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倒也算做个保险。
    她轻舒了舒眉,揣好盒子,靠在椅背上养神。
    翌日宁莞也没去相辉楼上值,而是眼等着日晒三竿,时间差不多了,才出门去了一趟宣平侯府。
    和水风岚打是打不过的,她还是去找楚郢帮帮忙的好。
    宣平侯府里折腾了半夜,将将停下忙乱,繁叶见着人,引着人到客厅一侧,隔着花几上放置的水莲花,含笑盈盈道:“侯爷不在府里,您也不必说什么,总归放心就是了。”
    宁莞稍一思忖,弯了弯眼,往这进进出出愁眉苦脸的大夫看了一眼,笑着微微颔首。
    出了侯府,宁莞心绪稍缓,与浮悦说了一句,又转道大理寺。
    来得倒也是巧,王大人正在提审水一程。
    宁莞缓步进去,远远便能听见水一程中气十足的声音,“王大人,我说实话,你怎么就不信呢?上回错抓的事儿还历历在目,你们又整这么一出,是还嫌我往日在这里头住得不够舒服吗?”
    王大人手里抱着长锏,瞪他道:“行了行了,可拉倒吧,这不也没怎么着你吗?先把你姑姑水风岚的事情交代清楚了,自然有你的去处。”
    水一程拨了拨自己额边的两缕头发,长哎一声,“我那姑姑自小离家,我也只见过她几面,素来不大相熟,盖因祖父年迈,思念愈甚,才会与家中兄弟姐妹一道出来四处打探,叫她回家的。”
    一年前,盛州宁家灭门之祸传得沸沸扬扬,世伯上水家庄拜访,喝酒吃茶的时候提起一嘴,说是那一天在城中隐约见到过姑姑和一莟的身影。
    祖父心中不安,自是坐不住了,便吩咐了几个晚辈小心行事。
    当然,水一程是不可能把这内里的原由与王大人说的,怕万一牵连上水家庄,一家子怕是都不好过的。
    王大人问了半天,愣是没撬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两眉拧成了疙瘩,忧心茕茕。
    见到宁莞站在门口,当即一声苦笑。
    宁莞也是轻轻扬了扬唇角,语声舒缓,“王大人,咱们往外头去说吧。”
    王大人忙跟她出去,顺着牢外的小道,边走边问,“是有什么急事?怎么还特意亲自过来跑一趟呢。”
    宁莞将小瓷盒交给他,说道:“是要把这个蛊虫交给大人的。”
    王大人看了看那苇杆般粗细的虫子,奇怪道:“这个是……”
    宁莞道:“这是引虫蛊,我若不见了,大人记得,到时候用这个来找人就是了。”
    王大人略略思索,想着楚华茵说过的那些话,很快便联想到了水风岚身上,眼睛一亮。
    上回用蛊蛇找人,他可是一路跟着看过去,一找一个准儿。
    不过……王大人支了支手,挠头哈哈干笑了两声,“我可不会吹笛子啊。”
    宁莞莞尔,“不须得吹什么笛子,到时候给它暖暖火,不出半日,它就能飞了。”
    王大人惊奇,“还能这样?只是,半日是不是太久了些?万一……”
    还没找到,就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
    宁莞摇摇头,“无碍的。”此来也是多添个保障,事到临头,还是得靠她自己和楚郢的。
    王大人欲言又止,宁莞但笑不语,不再多留,之后便照常到相辉楼上下值。
    她一直警惕着,也暗里想水风岚会什么时候出手,这事儿什么时候才彻底了结。
    早点结束,早点儿完了,才不必日日费心竭力的。
    出乎意料地,来得很快。
    这日休沐,宁莞特意出城到千叶山去,走到一半,风吹叶落,随行的人头晕目眩倒了一地,连马儿都没能幸免。
    马车剧烈晃动,宁莞正神,眨了眨眼,悄抬起窗边帘角,往外一看,来的人并不是水风岚。
    她惯是谨慎,确实不可能大大方方的露面。
    真是麻烦。
    宁莞想了想,片刻后,也顺势佯装晕了过去。
    第82章
    此处绿穗靡靡, 枝叶相间, 高树林立着,隔得不远处还有一泓清荡荡的浅溪。
    宁莞坐在地上, 背靠着一棵槐树, 抓她过来的人连绳索都没用上, 似乎笃定她中了药, 没力气, 也肯定跑不掉。
    林中来往有不少人, 皆着了黑色衣。
    宁莞抬起头, 杏眸里含着溪水面儿上的粼粼波光, 静看着一方斜阳浸水, 敛尽余晖。
    天色一暗,那些人便架起柴堆,点了几处火, 三五围坐,以烤鱼和野果干粮之物饱腹。
    她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脖子,注视着天上星河打发无聊又漫长的时间。
    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拂面凉爽, 围坐在火堆旁的诸人也骤然起身,往溪水边退去。
    来了。
    事到如此, 宁莞倒总算是微松了一口气,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与其每日提心防范,总不得安宁, 还是这样一了百了,尽数解决了痛快些。
    宁莞循着动静看去,繁叶千枝,青青一树。
    来人头戴斗笠,身穿着一袭交襟束带衣,浓黑如墨,与夜无异。
    曲腿坐在树上,一手横着剑于膝,一手拎着酒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暗叫人生出了错觉,倚在婆娑树影里的水风岚,比起当年在北岐初见时,像是更多了几分沉郁与冷戾。
    笠上短纱遮覆了眉眼,酒水润过的声音,平而冷的。
    她说道:“把东西交出来。”
    宁莞继续胡乱折着手里薄薄似刃,又锋又利的野草,淡淡道:“什么东西?”
