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莞扯着帕子擦了擦桌几上翻倒的茶水,皱了皱眉头,但……她确实没找到病因,暂时也无从对症下药。
    只能慢慢来了。
    马车直接到了十四巷,宁莞一进门,听了王大人的话,一直等在海棠花树边的芸枝又惊又喜,她两眼红涩涩的,里头转着泪,眼下也是一片疲乏的青黑,显然一整夜都提心吊胆的,没怎么睡觉。
    “你可吓坏我了!”
    宁莞给她擦了擦眼泪,温言安抚,催促她快去好好休息,旋即自己也回房沐浴另梳洗了一番。
    厨房熬了老鸡汤,简单就着下了一碗面,这才算舒服妥当了。
    十四巷里一片欢喜安宁,宣平侯府可是出了大事。
    楚郢回到凉星院,将进了院门,就听见一阵一阵的哭声。
    廊檐下立着不少下人,正门前的屏风撤去了,一眼就能看见坐在上首正位,身穿绣团花暗青长衣的老夫人,和左侧伏在桌几上大哭,最是显眼的楚二夫人苏氏。
    侍女唤了声侯爷,楚二夫人顿时住了哭声扭过头。
    什么稳重,什么仪度,早抛诸于后了。
    一双红肿的眼睛又怒又恨地瞪着他,腾地一蹿,冲了上来,什么也顾不得了,竟似要拼命的。
    繁叶和水竹忙拉住人。
    楚郢到上首左主位坐下,垂目抿了一口新上来的茶。
    楚老夫人叹了口气,斥道:“行了,闹嚷嚷的像什么样!”
    楚二夫人苏氏又倒在椅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郢他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不止要闹!我还要嚷到王府去,求侧妃做主,到宫里去,求陛下和娘娘做主!”
    楚华茵暗害周淑妃之事也算是皇家丑闻,瞒得紧,楚二夫人只知道眼睛之祸,尚还不知晓自家女儿落了大难。
    “天杀的,做叔叔的,竟一心要侄儿的命,这是个什么样的恶毒心肠?”苏氏胸口剧烈起伏着,似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她心里是直泛着苦。
    宁莞莫名其妙成了国师,推得长庭落水着了凉。
    本来在自己的住处好好养着病,凉星院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突然叫齐铮繁叶接了人过来住。
    这病没养好也就罢了,待了几日,竟大半条命都没了,请一茬又一茬的大夫,话里话外尽隐晦说着给她儿准备后事了!
    好好的人,也就是惹了点儿寒,咳嗽两声,怎么就中毒,怎么就没救了?!
    这分明是楚郢早有预谋,分明是他不安好心!
    楚老夫人揉了揉眉心,摆正脸色,喝道:“胡说八道些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凭你一张嘴定罪了?你要去王府,要去皇宫,去便是了,谁还拦着你不成?就只会干嚎了一张嘴,嚷嚷个什么劲儿?”
    楚二夫人苏氏脸色微变,到底惧于楚老夫人威严,压下了声音。
    耳边清静了,楚老夫人这才与楚郢说起话,“长庭中了毒,如今不大好。”
    楚郢颔首,“知道。”
    他话音一落,苏氏又要张嘴,楚老夫人一个眼刀子扫过去,再说:“到底是个什么原由?”
    楚郢搁下茶盏,表情淡淡,“卫国公府祖坟遭祸,八人中毒身亡,想来是同一人妄图贪敛财物,潜进了府中,二嫂可使人报案去。”
    楚二夫人:“你……”
    楚郢并不管她,起身向老夫人点点头,回房沐浴。
    一脚将踏出门,他停了停,背对着立在大开的门前,声音平缓,“国师素有神医之名,二嫂何不一试。”
    楚二夫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瞳孔猛地缩了缩。
    脸上神色变来变去,到最后是刷白的,苍白到几近透明,难看至极。
    国师,国师……宁莞?去求她?要她去求她?!
    她焉在原地,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毫无血色的双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楚郢走了没多久,老夫人也回了自己的院子,楚二夫人到里间去,就见楚长庭青紫的一张脸,躺在床上虚乏又无力。
    她捂了捂眩晕的额头,问道:“少夫人呢?”
    侍女回声,“少夫人身子不舒服,回房去了。”
    楚二夫人闻言心里恼火,什么不舒服,就是躲懒的借口罢了!
    ……
    宁莞做大夫的名头可比她做国师的名头响亮得多,楚二夫人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到底还是拉不下这张脸,舍不下面子,上赶着去找羞辱。
    第二日一早她再去找了楚郢,想着好好言说两句,让他去跟宁莞递个话头。
    谁知她一过去,繁叶便笑吟吟地拦在身前,不卑不亢道:“二夫人,侯爷要出趟远门,早早地就走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到那个时候您再过来吧。”
    楚二夫人:“什么?”
