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爸提高声音:“伸手!”
    叶司予吸了吸鼻子,缓缓伸出了手。锅盖头看他这样,也只好照做。
    迟爸一人打了十下。锅盖头不耐揍,被打得嗷嗷直叫。那年头还不流行素质教育,老师体罚学生简直是家常便饭,尤其在这种情况下。锅盖头心里憋着气,觉得全怨叶司予才招致这无妄之灾。他伸手指了指,恶人先告状:“老师,是他先动手的。”
    迟爸看向叶司予。锅盖头的话在某种角度上不假,他确实是先动手的一个。叶司予迎着迟老师的目光,觉得有千斤重量压在他的头顶,沉重得令人抬不起头。对方眼中逐渐失望的神色,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以前也不是没有老师同情他想要帮助他,但渐渐都会变作“怎么总是他出事”“一直被欺负肯定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吧”之类的不耐烦。
    叶司予的头越垂越低。他不敢再看迟爸,只轻轻地点了下头。
    快点结束吧。
    拜托。
    迟建东看他就这样承认了,眸中的失望掩盖不去。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补课,他对叶司予或多或少会有些偏心。一来这小孩家里情况特殊,二来小叶司予文文静静沉得住气,他偏爱他的性格。得知是他先挑头闹事,自然倍感气恼。
    “伸手,再打十……五下。”迟爸这么说着,临了还是没忍住一心软改了口。
    叶司予很听话地伸过手,对这样的判决似乎并无异议。锅盖头幸灾乐祸,俨然忘了自己手上的伤,在旁边凑着看起了热闹。
    就当这时,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迟昭突然冷冷道:“他先动手的?原因呢?”
    客厅所有人都向着她看去,迟昭却是双手抱臂,淡漠地注视着锅盖头。
    这事本质来说肯定是锅盖头他们不占理,只不过偷换概念将责任推到了叶司予身上,因而被迟昭这么一问,立时有点站不住了。锅盖头嗫喏:“他……我……”
    叶司予也看向迟昭,眼眸微微发着光。可惜小姐姐并没有注意他。
    迟昭笑了一下,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说不出原因,那肯定是你们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对不对?”
    锅盖头清了清嗓子:“才不是,是他先……先……”锅盖头卡壳,后面的话现编不出来。
    迟昭扫了眼其余几个跟班,小萝卜头们纷纷低下头,这时候倒顾不得讲义气了。
    迟建东被自家女儿这么一提点,也想清楚叶司予十有**是有隐情。他丢开戒尺,一脸严肃地望向锅盖头:“程展,你妈妈送你过来的时候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吧?你在这里欺负人就不准再来。”
    程展听他这么一说慌了,他赶忙拿起戒尺送过去:“别呀,要不您再打我两下,别把我送回去就成。”
    程家妈妈在小区里素来有虎妈的称号,她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皮,常年能见着她拿着擀面杖追着满院打,相比之下迟建东的体罚都算小儿科了。
    迟爸不为所动,他抬了抬下巴:“去收拾东西回家吧。”
    程展不愿意,迟爸见他不动,就让旁边的小孩帮着收拾,铁了心不肯让他留下。程展见迟爸来真的,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起来。迟爸被他哭得脑壳疼,尽量心平气和:“说不让你欺负人,是你自己偏要欺负人,怨得了谁?”
    程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只能说出一句话:“您别把我送回去。”
    程妈妈要是知道他惹事了,保准要往死里打。
    他跟班犹犹豫豫地替他收拾书包,程展见了大吼一声:“你们别动我东西。”
    跟班们吓得不敢动了。
    迟爸是个心软的人,他清楚程家妈妈下手狠,现在让程展回去只怕他一个月出不了门。正犹豫不决,倒是迟昭过去一把取来程展的书包,三下五除二就替他把东西整理好。她看向程展,略一挑眉,语气平静如常:“收拾好了,走吧。”
    程展咬牙切齿,心里那个恨呀。臭三八,老姑婆,丑八怪。凡是他能想见的恶毒词汇都用在了迟昭身上,只不过迟老师在跟前,他敢怒不敢言。
    迟建东接过程展的书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送你回去。”迟爸到底不放心,想着他去了跟程妈妈好好说一说,至少能让程展好过点。
    第05章
    迟爸带走了程展,客厅里余下的几个失了主心骨,再闹腾不起来。
    迟昭让他们继续写作业,叶司予却慢吞吞地在旁边磨蹭,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迟昭瞥他一眼:“有事?”
    叶司予抿了下唇,垂着头,用很小的声音同她说了句“谢谢”。
    迟昭看着这样的他,又好气又好笑。叶司予久不得应答,不安地抬眼,小姐姐一贯的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抬头挺胸。”迟昭道,“又没做错事,总低着头干吗。”
    叶司予一怔,倒真如迟昭所言那样挺直了脊背,只是他肩膀在刚才打架的时候伤到了,一动撕扯到伤口,疼得他蹙起眉头。
    迟昭原本不打算管,但看他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多少有点心软。她道:“医务箱在我爸房间,我带你去拿。”
    叶司予乖乖跟在迟昭身后,客厅里的几个小萝卜头见有异动纷纷探头探脑看过来,迟昭懒洋洋瞥向他们:“你们也有事?”
