,精神十足,“总算不用在里边听那些无聊的东西了。”
    初次见面,郑沅廷给沈凤璋留下的印象不错,她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你怎么在这儿?”
    “阿娘让我和二兄来栖玄寺请一尊药师佛回去。”郑沅廷随口解释了一句,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还好碰见阿璋表兄你,否则没劲透了。来来来,阿兄,我带你去逛逛。”郑沅廷说完,拉着沈凤璋的手,风风火火跑进寺里。
    郑沅廷听了一早上佛家故事,正好这时候拿出来用。他带着沈凤璋穿梭在各大殿里,一边解说,一边和沈凤璋闲聊。
    “什么?!”郑沅廷跨进大雄宝殿的脚一顿,“那个私生子也来了?”他把脚一收,转身就想走。
    沈凤璋连忙拉住他,“去哪儿?”
    郑沅廷看着沈凤璋,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去找沈隽玩啊。”少年英气勃勃的眉眼间藏着坏,说到“玩”这个字时,嘴角一翘,冲沈凤璋挤挤眼。
    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里,悬挂着绣满经偈的巨大佛幡,这些金色的佛幡遮挡住沈凤璋等人的视线,让甩掉沈湘瑶姊弟,也在大雄宝殿里的沈隽有了避开沈凤璋的机会。他带着黎苗转到佛像背后,刚想从大殿后门出去,忽然听到郑沅廷提到自己的名字。
    听到郑沅廷不怀好意的声音,沈隽面上不显,心里冷笑一声。郑沅廷和沈凤璋不愧是兄弟俩,臭味相投,连在寺里上香都不忘要来寻自己麻烦。
    一旁的黎苗原先还不知道大郎君为何突然转身往后门走,听到郑家小郎君的声音,他浑身一激灵。他们和郑家小郎君碰面的机会不多,但每回碰面,郑家小郎君都要来欺辱大郎君,而且手段别出心裁,比他们家小郎主顽劣恶毒不少。黎苗被郑家小郎君狠狠整过好几次,这回想起来,又怒又畏。
    “郎君?”他低声喊沈隽一声,询问是否马上离开。
    沈隽摇摇头,不仅没离开,反而往回走了两步。隔着大殿中央庄严宝相的巨大佛像,沈凤璋和郑沅廷的对话声清清楚楚传入他耳中。
    郑沅廷已经讲到他最近新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蝙蝠佩,待会儿他们会来找自己,然而趁机把玉佩放到自己行李中,到时候再诬陷自己偷了他的玉佩,抓个人赃并获。
    “太恶毒了!”黎苗气到双手握紧拳头,整个人都在发抖,“郑小郎君这是要毁了郎君你!”他勉强压低声音,在沈隽耳旁怒道:“还好郎君你留下来听到他们的阴谋,否则就要中计了!”
    相比黎苗的愤怒,沈隽显得很平静。他早就知晓沈凤璋这位表弟是什么样的人。
    沈隽忽然间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太愚蠢了。他怎么会觉得沈凤璋是别有深意呢?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冲着黎苗轻声道:“走吧。”
    沈凤璋仍然是之前的沈凤璋,愚蠢,恶毒,无能。
    就在沈隽抬步想要离开的那一刹那,沈凤璋坚决的声音从大殿另一侧传过来。
    “不行。”
    “为什么不行?!”郑沅廷震惊地差点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凤璋。这还是他的阿璋表兄吗?
    见郑沅廷一副要炸毛的样子,沈凤璋眉眼间满是无奈。为什么不行,当然是因为你太蠢了啊。
    这对表兄弟虽然都喜欢欺负沈隽,但和直来直往,带人围殴沈隽的原主不同,郑沅廷更喜欢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陷害整治沈隽。
    然而,原主嚣张跋扈能衬托沈隽的隐忍可怜,郑沅廷的陷害却只能毁掉沈隽的名声。故此,以沈隽的才智,他几乎就没中计过。反倒是郑沅廷,每次都自讨苦吃。
    她都能想象出来,就算郑沅廷顺利派人把蝙蝠佩放入沈隽行李中,到时候也找不到。找来找去,最后说不定会在郑沅廷自己行李里发现。到时候沈隽清清白白,郑沅廷疏忽大意,恶意揣测。
    “阿兄,你倒说为何不行?”
    佛像另一边,沈隽站在原地,那双与灰鹤翎羽颜色相似的眼睛闪过一道冷色。他也想知道为何不行。
    沈凤璋并不知晓他们谈话的对象就与他们隔着一尊大佛像。她盯着困惑不解,着急上火的郑沅廷,眉梢一挑,无奈道:“你以后别去寻沈隽麻烦。”
    端庄肃穆的佛祖结跏趺坐在莲花金座上,双目慈悲,俯视尘世,嘴角凝结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一手施无畏印,解众生苦厄;一手施与愿印,予众生愿求。袅袅青烟从佛前供奉的香几上飘起,带着丝丝檀香,萦绕在大殿中。
    穿过缕缕青烟,沈凤璋的声音清晰可见撞入沈隽耳中。沈隽容色不变,仿若未闻,唯有掩藏在衣袖中的手用力摩挲了一下腰间玉佩。他轻道一声走吧,带着黎苗离开大雄宝殿。
    之前打消的猜测再度重现沈隽脑海。
    大雄宝殿里,沈凤璋顿了顿,看着郑沅廷,微微露出一丝怜悯,“因为你太蠢了,每次都被沈隽玩弄于鼓掌之中。”
    郑沅廷理所当然生气了,气得连最喜欢的阿璋表兄都不想理,一甩手,跑回药师殿去了。正巧,郑二郎君那边已经请好佛像,郑沅廷索性跟着兄长直接下了山。
    当然,这是后话,此刻沈凤璋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看着郑沅廷远去的身影,无奈摇头。
    “郎君?”恢复原名刘温昌的林钟低声问询,“属下是否要去追郑小郎君?”
    沈凤璋否决刘温昌的提议,这时候追上去,郑沅廷只会更生气,不如等他消气再说。她也是为郑沅廷好,原著里,郑沅廷的下场比原主好不到哪里去。
    给大雄宝殿里的佛像上完香,沈凤璋往后走,在寺里的万佛塔前碰到了沈湘珮。
    “阿兄。”沈湘珮正仰头看着万佛塔,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沈凤璋,朝她点了点头。
    沈凤璋颔首,喊了声二娘。
    “二兄,我已经看完。我先走了。”沈湘珮转身告辞,带着侍女打算离去。
    恰在这个时候,一名陌生婢女从佛寺里绕出来,朝万佛塔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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