    宁莞也是惊讶,这个时候,天色尚还早的,她也才起身没多久。
    尚有些残留睡意的眼眸看着过来告辞,一身简单长袍,站在中堂的人,眉梢缀着不解,问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告了假,怎么还有外地的公务么?还这般匆忙。”
    楚郢摇摇头,垂目道:“不是公务。”
    宁莞轻轻唔了一声,拧眉没有说话。
    楚郢抿了抿唇,沉默须臾,还是缓缓说道:“只是去合城办些私事。”
    他抬起手,稍顿了片刻,还是落在发上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别担心,很快就回来的。”
    宁莞闻言也没再追问,轻笑着冲他点点头。
    第84章
    此去合城路远, 即使快马加鞭也得费些好些时候, 至多也要十来日。
    宁莞送他出去,芸枝往中堂来了一趟, 又飞快地跑远了。
    宁莞慢一步, 拿着让她送来的油纸伞, 递给楚郢, 清声和语道:“傍晚还有雨的, 路上要早些找个地方落脚, 这样的天若是惹了凉, 可不大好受。”
    楚郢听她徐徐温言, 稍停了步子, 支手接过,点头应好。
    宁莞看了看他,没说话。
    离着正门前是齐齐整整的三尺窄窄青石道, 沿途枝头仅剩的些许海棠已然尽数谢了一地。
    楚郢看了眼地上零零落落的残红,走过两步,宁莞拉住一截广袖。
    待人侧过身来, 她仰起头, 凑上去吻了吻唇,轻轻浅浅的一下。
    宁莞迎着他看过来的目光, 笑道:“一路小心,早点回家。”
    楚郢微怔,握剑的手紧了紧。
    从海棠树后灌进来的风还有昨晚小雨带来的些微潮意,袭上衣角, 难得有些凉快。
    看她鬓发微乱,两靥盈盈浅笑着,他亦不禁展颜,轻轻掠起唇角,嗯了一声。
    此行只他一人,外面也只一匹马,他将伞放进袋子里,翻身上马。
    城外官道平坦宽阔,时有车马行人,他拽住缰绳,松缓下神色。
    …………
    楚郢离开,宁莞又在外面站了会儿,才回屋里用了早饭。
    保荣堂张大夫那边又使人将这月乌木霜该得的利送了过来。给芸枝收了,她便到房间里换了衣裳,照例往相辉楼。
    她今日去得早,叫在府里拖拖拉拉半天的楚二夫人来十四巷扑了个空。
    开门的是芸枝,她讶异地往外扫过一眼,冷笑着,也不多说什么废话闲话,动作又快又狠,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任人在外面敲得厉害。
    楚二夫人苏氏是又气又恼,厚粉也敷不住的憔悴面容上是白惨惨的一色,咬咬后牙槽,恨不得直接将这大门给撞开才好。
    芸枝才不管她怎么想,轻哼着新学的渔歌小调,继续扫自己的地。
    十四巷里的热闹宁莞是不知道的,她到相辉楼没多久,郁兰莘也来了,坐在椅子上,翻看新买的话本子。
    这样的日子也是无聊,宁莞支着头,撑了一会儿。
    国师这个尊号于她而言可有可无,每天坐在这一方小地方,不如在家里悠闲舒服,也不如支摊儿行医来得自在。
    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自己找些合适的事情做。
    这几年在北岐,她也算是在阳嘉女帝那儿学到了些东西,如今这世道于女子而言不是最苛刻的,却也仍是艰难。
    大靖这片土地,因为有前朝一个手握权柄,影响深远的卫相,一代一代下来,女子才有诸多自由。
    北岐则有一个雷厉风行,干翻全场,立于万人之上的女帝,她好偏爱仕女,如今的朝廷女官当道,更是精彩。
    相较之下,南罗之地就要差上一筹了。
    说一千道一万,寻常人做得再多,也比不得有个人占据高位说得上话来得强。
    朝堂政事她是玩儿不过人的,也最是费心眼,在这方面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依她的心性最好还是不要随意掺和进去,否则十有八九弄巧成拙。
    思来想去,还是做成功女人背后的女人比较好。
    她提笔蘸墨,略略思索,写了个简单的折子递到紫宸殿御案之上。
    兴平帝叫人设坐,先是问询了一番昨日之事,宁莞一一回了,他才取过折子展开来看。
    入目的是清新秀雅的簪花小楷,仔细读了半晌,合上放下,奇道:“女学?书院?”他抻直身,沉了沉声,“此归为礼部主管,国师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宁莞坐在内侍搬来的雕云纹椅上,语态和缓,“倒也不算是什么书院,只是想寻些适合有缘的,教教星象占卜之术或旁的什么东西,这样,即便我日后离开,仍是有人能为陛下效劳的。”
    兴平帝听她几句解释,勉强接受这个理由,扣着手指,敲了敲御案光滑的面儿。
    他最近被太上皇逮着吃了不少降火的药,别说还真有效,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个度,“那也不必舍近求远办什么女学,国师何不指点指点钦天监那群吃白饭的,到底学过东西,有底子在,还容易些。”
    宁莞微微一笑,嘴里胡言道:“这怕是不行,我师父的规矩与旁人不同,传女不传男的。”
    兴平帝话头一堵,“是这样?”
    宁莞颔首,又说道:“陛下也不必担心,这人自然不是随便来一个就收一个的,世上不乏天资聪颖之辈,比起钦天监诸位大人来说,更事半功倍些。”她嘴角浮了一缕笑,“若陛下不应,此事便算了,我也不过是闲来无聊。”
    “对了,这儿还有紧要一事。”宁莞站起身来,又递了一份折子交给吴公公,“我观昨夜星象,看风云雨,多加推演,三日后齐州之地会连降暴雨,蒲江之水应是不大安宁,虽不至于什么大祸,到底还是注意一两分的好。”
    兴平帝看完折子,微肃了肃神,“朕知晓了,国师多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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