    小萝卜头们立马各归原位。看来是怕了迟昭。
    迟爸房间,迟昭翻出医务箱,找到碘伏红花油和创可贴。
    刚才情势混乱,叶司予被人从后面抱住,只有挨打的份基本没怎么还手,趁乱中有人在他身上打了好几拳,刚刚还没感觉,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疼,他脸上也挂了彩,混战中被人划了有好几道小伤口,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其实单从外表也能看得出谁占下风,迟爸也是被气昏了头才没注意到。
    迟昭用棉棒沾着碘伏替叶司予处理他脸上的伤口,离得近,叶司予甚至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气,和被单的味道一样。
    迟昭下手一点都不温柔,叶司予疼得眉头皱在一起,却忍着不肯说一个字。
    这倒有点像以后的他了。
    迟昭将创可贴贴好,轻轻点了点,说道:“小朋友,不会打架就不要打。那些人,理他们干什么。”
    叶司予摸摸脸上的创可贴,总觉得学姐虽然只比他大一岁,说起话来却老气秋横的。
    “学姐听,听到了吗?”
    “听到一些。”
    老房子又不隔音,况且程展他们起哄才不管声音大不大。迟昭只是懒得搭理这些小孩罢了。
    叶司予迟疑地看了看迟昭,后者风平浪静,看不出个所以然。
    “学姐,不会,介意吗?”
    迟昭嗤笑一声:“介意什么?”
    叶司予说不出来了。
    介意别人说她丑,还是介意变成被嘲讽的对象。
    “我一向只听得懂人话。”迟昭把一瓶红花油塞到叶司予受伤,慢条斯理地将医务箱收整好,“他们还不够格被我放在心上。”
    叶司予眨眨眼,豁然开朗,连带看着迟昭的眼神都充满了钦佩。
    迟昭抬抬下巴,指向红花油:“扭伤的地方你自己擦药。”
    叶司予攥紧了手里的小玻璃瓶,点点头。
    *
    下午的时候叶婆婆打来电话,说是家里有事,让叶司予早点回来。
    叶司予到家时叶婆婆不在,留了字条让他在家等着。他闲着无事,就回房间翻出了锁在抽屉的日记本。
    叶司予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不可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记本是他唯一能倾诉的朋友。就像安妮给她的日记起名为吉蒂,叶司予也给他们取了名字,第一个叫零零壹,以此类推,现在记到第七个,叫零零七。
    他打开其中一页,是几天前的内容,记了对迟老师他们的第一印象。迟爸那行写了“好人”、“高大”之类描述性词语,下面一行用很小的字歪歪扭扭记了一句“很像爸爸”。至于迟昭,他只在她名字后面画了朵小红花。
    每当叶司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时候,就会画一朵小红花。
    叶司予用自动铅笔再后面补了“很酷”两个字,但觉得不够贴切,用橡皮擦去后换成了“帅气”,可是依然不到位。
    学姐对他来说,是谜一样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人。
    最后叶司予将所有的评价擦去,又补了一朵小红花。
    这时外头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叶司予赶紧合上零零七出去。是叶婆婆回来了。她闻到一屋子的红花油味,轻皱起眉头。
    叶司予小心翼翼道:“是我不,不小心摔倒了。”
    叶婆婆看他一眼,叶司予心虚地低下头。
    叶婆婆问:“打架了?”
    “没,没有。”
    “给人老师添麻烦了?”
    叶司予不说话了,看起来有点局促。
    叶婆婆收回视线,没再继续说,只道:“收拾下,等会儿她来接你吃饭。”
    叶司予一怔。叶婆婆看了看他,这才想起:“我忘了和你提前说,她这周有时间。”
    叶婆婆从来不肯叫她的名字,叶司予也是。
    叶司予抠着门框边,没吭声。
    叶婆婆说完也不管叶司予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进了卧室。
    叶司予回房间静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打开衣柜。新衣柜的木屑味道扑面而来。柜子里挂着好几件t恤帽衫,据说都是名牌,吊牌还没拆,大多是她送给他的。叶司予从里面挑了件白色的短袖,黑色运动裤,上面有三叶草的标志,是那个人所钟爱的牌子。
    穿好衣服站在镜子前,他虽然矮,但也在长身体,半年前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叶司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怎么想到了迟昭。他踮起脚比了比,学姐差不多高他一头。
    “好了没?”许是等得太久,叶婆婆在外催促。
    叶司予应了声,从架子上找了顶帽子戴上才出门。叶婆婆在看电视,叶司予一边换鞋一边装作漫不经意问她:“你不一起去,去吗?”
    叶婆婆双眼盯着电视屏幕,头也不回:“不去。”
    尽管是出乎意料的回答,叶司予仍有些许失落。他打开门,毛茸茸跟上来,叶司予朝它摇摇头:“不带你。”
    毛茸茸尾巴耷拉下来,趴在门口。
    “拿上钥匙。”叶婆婆在他身后说了句。
    叶司予下楼,越要到楼梯口,他走得越慢。二楼电灯前几天坏了,还没修好,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叶司予穿过黑暗,迎着黄昏的光走出了楼道。
    外头停着一辆白色莲花l3,穿着银色吊带包身连衣裙的女人烫着大波浪卷,红唇,白皙,面容姣好,身姿婀娜,正倚在车身上对着小镜子补妆。周围打量她的不在少数,小区有车的人家不多,因而无论是车是人都赚足了风头。
    叶司予磨磨蹭蹭停在了离她稍远的地方。女人余光瞥见他,收起小镜子,笑了起来。她本就是美人,这一笑更是熠熠生光。
    “小阿予。”女人朝他招招手。除她之外不会再有人这么喊他。
    叶司予没有动。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她,都快要忘了她长什么样。
    女人走过来揉了揉叶司予的头。叶司予躲开,虽然没说话,但看上去挺不高兴的。
    “生气了?”女人眉眼弯弯,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头,注意到他脸上的创可贴,稀奇道,“你脸怎么了?和人打架?”
    叶司予不大愿意提这件事,含含糊糊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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