    水风岚又喝了一口酒,“这么说,你不知道。”
    宁莞:“你不说是什么,我如何知晓。”
    水风岚嗤了一声,“嘴皮子倒是会绕来绕去。你们宁家藏有的晋皇室之物,交出来。”
    她斜睨道:“动作痛快一点,也省得跟你父亲叔伯一般多受苦楚。”
    宁莞绕着细长碧叶,不紧不慢的,“你找了二十几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急什么。”
    水风岚冷冷一笑,随手掷去,只闻哐当一声,瓷坛碎地。
    烈酒烹火,焰气骤地腾烧,一跃三丈,照得这一片林子都亮堂堂的,热浪也随之轰然四蹿。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废什么话?”
    宁莞往后一靠,侧了侧脸,避过迎面而来的刺眼火光。待柴堆子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停歇了,方才轻牵唇角,“如果我说没有呢。”
    水风岚:“既然不在你这儿,杀了便是,总归你还有一双弟妹。幼犊小儿,不过易如反掌。”
    她话中之言,好似饮水用食稀松平常,宁莞抬眼,“阳嘉女帝虽手段强硬,雷厉风行,却从不滥杀无辜,阁下在大靖行事无忌,几百条人命,血债累累,可是坠了她的名声。”
    水风岚蓦地直了身,眼梢堆敛的阴翳渐浓,目下含了三寸寒冰。
    宁莞对上视线,“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水风岚跃然落地,阴声道:“少在这儿攀扯女帝!”
    “他们本就该死!”
    烂泥里的区区秽虫,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对陛下评头论足,污言侮语。给他们留个全尸,她已经很克制了。
    宁莞语声凉凉,“宁家数十人,从未有作奸犯科之举,与你更无仇怨,如何该死?就为一个晋皇室的传言,你屠我满门,杀我叔伯,害我亲父。女帝在位二十余春秋,没得知晋物去处,也从没下过杀令,如今驾崩不过两载,你便一意孤行……为北岐皇室江山添诸孽果。”
    宁莞抬手指了指天,“水风岚,你可真对得起她。”
    水风岚下意识往上看了看,繁星一带,参然垂影。
    她肩头微颤,笑出声来,凝视良久,突忽一收,转目厉然,露出尖锐的锋芒,“你闭嘴,你什么都不懂,我是在了却陛下的遗愿。”
    宁莞拍掉衣裙上的草屑,眼中一片清润,打破道:“你只是在了却你自己的遗憾。”
    “一个任务,二十余年,你连一件像样的事情都没替她办成过,是你愧疚,是你遗憾,这哪里是女帝的遗愿。”
    宁莞想起一些话,她道:“阳嘉女帝惯来惜才,尤好提携仕女,而在她口中擎天架海,惊才绝艳的你,偏偏得了这样一个本不知真,本不知假的任务,远离朝廷,奔赴大靖,一晃就这么多年,也未曾催促过一句。”
    水风岚眯起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莞抿唇,“说到底,女帝对于晋皇室之物并无过多在意,以这借口,不过是因为水家庄就在大靖疆域,叫你回家罢了。”
    “你早年在六芒寨受尽苦楚,心性冷漠,为人阴戾,一旦行差踏错,即是万劫不复。她待你如亲女,诸番告诫警示,你倒是不领她一番好意。”
    “闭嘴!”水风岚手撑着剑,牙齿一错,打断她的话,夜幕苍苍下,斗笠下的那张脸上沉暗暗的,犹如幽海之中的水,翻腾涌荡。
    过了好一片刻,宁莞听得前方哧地一笑,“惯是你胡说八道,听你在这儿胡诌乱语。”
    她深深压着嗓子,冷言道:“行了,我再说一遍,把东西交出来。”
    宁莞只看着她,并不说话。
    水风岚扬起下巴,面有晦色,桀然道:“宁死不屈,你有一个好姓,既然如此,就送你上路,成全了你便是。”
    宁莞冲她露出一个淡至虚无的笑来,“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水风岚嘴角挂起一抹森然,却倏忽听到轻微窸窣,渐渐近来的脚步声。
    有一人影从林中繁叶间出来,火光灼灼间,映着清冷漠然的眉眼。
    水风岚手臂一顿,“是你,没病啊……”她呵道:“好本事啊,倒是在我眼皮子地下也藏得住。”
    楚郢抬起剑来,由着被风吹得四下摇曳的焰火落在眼里,聚而不散的锐利冷光,浓烈骇人。
    他罩了一件轻薄的黑色披风,衬得愈发冷沉,在夏日里亦像是覆了秋霜冬雪。
    他一路过来,甚至没有看宁莞一眼,直直站着,迫人视线落在对面的水风岚身上。
    水风岚太阳穴猛地跳了跳,一手揭开头上斗笠,狠狠甩到地上,一手警惕地握紧了抵着掌心的剑柄。
    吹了声口哨,溪边的人手瞬间快步涌来。
    宁莞也站起身,两步走到楚郢旁边,捏了粒解毒的药丸递到他唇边,低声道:“她擅使毒,要小心一些。”
    楚郢神色稍缓,一咽下去,偏过头来,抬起手,掌心覆在她的发顶之上,一字一句道:“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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